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爱姬!”霍牧见此情景, 急痛攻心,欲扑上前去相救, 承影和画影两人如影相随, 两把宝剑已交叉架在颈间,霍牧本有一身硬功夫, 若是全力一拼,承影画影也未必能拦住,可是爱妾幼子俱在人手上, 且那些御林铁卫就守在殿外, 他心里念头急转,终究是没有硬拼,激愤之下, 须发皆张, 眼里似有火焰燃烧:“冰轮, 你给我住手!你要么先掐死我吧!”
冰轮犹如未闻, 掐着阿姬波蒂脖子的手却是越来越用力, 阿姬波蒂呼吸困难, 眼泪都流了出来,双手乱舞乱抓, 欲要掰开她手腕自救,却似婴儿般无力,脸色渐渐涨成青紫色。
冰轮看着她痛苦至极的脸, 她美丽而又充满惊恐的眼睛, 不知怎么的, 忽然想起另一双美丽纯澈的眼眸,一个细的声音随即钻入她的心里:“霍冰轮,你心狠手辣,毒如蛇蝎!”
她的手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陡然一松,阿姬波蒂头脑混沌,窒息得已快要失去意识,突觉压力消失,不由得瘫软在地,喉咙处指印清晰可见,异常疼痛,她捂着脖子,止不住的剧烈咳嗽,霍牧心疼焦灼之情无以形容,叫了一声“爱姬”,望了望冰轮,底下的关切之语究竟没有出口。
冰轮压根没有注意他,甚至没听到他刚才那一声呼唤,整个人有些怔怔的,不知正想着什么,眉宇间的狠戾之色一点一点慢慢消散,可是若就此罢手,亦觉不甘,乌沉沉的凤眸盯着阿姬波蒂,一时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阿姬波蒂稍作喘息,余悸未消,见她脸色阴晴不定,幽深的眸子仍望着自己,好似一只受惊无助的猎物,在被冷酷的猎人注视着,身子瑟瑟颤抖,有如寒风中的落叶。
良久,冰轮唇角浮现一丝笑意,再度俯下身子:“你是尼泊尔国王的堂妹,按照礼节,我得叫你一声公主,是吧?”
阿姬波蒂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变了一张面孔,尼泊尔不过是个国家,以前羁属吐蕃,后来依附大燕,这样一个国家,她如何能看在眼里?她捉摸不透她话里的意思,便不敢轻易回答,只是用求饶的眼神看着她。
“我知道,现在在你眼里,我定是世界上最坏的人。”冰轮笑容愈发可亲,语气也愈发温和:“我想我们对彼此都有些误会,其实,我对于那些弱无助者,一直怀有怜悯之心,并乐意出手帮助,尤其是同为女人,我最见不得女人受人欺负,被人摆布,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语声微顿,话锋一转:“我知道,你以前是德利赞普的妃子,德利赞普十分宠爱你,可你后来怎么会成为霍牧的妾呢?”
霍牧听到这里,已依稀猜到她要做什么,大叫道:“她不怀好意,爱姬千万别被她花言巧语蛊惑!”
阿姬波蒂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反应有些迟钝,茫然的看看霍牧,又看看冰轮。
冰轮不理会霍牧,悠然道:“如果你与德利赞普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见他败了,便不顾夫妻之情转投霍牧,那就没什么好,但如果你只是身不由己,被他强行掳掠,那你的遭遇,真是值得同情。”
话已得如此通透,阿姬波蒂自然也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只是当初德利赞普虽然宠她,但其为人非常好色,身边妃子众多,受宠的也多,而霍牧跟德利赞普年纪相若,形貌威严,体格强健,气度非凡,非德利所能及,且纳她为妾之后,对她一心一意,温柔体贴,几乎不曾瞧过别的女人,因此在她心中,对霍牧的感情实是远胜德利赞普,也不知怎么去回应冰轮的话,支支吾吾的道:“我。。。。。。我。。。。。。”
冰轮见她犹豫,叹道:“命运何其不公,世间英俊儿郎千千万万,而你一嫁再嫁,竟都是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不过也没关系,瞧瞧你自己,你依然年轻,依然拥有惊人的美貌。”复又捏紧她的下巴,强迫她侧过脸去看霍牧,声音清悦柔和,却又满含恶意:“你再看看他,你看看他爬满皱纹的脸,看看他发白的头发、胡须,看看他到暗淡的布满斑点的皮肤,他简直可以做你的祖父了。”
其实阿姬波蒂不过跟她年纪相当,什么做祖父云云,纯属是夸张之词,霍牧在一旁,果然听得肺都要气炸,想什么,又不知要什么才好,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冰轮。
冰轮面上笑容愈发邪恶,缓缓靠近阿姬波蒂的耳朵:“听着,我可是很有同情心的人,如果你是被他强迫的,我会放了你,并且放了你的儿子,甚至,我可以让你以大襄使节的身份,风风光光荣归故国,从此永远留在尼泊尔,过舒舒服服的日子。”
着,又慢慢离开,问道:“现在我很好奇,你当初怎么会跟了霍牧的?”又道:“你不要害怕,我在这里,没有人能把你怎样,你只管实话。”
霍牧急了:“爱姬,她想报复我,想拆散我们!你不要上她的当!”
阿姬波蒂不敢去看霍牧,心里天人交战,迟疑半天,声音低如蚊蚋:“我。。。。。。我是被他强迫的。”
“嗯?”冰轮道:“你什么?我听不见。”
阿姬波蒂似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道:“我并非心甘情愿跟着大将军的!他那时候带兵攻入城中,囚禁了赞普,掳掠了所有的女人,有好些女人,被赏赐给了他身边的将士,供他们玩乐,我是为了自保,才迫不得已答应他,做他的女人的!”
这段话得响亮,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霍牧心上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生生作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爱姬,你。。。。。。你。。。。。。”
阿姬波蒂继续道:“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国王讨好赞普,把我嫁给他,我无力反抗,大将军大败吐蕃,纳我为妾,我也只得屈从。”提及往事,竟真的触动了情肠,伸手抹了抹眼泪。
“好,好!”冰轮神色极是愉悦,道:“既是这样,我自当伸张正义,为你作主。只是一点,你的儿子以后必须改姓,你们从此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他的生父,包括你们自己,也必须渐渐淡忘他的真正身世,明白吗?”
阿姬波蒂连连点头:“是。”
冰轮道:“现在,你出去候着罢,我承诺的事情,自然作数。”
“不!”霍牧额头青筋暴起,神情激动:“爱姬,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潼儿!她刚才只是吓唬你的,她不会杀你,你别离开我!”脖颈蹭到画影手中的剑刃,很快渗出鲜血,他也浑如不觉。
阿姬波蒂既恐冰轮反悔,也不忍听霍牧的哀求,不但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步伐。
霍牧嘶哑着嗓子,痛苦的道:“爱姬,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把我潼儿分开!你不是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吗?你怎能这样对我!”大殿的门重新被关上,发出沉重的声音,将他呼号声就此截断。
冰轮冷眼看着他:“为了一个女人哭哭啼啼,撕心裂肺,这真是我生平看过的你最有感情的样子。”
霍牧恨声道:“你早就定主意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所以才会先送她来跟我相聚,是不是?”
“你呢?难道你不应该感谢,至少我给了一段短暂的欢乐时光吗?”冰轮摆了摆手,画影和承影便收起兵刃,侍立一旁,她嘴角扬起嘲讽的笑意:“你以为你这样的人,还能得到什么真情么?你一直想做皇帝,这下可好,以后你真正可以称孤道寡了。”
霍牧败于霍凛之手,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从权倾天下,到一无所有,现两个心爱的儿子又双双毙命,另外一儿一女皆对他心怀仇恨,视他为敌,如今宠姬和幼子的离开,可是最后的也最绝望致命的一击,短短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脚步蹒跚,慢慢后退,瘫坐在椅上,霍有忠的尸体近在咫尺,早已僵硬了,眼睛却仍是睁得大大的,面上仍保持着惊骇的表情,那样子极是可怖,他一坐下,便不心看到,连忙把目光移开,继而瞪着冰轮,那种眼神,似是恨不得在她身上剜两个窟窿
冰轮面色平静,与他对视片刻,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对你的恨,可不比如今你对我的恨少,你毁了我的上半生,我毁你的下半生,这很公平,不是么?”淡淡一笑,道:“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见面了,这辈子生为父女,真是我们各自的不幸。”
慢慢转过身去,承影和画影两人连忙跟上,离大门还有几步之遥,霍牧喝道:“慢着!”
冰轮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半晌,身后响起霍牧痛苦低沉的声音:“是!林婉溪的事情,我是包庇了霍泽,我是掩盖了真相,但身为父亲,保护儿子,那也是出于天性和本能。自你出生以来,我对你百般疼爱,将你奉若掌珠,凡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无不倾尽全力,以如你所愿,你何至于如此恨我?又怎忍心如此待我?连我最后的一点念想和希望,你都要从我身边夺走,我。。。。。。我是你的父亲啊!”
冰轮默然,她想起了许久许久以前,当她还是个女孩时,霍牧经常奉皇命出京,回来总是会给她带一些精美的礼物,她想起他举起她骑在自己肩上,和她在花园里捉蝴蝶,想起他后来百忙之中,抽空亲自教她读书写字,想起他带她出城猎。。。。。。点点滴滴的温暖片段,无声无息触及她心底最深处,然而,那样的波动,仅仅只出现了一刹那,她整个人又恢复惯常的冷静淡漠:“是,你从前是对我不错,可是你想想,如果换了其他人,他处心积虑害死我舅舅,谋夺了我外祖的家业,他一手促成了婉儿的悲剧,他令我母亲长年痛苦,郁郁而死,你,他今日还能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靡衣玉食地安度晚年吗?”
右手扬起,一个黄灿灿的东西从手中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抬脚从上面踩过,从容出了殿门,那地上四分五裂的,正是霍牧曾经特地从西疆带回来送她黄色夔龙纹玉佩。
刚出了慈寿宫大门,便有内监迎上来,先请了安,然后陪笑道:“殿下,皇上正在慈元殿等着您。”
冰轮点点头,那内监道:“殿下这边请。”
慈元殿是与慈寿宫比邻的闲置宫殿,不过转眼就到了,霍凛在殿中已等候了片刻,见她进来,也不由吃了一惊:“你。。。。。”
冰轮见他望着自己身上的血迹,道:“你放心,我没有杀他。”苦笑了一下:“我倒希望我能够这样做。”
霍凛倒好似松了一口气,两人沉默一会,霍凛道:“只可惜了这件袍子,我这就叫他们拿件新的来给你换了。”
“凛儿,你叫他们拿便服来给我换罢,不要再送龙袍给我了。”冰轮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龙袍象征天下最尊贵的身份,唯有一人能穿,破这样的规矩,天下就乱了套了。”
霍凛嘴唇动了动,还要什么,冰轮阻止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但你真的不要再给我这样的特权了,走到今天,我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做了,我想要拥有的。。。。。。”到这里,在心底叹了口气,接着道:“享有多大的权力,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从来不是我真正在意的,现在你当了皇帝,我很放心,我以后终于能够过上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日子,这已是我最大的满足。”
霍凛道:“姐姐既如此,那凛儿就不再勉强。”
冰轮道:“还有一件事,那个尼泊尔公主和她儿子,我已答允放他们回国了,前阵子尼泊尔国王不是派使节递交国书,愿意同燕朝时期一样,向大襄称臣纳贡,你刚好可以派尼泊尔公主为使节,将复书和赏赐的礼物带去,这样也显得更加亲近。”
霍凛道:“可是,霍潼的身份若是被人知晓,怕是有些不大好。”
冰轮道:“尼泊尔公主已向我保证,会让霍潼改姓,并且永远不泄露霍潼的身世。”
霍凛所痛恨者,只是霍牧父子三人,对于阿姬波蒂和霍潼,并无什么感觉,听冰轮如此,又思忖即便天下知道霍潼是他的异母弟,也不会给他造成什么麻烦,只是风声听着有些不雅而已,便道:“姐姐既有慈悲心肠,我自是依允,姐姐好久没有进宫,今日便多留会儿,同我一起用完膳再回去罢。”
冰轮道:“我今日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府,就不在宫中用膳了,过几日再来罢,我还有点事,要跟你商量呢。”
那日冰轮在景福轩发落了宝贞和宜珍后,莲真便开始进食,虽吃得不多,但一日三餐总算是正常了,如此这般再过了些日子,手上的伤也好了大半,府中诸人见此情景,也都喜悦放心。
此后,冰轮倒未再踏进景福轩一步,每日只问明莲真的情况,知道她按时吃饭,按时用药,便不再多半句话,高贤见她近来益发沉默,心里只盼着两人能破僵局,每日里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
这天清,冰轮更衣梳洗毕,用过早膳,便在书房前边的院子里负手信步,高贤侍立阶前,远远看着她的神色,暗暗下定决心,就算拼着重罚,自己也要找莲真谈一次,告诉她一些事情。
冰轮在院里绕了两圈,忽然月洞门那有人悄悄探了个头儿,便问:“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汪又兴本是想先找高贤,先与他通个气儿,不想被冰轮一眼看见,吓了一跳,只得进来,道:“主子。”
冰轮道:“什么事?”
汪又兴道:“禀主子,莲真姑娘想出城走走,散散心。”
“出城散心,那很好啊。”冰轮想了想,吩咐道:“叫他们准备妥当,让承影和画影也跟着去。”
高贤见汪又兴神色有异,已知不好,果听他道:“莲真姑娘不让别人跟着,只要赵恕侍卫贴身保护,她这会儿已经把赵侍卫叫进景福轩了。”
赵恕是公主府中最出色的侍卫之一,冰轮每次外出,他基本都随侍在侧,按理,没有冰轮的命令,无论如何,他也是不敢踏进内院一步的,可满府中人,同样也知道,莲真的命令,跟冰轮的命令并无分别,何况她以外出为名,亲自挑人随侍保护,谁又敢不遵?
景福轩的前院中,种植着两株枝繁叶茂的西府海棠,此时正是海棠花开时节,但见绿云影里,花蕾红艳,花朵娇媚,灼灼灿灿一片,有如明霞织就,花树下一对男女,几乎并排站立着,男的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女的更是气质清雅,容光绝世,真是好一对璧人。
男的不知了句什么话,那女子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眼波顾盼之间,有意无意向这边瞟了一眼,而她笑容初绽,美不胜收,连满树繁花都为之黯然失色,那男的纵是久经训练、定力超凡的武士,也不禁目眩神迷,竟是看得痴了。
冰轮看到这里,转身就走,高贤本是看得惊呆了,也吓得呆了,这时回过神来,连忙跟上她,却见冰轮越走越快,高贤连声道:“主子,您慢点儿,您这是要去哪儿?”
冰轮脸色铁青,一脸不发,径直走到马厩处,那些管理马匹的马夫都不认识她,连为头的也只认识大管家高贤,见高贤追着叫“主子”,已知长公主驾到,甚觉惶然,地上顿时跪倒一片。冰轮也不叫人,自己取了马鞭,牵出自己那匹雪龙驹,高贤拦在前面,声调都变了:“主子,您不能就这样一个人骑马出去,万一有个闪失,满府的人可就没命了,求您稍等片刻,奴才马上叫他们准备周全,伺候您出门。”
冰轮轻喝道:“滚开!”轻轻一跃,已纵身上马,高贤心急如火,再也顾不得其他,上前抱住她的右腿,苦苦哀求,冰轮面无表情,回手就是一鞭,高贤“哎哟”一声,疼痛难当,不由自主松了手。
那雪龙马快如闪电,驰骋如风,很快便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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