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周末你妈给你电话怎么不接?让她担心。”
“没听到。”秦淮倚着墙,盯着天花板的一角,“后来吃了药就睡了,忘了回。”
“吃药?”秦旭宏的声音在乒乒乓乓的杂音里显得渺茫,“你生病了?”他刚回来,正在收拾行李。
“就感冒,有点发烧什么的。”秦淮有一搭没一搭地把身体往背后的墙上碰。
“以后再怎么样也不能不接电话,让我们担心。”秦旭宏拿着洗漱用品从他身边经过,“你们班主任还专门电话来,你也太不像话了,弄得我都抬不起头。”
秦淮双手插在裤袋里,耸了耸肩。
“你觉得你们这个新班主任怎么样?”
“嗯?还行。”
“我听你妈年轻得很,我早就想问你,也没时间。年轻老师没经验,别弄得一塌糊涂的,就跟你初中那会儿那个谁一样。幸好当时给你转了班。”
秦淮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
“等有机会我亲自见见,最好还是换个资历老的老师来带,免得耽误你。”
“我有什么可耽误的。”秦淮嘲笑道。
“什么?”秦旭宏在里头问。
“我,”秦淮抬高嗓门,“看样子是不会换了。”
“你可以转班。”
“什么?”这回轮到秦淮愣住了。
“换到别的班去。我记得你那个班本来也不是最好的文科班吧,你们最好的那个文科重点班是几班来着?”
“我才不想去八班!”秦淮冲回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凭什么让我转班?”
“你吼什么吼?”秦旭宏走出来,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为你好!”
“什么为我好,你就是怕我给你丢人!”
秦淮提起书包,三两下蹬上鞋冲了出去,狠狠甩上大门,一口气跑出区。等停下来,一拢衣领,底下空荡荡的,才发觉没戴围巾。他捂着脖子往家的方向瞥了一眼,恼怒地一跺脚,竖起衣领,快步向车站走去。
陈可南一开门,门外的人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你干什么?”他让出道,“后面有鬼追你?”
秦淮没理会,深深吸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两只手紧紧交握着。
“唷。”陈可南看了他一眼,用眼神指了指他的V领毛衣,“真不怕冷啊。”
秦淮不做声,他可不想让陈可南听到自己牙齿颤的声音。茶几上摆着几个酒瓶,他伸手一拿,果然都是空的。
“大早上就喝酒?”秦淮吃了一惊。
“昨天的,还没收。”陈可南接过去,“今早上起晚了。”
“我爸回来了。”秦淮的手来回蹭着大腿,低着头。
“挺好啊,”陈可南从厨房走出来,“终于又是家养的了。”
秦淮听了不吭声,但也没生气。他意识到这一点时,自己也吃了一惊。好像自从上周末病了一场以后,他就对陈可南无缘无故地宽忍起来,在学校里的一整周都是这样,仿佛有人趁他病时剪断了传递愤怒的神经。他甩了甩脑袋,把心思集中在回想秦旭宏刚才的话,怒火立刻从心口腾起来,喉咙里发闷,那神经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活得好好的,一下一下地扯得他头皮疼。
“他都没问我。”秦淮没头没脑地了这么一句。眼珠一转,又去看陈可南。陈可南好像在往冰箱里放东西,只露出半个背影。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问:“你生他气了?”
“谁稀罕。”秦淮揉了揉脸,身上似乎暖和过来,把衣领翻了下去。
陈可南笑了笑,在桌子边坐下,示意秦淮。秦淮脱了外套坐过去,拿起印好的卷子看了两眼就放下了,唉声叹气,“我们不写卷子吧。”
“那你想干什么?”陈可南似乎感到好笑。
“什么都行啊。”秦淮四下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只好抓了抓头发,勉强把话完,“聊聊天啊。”
陈可南的笑容更深了,眉毛表现出随时往中间聚拢的势头,仿佛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意思。
秦淮也叹了口气,两条手臂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反正我今天不想写。”脑袋也往桌上一扣。
陈可南端起杯子喝水。秦淮偷瞥了他一眼,看他不像生气,连忙趁热铁,“放个假呗,就这一次。”
“别太过分啊,”陈可南放下杯子,“还跟我缠上了。”
“我真的,今天别上课了,正好我下午也没课。咱俩都能休息一天。”
“你下午的课呢?”陈可南断他问。
“老师有事儿啊。不信你电话自己问。”
“别想我把你放走,你好出去疯。回头你爸该找我算账了。”陈可南,“要是你今天没课,他能同意你出门?”
“我没要走啊。”秦淮立刻。
陈可南狐疑地看向他。
“我是我们……”秦淮到这里突然没了声音,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愣在了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发觉陈可南还在等下文,这才重新接上,“我就在你这儿待着。”
陈可南默不作声地审视他。
秦淮勉强维持着友好真诚的微笑,渐渐地两颊发酸,那笑容就像马上融化的雪糕似的,越来越稀。
陈可南终于发话了。“那也行啊。”
秦淮一愣,“真的?”
“你以为谁想上课?”陈可南一挑眉毛,“你看电视吗?”
“好啊!”
秦淮立刻乖乖坐到沙发上,殷切地看向陈可南。陈可南替他开了电视,递过遥控器,秦淮换了几个频道,发现他还站在那儿,不由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你坐啊。”
“你看吧,”陈可南,“正好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市中心,买点东西。”
秦淮又胡乱翻了一会儿频道,忽然:“我也想去。”
已经走到卧室门口的陈可南转头看向他。
“你不愿意就算了。”秦淮往后一靠,玩着自己的手指,“我随便的。”
“我,”陈可南笑着摇了摇头,“你能别这么别扭吗?要去就去啊。”
“我哪儿别扭了。”
陈可南没跟他争辩,只摇了摇手,带上了卧室的门。
秦淮欠身一望,见陈可南的卧室门半掩着,于是起身走到五斗柜前,低头一一端详上面摆的玩意儿,不时伸手拨弄一下。一听见推门声,他连忙撤回手,假意在看中间的那幅版画。
“你要是喜欢这些玩意儿,送你几个。”陈可南。
“不。”秦淮背着手,“孩子玩儿的。”
陈可南笑了一声,倒像是反唇相讥。
“我记得第一次来你家那回,不是还有两三张电影明星的签名照吗?送人了?”秦淮问。
“没有,收起来了。”
“你也喜欢劳埃德·珀西?”
“那是朋友送的。”陈可南解释。
秦淮听了一耸肩。
“你喜欢他?”
“还成。我喜欢他演的《昨日危机》。”秦淮比划了两下,“就那个,讲美国特工在——”
“我看过那个。”陈可南点了点头,断了他,“我喜欢他演的《华沙的最后一支鸢尾》。”
“什么时候的?我都没听过。”
“八四年的。”陈可南冲秦淮一笑,看到他脸上出现自己意料之中的古怪表情,“文艺片,你多半没兴趣。你东西收好了吗?”
秦淮背上书包。陈可南递过去一条围巾,“要不要?”
“不要。”秦淮想也不想,“我又不冷。”
陈可南的笑容里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我问过你了。”他把它随手挂在衣帽架上,取了另外一条纯黑的围巾,又拿上大衣。秦淮回过头,似乎还想再看一眼那条围巾,陈可南已经拉上了门,铁门发出无情的吼声。
两人在电梯里并肩站着,秦淮问:“你去市中心干什么?”
“朋友结婚,买礼物。”
“开车去?”
“坐地铁。我没车。”
“你怎么连车都没有,”秦淮笑嘻嘻的,“有这么穷?”
“是啊。越穷越心眼,所以你最好听话。”陈可南从电梯门的倒影里看着秦淮,“不然我就跟你爸妈告状。”
“什么人啊你!”倒影里秦淮的脸扭曲了。
二号线似乎永远人满为患,一大群扮得花枝招展的上了年纪的阿姨涌进来,两人被迫站到另一侧的车门边。车厢里也热闹起来,满眼的桃红,柳黄,电光蓝,翡翠绿,几乎令人忘了这是冬天。列车关门离站,其中一个穿粉白羽绒服,带三色扎染,烫着满头酒红色卷的中年阿姨站立不稳,退开两步,撞到了背后的秦淮。她的同伴赶忙扶住她,趣着叫她心。她一面笑,一面转过来冲秦淮摆手,“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秦淮摇了摇头,也朝她笑了笑。余光见陈可南正看着,他立刻收起笑,侧过身子去看隧道里亮荧荧的广告。
车速缓缓放慢,渐渐地能看清广告上的字了。秦淮正注意看上面的电影海报,旁边的陈可南:“《最后一日》要上映了。”
“我要去看。”秦淮立刻,忍不住看向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这电影是游戏改编的。”
“我知道。”陈可南会意一笑,眉毛微微一扬,好像对他多余的解释感到诧异,“我以前玩过。”
“真的?”秦淮眼睛一亮,“我最喜欢第三部!”
“我只玩过一,也没通关。我更喜欢《血誓》。”
“《最后一日》比《血誓》酷多了好吧,能自己合成武器,《血誓》每一部就那么两样,没意思。”
陈可南会心一笑,“我猜你也是。”
“什么意思?”
“不用动脑子,带上一背包的满星武器就行。”
“放屁!高级图纸和材料很难做出来的,懂不懂?哪像《血誓》就知道让你杀怪,整个一切菜工。”
“那《最后一日》里天天让你在废墟里翻垃圾又是什么,追踪犬?”
“我才没有——”
“下车了。”
一时间人们都往车门拥去。两个人被挤开了,秦淮隔着三四个扮得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似的女孩子看向陈可南,冲他扮了个鬼脸。陈可南朝他笑一笑,那笑容立刻就和女孩子们繁复闪亮的头饰连成一片虚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