第20章
“我来了还不管,到时候可没法跟你爸妈交代。”陈可南半开玩笑地。
“交代交代,你就只关心我爸妈怎么想!”
陈可南微微一愣。
秦淮也同时怔住了,仿佛这话是什么人夺了他的魂的。眉毛微微展开,似乎有点不知所措,随即又皱了回去,而且皱得更加紧,紧得像要扼死什么人。一下子扭过去,被子拉得高高的,重新背对陈可南。
陈可南不话了。过了很久,秦淮几乎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听到他问:“你到底在生谁的气?”
秦淮没明白这句没头脑的话是什么意思,甚至没来得及睁眼,突然传来大门关上的闷响,“笃”的一声,像锤穿了一面大鼓。四肢的血管陡然一凉,他彻底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整间屋子也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他狠狠捶了一拳被子,把脑袋藏到枕头底下,像是要在那里挖一个无底洞。一个特别黑,特别深的洞,他要做一只不见光的鼹鼠。
秦淮再次被惊醒了,这回是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窸窸窣窣的细响。心脏因为惊动再次猛跳起来,他忍着喉咙里昆虫爬过似的细微的痒,握紧拳头,感到掌纹里有汗。滚烫黏腻的液体。身体还是动也不动地僵着,只有眼珠在眼皮底下不安地滚动。
“别睡了,起来吃饭。”陈可南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脚步声最后停在卧室门口。大约是室内昏暗沉闷,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给你买了退烧药。”
秦淮毫无反应,陈可南走进去,伸手要碰那团隆起的东西,秦淮却像眼睛长在了外面,在他快碰到的时候猛地一掀被子,坐了起来。
“谁要你好心。”秦淮瞪着陈可南了这么一句。
几秒钟后,他率先绷不住笑了,一只手的五根手指头张牙舞爪地伸开,捂住整张脸,倒回被窝里,熟练地一卷。被子底下传来呼哧呼哧的闷热的笑声,屋子里好像有一只累得满身大汗的旱獭。
“神经病。”陈可南微微皱起眉毛笑了,伸手拍得被子发出一声响,“赶紧给我起来。”
电视音量调大了,在放野生动物的纪录片,旁白话的间隙,客厅里就响起秦淮捧着碗喝粥的声音。搭配着屏幕上急切地吮奶的狮子,让陈可南忍不住好笑。
秦淮问:“你笑什么?”
陈可南瞥他一眼,不话。这使秦淮有些下不来台,自顾自地转动着碗,对着热气腾腾的粥自言自语,“我知道你在笑什么。”语气笃定得像是他住在陈可南的脑子里。
中途秦淮放下碗,呆坐了一阵,舔了舔唇角,又心不在焉地跟着陈可南看了好半天电视,视线在电视机和陈可南之间来回穿梭。终于,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喉咙,低声:“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陈可南歪在沙发上,盯着电视,轻轻答应了一声,仿佛在自己不跟他一般见识。
秦淮拿勺子在碗里搅了搅,“你哪儿来的钥匙?”
陈可南目不转睛地:“门口鞋柜上。”
秦淮哦了一声,低头用勺子慢慢地把粥送进嘴里。
吃完饭,他自己收拾了垃圾,回到客厅坐下,两个人各据一边,谁都没话,气氛非常奇异。过了半个钟头,陈可南从茶几上的袋子里摸出一盒药,又看了看,扔到他怀里。“今晚上先吃一次,不行明早上去医院。”
秦淮握住那盒轻如无物的药,睡衣领口忽然腾起一股热气,脸皮莫名地不自在起来,明明很热,却像被冷风吹木了似的,肌肉不大听使唤,总觉得似乎讪讪的。
“药和粥一共多少?我把钱给你。”完似乎又觉得不太妥当,忙转过脸去看陈可南。
他倒泰然,换着频道,随口回答:“五十多,就算五十吧。”
秦淮眨了眨眼,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又坐了一会儿,他去倒水吃药,回来又坐了片刻,似乎精神好了些。喉咙虽然还哑着,语气已经回到了平时那种调调,问:“你今天怎么突然善心大发?”
“因为我关爱流浪动物。”
“你就不会好好话?”
“跟朋友喝酒回来,经过你们区外面,刚巧堵上了,就顺便看看。”
秦淮看着他,好一阵没开口。陈可南这才稍微偏过头,望了他一眼,秦淮的视线滑到电视柜的花瓶上。“你还真是个酒鬼。”他在沙发上盘起两条腿,同意似的点了点头,“你平时上课不会也喝酒吧?”
“我倒想。”陈可南似乎想到什么好玩的事,自己笑起来。秦淮撇了撇嘴,扯过一个靠枕,低头揪着四周的流苏穗子。
“你怎么突然发烧了?”陈可南问。
“哦,没什么。”秦淮不看他,仿佛被那些流苏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无所谓地,“可能昨晚上淋了点雨。”
陈可南扬起眉毛,点了点头。秦淮默然了一会儿,忽然恼怒地捣了枕头一拳,仿佛它冒犯了他似的。
两人继续沉默着。八点多了,陈可南算回家,向阳台外看了一眼,希望雪下了或者干脆停了。但什么也没看见,只有乌沉沉的一片夜色。他无所事事地转回头,发现秦淮正在看他。
“怎么了?”他问。
秦淮甩了甩脑袋,又不看他了。
“冷就上床躺着。”他以为秦淮不好意思。
秦淮充耳不闻,还是窝在原处,嘴唇抿了又抿,再次揪起那串流苏穗子来,低头问:“你要走了?”
“嗯。”陈可南欠起身,“你好好休息,有事电话。”
“别啰嗦了。走吧走吧。”
秦淮一头扎进靠枕里,像狐狸发现老鼠时那样,帽子却没有跟着落下来,露出一截后颈,微微能看见起伏的骨头。陈可南走到他跟前,站住脚,捉弄孩子似的问:“你不会是想我在这儿陪你吧?”
秦淮像屁股上被人扎了一针,猛坐起来,又惊又气地跳下沙发赶人,“少放屁,快走快走!”
陈可南被他推得不住往门口走,笑道:“狗咬吕洞宾。”
“你才是狗呢。”秦淮替他拉开门,迟疑了一下,飞快地问,“外面雪大不大?你要不要伞?”
“不用,我走了。”陈可南转身,“我对你这么好,专门来探病,以后你在学校里也给我乖点啊。”
秦淮轻轻呸了一声。
陈可南笑出声。秦淮转头看向厨房,也对着黑暗微微笑起来。
一阵铃声突然响起来,陈可南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看到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他接起来,问:“喂,哪位?”
“阿南,好久不见,我是夏开霁。”
陈可南脸上未尽的笑容收住了。秦淮像是察觉到什么,一只手扶着门,沉默地望着他。
“是你,好久不见。”陈可南的声音仿佛带着笑,灯光下却面无表情。他朝秦淮挥了挥手,走出门去,大门在背后发出轻轻的“咔嗒”一声,他才:“怎么突然找我?”
“也没什么事。”夏开霁笑着,“下周或者再下周我过去你那儿出差,想着这么久没见了,也该一起吃个饭。”
“只是吃个饭?”陈可南也笑了。
“是啊,先吃个饭。”
陈可南叹息似的笑了一声,“跟你话还是这么费劲。”
那头只是笑,像听见的是什么漂亮的恭维话。陈可南走出单元楼,雪飘得稀疏,每一片却格外得大。有一片落在他额头上,冻得五脏六腑同时一颤。他下意识抬头,正好望见从卧室里探出脑袋往下看的秦淮。
“你这会儿在忙?”夏开霁问。
“没有。在外面。”陈可南冲秦淮挥手,想叫这子缩回脑袋乖乖回去做他的病号,但秦淮似乎看出他不方便跟自己话,于是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大作鬼脸。
“那我不扰你了,”夏开霁温和地,“到时候联系。”
“好,拜拜。”陈可南急不可耐地挂了电话,“秦淮你又找揍是吧?”
秦淮的脸一下子消失了,头顶传来窗户啪一声关上的声音。
“臭子。”他忍不住微微一笑。低头看向屏幕仍旧亮着的手机,那笑容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