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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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两点半,最后一拨客人离开无色。晏棽跟同事扫完卫生,洗过澡回到休息室,开那台破旧的台式电脑。

    晏棽接了几单中英文翻译的活,大多是产品简介的汉译英。都是些不起眼的公司,晏棽也不是专职翻译,这几单做下来也不过入账一千多块。

    跟身上的债务相比,这些钱实在杯水车薪。但晏棽已是全无头绪,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迅速赚到钱。

    一周前,晏棽转掉了盛林赔给他LV手提包,又在无色预支了一个月薪水,凑上之前零工攒下的一点,先还了两万。

    他在电话里一再恳求债主以后直接跟他联系,不要去家里找人。债主当时答应下来。但前天舅妈电话,债主找到家里去了,险些被母亲撞破。

    晏棽焦头烂额,没头苍蝇般到处乱撞。

    其实在晏棽相熟的朋友里,也有几个家底丰厚的。可巧天哥新婚不久,正与新娘在国外度蜜月,短时间内回不来。余下的两个盛林跟陈拓,晏棽下意识把陈拓排除在外。那么便只有盛林了……

    晏棽停下敲击键盘的双手,发了会儿呆,抬手捏捏鼻梁。

    他一直抗拒向盛林借钱,不清缘由,仿佛他一开口,在盛林的眼里他便不再是现在的自己。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由不得他再犹豫矫情。他不能因为自己那点莫名的自尊心,把母亲平静的生活碎。

    太阳穴隐隐跳痛,晏棽从背包里翻出一粒止痛药吞下。连着几天熬夜,偶尔能休息也睡不沉,头痛发作得更加频繁。

    痛感稍缓,晏棽抓紧翻译文稿。决定等做完手上的活,明天中午便约盛林一起吃午饭,顺便把借钱的事了。

    天色将亮,晏棽把校对好的翻译稿发送出去。早上前两节有课,晏棽和衣倒在床上约莫睡了一个多时,便被闹钟吵醒。

    眼前的物体轻微扭曲摇晃,手心也有些麻木。晏棽缓了一阵爬起来,吃了块面包,又勉强喝一袋鲜奶。胃里发胀没食欲,但他现在不能倒下,必须强迫自己吃点东西。

    收拾好随身物品,晏棽拿上电动车钥匙从后门走出无色。他的钥匙扣前几天被盛林换走了,现在淡粉色的猪猪侠取代了HELLO KITTY的位置。晏棽问盛林为什么,盛林瞪着两只大眼睛因为猪跟晏棽比较像。晏棽想起盛林那时的表情便忍不住想笑。脑海里不自觉又跳出“可爱”这个形容词。

    电动车从巷中拐出来驶向主干道。迎面风吹拂,夹杂着初冬的寒意。晏棽驾着车子匆匆行驶,随着寒冷的空气被吸入鼻腔,心跳越来越快,视野中腾起阵阵黑影,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

    晏棽急忙刹车。从车上下来坐在路边大口喘息。他捂住胸口,手心里一把冷汗,心脏恨不得要跳进他的手掌里。

    应该是低血糖。最近作息饮食都不规律,刚才那点面包牛奶估摸着没怎么起作用。

    晏棽抖着手伸进衣兜里,想找一找有没有备用的糖果。摸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掏出手机,正要提着力气给盛林拨电话,一辆白色轿车忽然停在跟前。

    晏棽抬起头,见杜洋推开驾驶座的车门,疑惑地望着自己,“晏?你大清早坐在这儿干什么?”

    后门开,陈拓也走出来。他只眼一看便疾步走到晏棽身边,伸出手搀扶晏棽,“不舒服?没事了,别着急。”

    晏棽松了口气,手机落在地上,“陈哥,帮我联系下盛林吧,让他来接我就行。”

    “有我在,你别操心了。”陈拓捡起晏棽的手机,把人扶到车上,“去华庭,”转而吩咐杜洋。

    杜洋着方向盘改换路线,从后视镜里对陈拓玩味一笑。

    陈拓不予理会,扶晏棽靠在椅背上,从皮包里拿出一只袖珍铁质糖盒,取出一块方糖喂晏棽吃下去。

    晏棽迷迷糊糊地道谢,撑不住合上了眼睛。

    陈拓视线勾画着晏棽的侧脸,用手帕仔细擦净晏棽额头上渗出的细汗。

    车子到达华庭,晏棽已经睡着了。陈拓和杜洋两个一左一右把晏棽驾到房间去,晏棽也只在中途醒了一会儿,身体刚挨到床铺便又沉沉睡去。

    医生紧接着赶到。好在检查过后没有大碍,确定是长期熬夜、过度疲劳导致的突发性低血糖。医生对症给晏棽挂了葡萄糖。陈拓看晏棽即便睡着仍然眉心紧缩,担心他睡不踏实,又让医生给他注射了一支安神用的针剂。

    送走医生,杜洋回头面对陈拓,手指转动着钥匙环,“能走了吧陈总?这子也没什么大事。公司那边可一堆老头子等你开会呢。”

    陈拓慢慢翻着客房里提供的画报杂志,头也不抬,“你先回去吧。通知下去,会议改期。”

    杜洋瞪眼,“不是吧!现在改期,那帮老头子非吃了我不可!”

    陈拓勾了勾唇不话。

    杜洋还想劝他几句,忽然发现陈拓身边有一只手机正嗡嗡震动。他认出来那是晏棽的手机,进房间时被陈拓随手扔在沙发上。

    电话的人很执着,非得等到自动挂断。偏偏陈拓离得那么近,也不肯帮忙接个电话。

    杜洋满腹狐疑,凑过去一看,来电显示是盛林。杜洋眼珠儿一转,忽而了然,“陈总啊陈总,这么耍两个孩儿,你好意思吗你?”

    陈拓翻过一页画报,淡笑道:“我看上的人,不能跟别人不清不楚,一点可能都不行。”

    “biantai!”杜洋撇撇嘴,认命地往房间外走,“顶多一年而已,要求还这么高。做你这种biantai的情儿一点劲都没有。”

    门锁哒得一声自动锁上了。

    陈拓抬眼看向卧室的方向,自言自语:“也不一定就是一年。”

    盛林锲而不舍断续来了五通电话。陈拓把手机扔在一边,随意它转着圈儿震个没完。第六通刚拨进来,陈拓直接挂断,而后按键关机。

    晏棽睡得很沉,陈拓进去看了几次,他都没有一点反应。

    中午陈拓叫了客房服务,随便在房间里吃了点东西。等到下午三点多钟,估计安神剂的药效快要过了,陈拓开晏棽的手机。

    不出所料,未接电话的短信通知潮水一样涌进来,短息提示音刚刚停歇,盛林的电话便又拨进来。

    陈拓看着在手心震动的手机,等着又将到自动切断的时间,才滑过接听键。

    盛林焦急的声音忙不迭地传进来,“晏棽!你究竟去哪儿了?!我给你了……”

    “盛少?”陈拓淡淡开口。

    盛林的声音猛然卡住。

    陈拓悠闲地半躺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晏在我这里,盛少不用担心。”

    “在你那里?!”盛林的声音已近乎狠厉。

    “对,在我这里。华庭。”陈拓好心地向盛林解释。陈家二公子在华庭常年有一间包房,专供他寻欢作乐金窝藏娇,对他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

    盛林果然再也不出话,喘息声忽然变得沉重异常。

    陈拓满怀愉悦,轻快地向盛林提出建议,“晏之前过要给你电话。时间不早了,不然……你过来接他吧。”不等那边再有回音,陈拓切断通话。

    放下手机,陈拓快步走进卧室。

    晏棽还睡着,翻了个身,美丽的脸庞陷在枕头中,像一朵清丽的白玫瑰。

    陈拓坐在床边轻手掀开羽绒被,极心地将晏棽的外套脱下。

    晏棽的衬衫领口开得较大,露出一边锁骨。陈拓把衣料又往旁边推开一点,晏棽锁骨上那点被烟头烫焦的伤疤完整地显现出来。

    陈拓的指尖在浅色的伤疤上流连片刻,缓慢俯下身,轻吻上去。双唇吸吮,牙齿微微啃咬,一颗粉色的吻痕,胭脂一般,涂抹在晏棽雪白的肌肤上。

    陈拓直起身,重新给晏棽盖好被子,“我先走了宝贝儿。过几天咱们就会再见的。”陈拓穿好自己的外套,开门走出客房。

    陈拓离开不过十几分钟,盛林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红着眼睛冲进房间。

    晏棽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吵醒,捧着脑袋,晕乎乎地从床上坐起来。他还没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就看到盛林站在自己跟前。

    晏棽未留意到盛林的神色,高兴地向盛林伸手,“盛林……”

    盛林的目光却一下就盯在了晏棽敞开的领口里。那里一颗新鲜的吻痕,像一把淬毒的箭,扎伤了盛林的眼。

    太疼了。心脏似乎都被撕裂了。

    盛林使出全身毅力,却仍不能忍受,他绝望般嘶吼:“你干得好事!”捏在手里的手机向晏棽砸过去。

    晏棽愣愣地没能躲开,手机砸中他的眉骨,带来断骨般的巨痛。晏棽低喊一声捂住半边脸孔。

    盛林扭头便跑,连晏棽喊他的声音,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