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流放
玫瑰香气越发浓郁, 而帐子里的事还在继续。
冉乔鸢膝盖发软,底下再柔软的床褥都救不了她, 她的手搭在周长诵的手臂上, 虚虚护着自己的肚子,整个人往后仰倒, 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
她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意识朦胧, 浑身颤抖, 眼角都是流下的泪水。
但是周长诵不停,她就要一直被迫承受。
芳碧坐在床边,看兰碧急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
“有消息了吗?”
她连忙迎上去, 但是兰碧气喘吁吁, 先倒了一杯茶喝下,顺过气来才开口。
“就是我们的娘娘, 现在住在太承殿里。”
兰碧看起来有点不怎么高兴, 她和芳碧跟着冉乔鸢进了宫, 然后就再没见过她。
她们不是选进宫的,所以那些宫女很有些瞧不起她们的意思。
“那娘娘怎么样了?我们能见到她吗?”芳碧皱着眉毛, 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
兰碧有气无力看了她一眼, 自己先叹了一声。
“你快啊!”
“我听, 娘娘很得陛下宠爱, 每夜都和陛下同眠……”
芳碧傻眼:“娘娘还怀着孕……”
兰碧撇了下嘴:“我怎么知道。”
她也有点不懂,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况,但是以前在宫外, 只要周长诵一来,第二天的娘娘一定是眼睛半阖没有力气的,走路都靠着芸姵。
周长诵好像把她的力气都抽走,只剩下软绵绵的娇弱美人。他的每次出现,都代表着,娘娘要吃苦了。
现在娘娘怀孕了,她本来就很累,这样不是会更加没有力气吗?为什么陛下还要这样做?
可是兰碧没有出来。
听她讲完,芳碧垮下肩膀泄了气:“又不能跟在娘娘身边,我们进宫有什么用?”
兰碧轻轻看了她一眼,心里也觉得无望。
有关宋阶之事处理后果的旨意很快就下达,周长诵穿着朝服往里走,还有大堆的事务等着他去解决,但是他脚步轻快,一点都不觉得是个负担。
期间还有一件事。
宋阶被遣还乡之后,仍旧有几个他的门生上书,觉得周长诵的判决太过武断,宋阶于国于民也算有建树,又是天子恩师,这样的下场真是寒人心。
还有人在宫门外长跪,希望周长诵放过他的老师。
那些人通通都被周长诵下令回去,直到最后一天,里面跪了齐叶申。
“有意思。”
周长诵往后坐在椅子上,手指捻着一本书没有翻页。他低下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袖,上面全都是冉乔鸢身上带来的玫瑰香气。
“他什么了?”
底下跪着的青年,面容普通,是放在人群里就认不出的那种。青年的头低下去,声音平静,回答周长诵的问题。
“什么也没,只是跪着。周围人劝他回去,也不回。”
琉璃金瓦映出薄弱日光,上面还残留着秋雨痕迹。
地面潮湿,角落长出青苔还没有清理。高高的宫门外,偌大的广场中,跪着伶仃几个人。
前几日还有更多的,但是现在就只剩了这几个。
周长诵站在城门上,双手背在身后,他没有叫人跟着,周围是间隔的侍卫,面目严肃望着前方。
他去了宋府的别院,里面除开护卫,还剩几个婆子和一个丫鬟。
那个丫鬟看见周长诵带着人气势汹汹而来就已经吓软了腿,跪在地上知无不言。
“第一次站了一会儿就走了,第二次不过几息,第三次也是立刻就出来,之后叫了大夫进去。”
丫鬟的又急又快,肩膀着颤,一副吓坏的模样。
周长诵就站在院子当中的石阶上,背后的屋子曾经关过冉乔鸢整整一个月。
他转头看向在一边垂首立着的顾厉,对方没有抬头,周长诵也不在乎,撩起衣摆就走了。
别院里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
宋家一定知道这件事,但是毫无反应。
从这里看过去,底下跪着的人实在太渺,完全不堪一击。
周长诵突然扬起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第二日,就有朝臣上书,那些替宋阶话的人实在可恶,弃黎民苍生不顾,陛下这样对待宋阶还不知感恩,痴心妄想得寸进尺,应该要狠狠处罚才对。
周长诵坐在高位,垂着眼皮听完了整番引经据典高谈阔论,最后面无表情点了头。
齐叶申于是被抓进诏狱,和其他人一起,等候发落。
宋阶几乎一夜白头,权势败落的如此之快,他做好了准备,但是没有预想到和他一向默契的儿子,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没有人伸来援手,朝堂早就腥风血雨,周长诵开始安插自己的势力,同时藉着宋阶的落马开始重新整治官吏,雷厉风行,他真的蛰伏太久,一朝得以弄权,简直如鱼得水。
门可罗雀,宋阶坐在正堂里,双手垂在膝盖,他更瘦更衰老,精神也不好,但是现在他努力集中注意,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那个人很快就来了。
月白袍子的青年,手里提着衣摆跨过门槛,面相平常,看起来是市集上常见的男人。他朝着宋阶下拜,然后告诉他自己看到了什么。
“公子在狱中倒还好,陛下并没有多为难,只是吃食衣物不行。”
他顿了顿,看着宋阶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于是才接着下去。
“公子还要在下转达大人一句话。”
“什么……?”座上的宋阶这时候才回了神,连忙追问。
“他,齐叶申不是这样的人,平平庸庸度过一生,他不是这样的人。”
“陛下那里已经有了决断,公子大概会被流放到滇南,再不得入京,也不许出境。”
“叫人给公子捎带了东西,路上山长水远,我们的手伸不到那里,也只能看公子他自己的造化。”
“公子还有最后一句话给大人,叫大人好好保重身体,不要伤心,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张修单膝跪在地上,向座上的人禀告自己的情况。
他照着要求,在宋阶急需找人帮忙的时候,以齐叶申故人的身份靠近,而宋阶衰老至此,居然毫无怀疑,将他视为救命稻草。
于是张修便把齐叶申的话传给宋阶,算是让他能知道自己儿子的最后情况。
齐叶申知道周长诵的算,知道张修根本就是周长诵的人,但是他没有办法,而且他也不怕周长诵再做出什么。
宋家已经败落,可是周长诵没有放过宋阶的意思,他还在收集证据,要将他的恩师踩的永世不能翻身。
而齐叶申的出现,让他想到另一个法子。
自己不得安宁有什么?自己的后代都不得安宁才是最可怕的。
他算是和周长诵达成共识,宋阶已经人老烛灭,没有什么可以压榨了,但是齐叶申不一样,他还有无数个可能,现在,他要用这些可能来换周长诵放过宋阶。
等到抓捕的旨意下来,齐叶申才终于松了口气。他希望父亲能懂自己的意思,他顶着宋阶儿子的名头,在周长诵那里就已经是碍眼,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不如换几年父亲的安稳日子。
而且,他和周长诵还有一桩事。
宋阶被遣回家乡,他的身体不可能支撑他再去滇南,所以齐叶申一走,意味着他以后再也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
流放的那一天,宋阶扶着管家的手守在外城门,看到长长的队伍从桥头走过,里面个子高高穿灰衣的,是他的申儿。
从天濛濛亮一直到晌午,队伍早就离开,宋阶像再也不会疲累一样,远眺南方,泪水爬满脸庞。
走出京郊,天还没有大亮,看守囚犯的狱卒就自发停了下来,为路上出现的人让路。
还是张修。他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看着面前因为队伍暂停而面露惊慌的一个个犯人。
他略点一点头,狱卒就从人群中拉出一个青年。
齐叶申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男人,头抬起又低下,自己走到了一边的树林里。
队伍继续前行,狱卒像完全不在意少了一个人一样,鞭子挥舞,抽在那些犯人的皮肉上,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叫他们快点走。
面前的青年完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张修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
“你知道陛下要杀你?”
齐叶申抬起眼睛,看着他不可思议:“你比顾厉可差劲多了,周长诵居然忍得下你?”
脸涨的通红,张修努力压下火气:“既然宋公子知道自己的下场,就不要怪在下了。”
青年扬起眉毛,突然对他一笑。
“你笑什么?”
“多谢。”
“什么?”张修目瞪口呆。
但是对方没有再开口,头低下闭上了眼睛。
张修觉得这真是个怪人,听时候挺聪明,怎么长大反而傻头傻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他没有多想,手起刀落,完成了周长诵的命令。
四周空寂,落叶纷飞盖住血气,张修带着周长诵要的东西驾马离开,对于齐叶申那句没头没脑的“多谢”,想不通就干脆不想。
马蹄翻飞,很快这里就会恢复原貌,一点也看不出有人死在此地。
“多谢你,居然叫我一声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