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急红眼的胡三又抡起砍刀朝盛林背上砍。晏棽眼疾手快抱着盛林往旁边滚开躲过一击。盛林左手趁机抖出一把瑞士军刀,扬腕甩出去,正中胡三手腕。
钢刀落地,胡三抱着手腕哇哇大叫。
外面响起嘈杂的警笛声。警察真的赶到了。一群乌合之众几分钟内悉数落网。
晏棽嘴唇绷成一条直线,把自己的衬衫撕成长条状,给盛林做远端包扎止血。
盛林用完好的左手捏了下晏棽的右臂,桃花眼弯起,忍痛露出一个浅笑,“还好,还能拿手术刀。”
晏棽手下略顿了顿,已经窜到嘴边的感谢咽了回去。“谢谢”两个字太轻薄,他不出口。
绑匪被挨个压上警车。胡三手上血流如注,上车前恶狠狠地瞪视晏棽、盛林。
盛林扬起下巴,自上而下回视他,“胡三是吧。我记着了。”
胡三脸色变了数变,最后憋着一张青红交加的脸钻进警车里。
回程时,警察照顾伤号,让晏棽与盛林坐了唯一一辆警用轿车。
盛林手臂的血被暂时止住,万幸没伤到大血管和骨头。但是伤口从臂蜿蜒到手背,足有二十多公分长。在地上躲闪胡三的时,伤口又沾了灰,必须尽快清创缝合破伤风针。
晏棽盯着盛林皮开肉裂的手臂,眉心皱得能夹死只蚊子。
盛林因为失血脸色苍白,头也昏沉沉地只想睡觉。他被按着脑袋枕在晏棽肩膀上休息,目光迷迷蒙扫到晏棽露在外面的锁骨,抬手抹了下伤口周围的血迹,问:“谁弄的?”
“胡三。”晏棽稍微掩下领口。
盛林的手垂下去,含糊地咒骂:“混蛋。”
余下的话声音更低,晏棽往他那边凑了凑,听他快要睡着一样嘀咕,“……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
晏棽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脑子发晕。怜香惜玉……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还需要别人怜香惜玉。
晏棽啼笑皆非,连自责的情绪都被冲淡了几分。他揪一下盛林的头发,“会不会用成语啊你。不会别瞎。”
盛林个哈欠,歪在晏棽肩窝里真的睡着了。
晏棽低头看他的睡脸,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流动。他发现盛林犯迷糊的时候跟平时很不一样,上次喝醉酒也是,特别的……可爱。
不对,可爱这个词,好像也不适合用在男人身上。特别是盛林这种,格外傲慢又格外勇敢的男人。
警方提前联系了120。大约二十分钟后,警车在国道上与赶来的急救车相遇。晏棽跟盛林一起被转移到急救车上。
盛林睡得很沉,被担架抬过去也没有醒。医生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受疼痛刺激睁了下眼,很快又睡过去。
救护车风驰电掣赶到附院。
出了这么大的事,P大的院校领导还有孟慎、徐鹏辉他们早就等在医院门口,看到救护车驶进医院大门,众人一拥而上,簇拥着推车火速把盛林送进急诊室缝合伤口。
盛林在路上睡得安安稳稳,被挪到病床上之后反而醒了。医生已经穿好手术针开始缝合。盛林扭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像是对缝合过程很好奇。
缝完臂,医生换针穿过手背伤处的皮肤,盛林的手指忽然很轻微地跳动了一下。医生推推眼镜,向盛林解释,“你的体质对麻醉药耐受性较高,利多卡因能起的作用有限。还剩六针就好了。忍一下吧。”
徐鹏辉一脸紧张站在床尾,听到这话嘴巴顿时张得能塞进一颗鸡蛋。
孟慎的表情瞬时更加难看,着急道:“这怎么行!”
晏棽沉默地走到盛林身边,伸手遮住他一直盯着伤口的眼睛,近乎温柔地:“没事,一会儿就过去了。”
晏棽身上有一股很特别很好闻的味道,仿佛初冬的冰雪,清冽而干净。
这股冰雪的气息从晏棽的袖口飘散出来,带着熟悉而让人安心的力量。盛林轻轻吸一口气,睫毛缓缓扫过晏棽的掌心。他想自己并没有害怕,不需要晏棽像哄孩子一样哄自己。但最终却什么也没,只低低地嗯了一声,安静地在晏棽掌下闭上眼睛,接受了他的好意。
伤口缝合完毕,盛林被送到病房留院观察。他这回受伤算得上见义勇为。附院特意给自己的学生安排了单间病房。
盛林这边都完了事,晏棽才放心去做检查。他也被胡三得很惨,左脸青紫肿胀,嘴角开裂,耳朵到现在还像钻进了好几只蝉嘶叫个没完。加之脖颈旁被香烟烫出的伤,还有外套上被盛林的伤口喷溅的大量血迹,凄惨得如同刚从战场颓败下来的逃兵。
花了一个多时处理好外伤、做完详细的全身检查,晏棽也被建议留院观察。回病房简单清洗过后换了病号服,晏棽稍微休息了会儿又去看盛林。
校领导怕影响病号休息,等他们两个安顿好就先走了。晏棽过去的时候,盛林病房里就还剩孟慎和徐鹏辉陪着。
晏棽敲门进去,刚刚还很热闹的病房瞬间静下来。孟慎看到他阴着脸转开头。倒是一向看他不顺眼的徐鹏辉,看清来人后,夸张地扬手跟他招呼,“哇,咱们的大英雄来了!”
这句没头没脑二愣兮兮的台词一出口,晏棽就知道,一年多来他极力隐瞒的那件事曝光了。
今天找晏棽麻烦的胡三,是钟安泰手底下最得力的一个手。钟安泰,也就是胡三口中的那位“泰哥”,是一个沾点黑社会色彩的流氓头子,手里掌握着本市大半的夜场私密生意。换句话,就是个鸡头,大部分在各个夜总会、酒吧、KTV走场的姐,基本都归他管。
一年前晏棽还在天哥的酒吧工,无意中发现,酒吧联系来陪客的姐中,有个未成年的女孩。来的次数多了,女孩逐渐跟晏棽搭上话,偷偷告诉晏棽,她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被泰哥的手下控制着逃不出去,求晏棽帮帮她。
晏棽起初没想趟这滩浑水,但思来想去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到最后还是想办法帮助女孩逃走了。因为不清楚还有多少女孩是未成年,或是被逼迫的,晏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向警方举报了钟安泰。他举报的时机刚好卡在省公安厅开展扫黄非专项整治的点上,市局异常重视。不出一个月,钟安泰经营多年遍布本市的seqing网络被警方端了个七七八八。
可惜的是钟安泰在道上混了十几年,着实钻营出了几条门路。他当机立断扔出手下几个喽啰做替死鬼,又不知通了哪边的关系连夜逃到国外,侥幸躲过了警方搜捕。
这件事晏棽自认做得很周密,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后钟安泰就查到了他头上,托人带话回来,只要晏棽还敢在夜场做事,他就切晏棽一根手指。
晏棽并没有太把钟安泰的警告放在心上,不过出于谨慎考虑,还是辞了天哥酒吧的工作,转而去私密性、安全性更高的会所工。会所出事后,又不得已去了GAY吧。原以为钟安泰的影响力不至于能波及到GAY吧,不成想还是出事了。
晏棽关上门走到盛林病床前,对徐鹏辉:“别瞎,没有什么英雄。”
“我可没瞎!”徐鹏辉瞪大眼,“当初办案的警察怕你背处分,都给校领导透底了,你就别谦虚了。哦对了,钟安泰那边你也别担心了。不别的,他这回惹着了咱盛大少爷,这辈子都甭想蹦达了。”
晏棽把目光调回到盛林身上,看他靠坐在床头,脸色比搭在腰间的纯白薄被还要苍白。他心里不舒服,凝视着盛林,低声:“盛林,我连累你了……”
盛林一副不爱听的样子,冲他勾勾手指。晏棽不明所以,仍然听话地靠过去。盛林用左手食指勾住晏棽的病号服领口,暴露出锁骨上被纱布包好的伤处,仔细端详一番,问晏棽:“你有没有问医生会不会留疤?”
晏棽有些反应不过来,略微迟钝地回他:“没问……估计会留一点吧。”
“会留一点……”盛林皱着眉,很为难的模样,“这么好的皮肤,留了疤就太可惜了。”
盛林话音刚落,徐鹏辉爆发出惊人大笑,“怎么样孟慎!我就咱们林林今天这么英勇是omao病又犯了!不论男女,他就是个看到个好看点的就拉不动腿的主儿。当年一碗香喷喷的肠粉,早就注定今日舍命相救!”孟慎低头不理他,徐鹏辉笑得脚下跌,扭头继续向晏棽揭盛林的短,“晏棽,你不知道,盛林就有这毛病。他那么点儿大的时候,”徐鹏辉在自己腰间比了个高度,“还想跟着人家美女上厕所!哈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他从到大就没改过!”
盛林把背后的枕头扔到徐鹏辉脸上,“我那时候只有六岁!六岁!”又连忙向晏棽保证,“真的只有六岁,你相信我!六岁之后我再没干过那种事。”
晏棽的视线在盛林与徐鹏辉之间往复,被内疚包裹的心脏逐渐浸透进股股暖流。他不擅长人情世故,但感知并不迟钝。他看得明白,盛林和徐鹏辉在尽力逗他开心,让他放下负疚感。
晏棽看他们两个相声一样插科诨,眼睛里弥漫开温暖的色彩,“谢谢你们。我好受多了。”
盛林看到晏棽眼中的微笑,桃花眼眨了眨,浅笑着低下头。
徐鹏辉一掌拍在晏棽肩膀上,“谢P谢。盛林肯这么帮你,就是真心拿你当兄弟。你既然是盛林的好兄弟,自然也是我跟孟慎的好兄弟。好兄弟不言谢!对吧孟慎?”
孟慎从晏棽进门一直没过话。徐鹏辉现在开口问他,他还是一言不发。再喊一声,孟慎干脆转身面朝窗外。
这下即便是徐鹏辉脸上也不好看了,他看看盛林再看看晏棽,忽然提高音量,“姓孟的,你什么意思!”
晏棽站在病床边,脸上依旧没什么波动。可盛林就是觉得他难过了。
盛林急忙喊住徐鹏辉,“棚子,晏棽还没吃晚饭呢。你带他去吃点吧。顺便给我带再份粥上来。”
徐鹏辉呆了下,旋即会意,勾住晏棽的肩膀带着他往病房外走,“好嘞,燕子的肚皮就交给大棚子我了~”
晏棽被徐鹏辉带出去了。
盛林试探着喊孟慎,“孟慎?孟哥哥?老孟?”
喊了三声没一丝回音。
盛林心问道:“你是在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