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晏棽跳下床追出去,走廊里空空荡荡,盛林已经跑得不见人影。晏棽捂着左侧眉骨脚步踉跄,勉强又跑了两步只好停下。
左眼热辣辣得痛,涌出大量应激性泪水。晏棽扶着墙壁走进卫生间,松开手在镜子前照了照。还好,没破皮出血。晏棽忍着疼,指腹沿着疼痛的部分仔细按压,没发觉骨头有问题。顶多皮下出血淤青,过几天就能好。晏棽放下心,用冷水敷了几遍伤处,多少缓解了些眼眶的痛感。
收拾好伤处晏棽从卫生间出来,站在卧室中间,有点不知所措。晏棽对自己现在身处的这套客房很陌生,遇到陈拓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依据先前零星的记忆片段推测,想来是陈拓心急找地方让他休息,临时在酒店开的房间。但看方才盛林的反应,他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晏棽百思不得其解。走到床边捡起盛林落下的手机,眉心轻微皱了下。也不晓得盛林为什么突然发怒,看他的样子实在气得不轻。时间紧迫,万一这几天盛林都缓不过劲来,借钱的事自然便没法提,到时候母亲那边还不知会怎么样。
晏棽竭力按捺着心底涌动的焦躁,穿好外套走到客厅。陈拓兴许怕他醒来会饿,要了几样点心摆在茶几上。旁边还留了字条,交代他在房间中一切随意,要走时把房卡放在前台即可。
晏棽心怀感激,拨通陈拓的电话道谢。
陈拓的声音淡然温和,连带着与他对话的人都能被他的平和所影响,晏棽心头的焦灼感不觉消减了几分。
陈拓事务繁忙,行程也紧,但他与晏棽相处总是极有耐心,听完晏棽道谢,又仔细叮嘱晏棽以后要注意身体,不能仗着年轻便随意挥霍。絮絮叨叨,哪里像个大公司的总裁,比老妈子还啰嗦。
晏棽听着却没觉得不耐烦。这世上除了母亲,也没人这样关照过他。他当然不至于认为自己对陈拓真的有多么重要,但有个人与他非亲非故,却能这样关心他,不感激也是假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将要道再见时,陈拓顺口提到他之前通知了盛林让他来接晏棽,问晏棽盛林到了没有。
晏棽一时哑然。
陈拓在电话那边犹疑地问:“晏,是不是出事了?或者……是我不该联系盛林?”
“没有!”晏棽急忙否认。
话筒那边静了一阵,陈拓忽而叹气道:“是我的疏忽……晏,盛林有可能误会了。”晏棽不解,陈拓下去,“华庭那边的客房是我常年包下的。因为碰到你的地方离那边最近,所以没多想直接就近送你去了那里。但那客房……”陈拓犹豫了片刻才接着道:“有时候……我会把朋友带过去过夜。”
晏棽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陈拓话中之意,连忙向陈拓没关系。的确没什么关系,陈拓的私生活如何本来就与他毫不相干。他更不至于不知好歹,嫌弃别人拿约会的地方来安置他休息。
至于盛林会误会……
晏棽周身一个激灵,霎时僵住——他这才明白陈拓这番话的真正含义。手指猛地将手机捏得死紧,连电话什么时候挂断了都没有发觉。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晏棽却手足冰凉,肩膀不时畏寒般轻微地颤抖。
在陈拓的包房中休息了几个时,便是陈拓的情人?晏棽万万想不到,他在盛林眼中,竟会是那样的人!
晏棽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房间里太闷了,他快要透不过气了。
在夜场工这几年,晏棽也遭受过白眼和误解,甚至还曾有风言风语传到学校,引得众人侧目指指点点。晏棽相信清者自清,从未多做辩白。时日久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老师、同学自然看在眼里。
更何况,自幼年起,嘲讽冷眼便几乎伴随左右,晏棽能平稳安定长到这么大,早已从心底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自己。
过去,在他的心里,他只在乎母亲一个人。现在,好不容易又多了一个名叫盛林的人。
可这个人,居然不相信他。
晏棽被手机砸伤的眼眶又开始涨跳疼痛,他咬牙忍着双拳紧握,望着窗外徐徐垂坠降落的夜色,忽然大骂一声,“王八蛋!”转身拉开房门跑出去。
晏棽冲到前台,问清楚自己的电动车被放在哪儿,气势汹汹杀过去,骑上车子一路飞驰去找人算账。
他向来是直来直去的脾气,不在乎的他从不理会,但盛林若要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误会、甚至疏远自己,他决不允许!
晏棽先骑车去盛林公寓没找到人。又到校本部转了一圈,仍然没听到盛林的消息。晏棽想了想,跑去机电学院堵住了徐鹏辉。
徐鹏辉一脸要抓狂的表情,“你们一个个的到底都怎么了?老孟不理人了,盛林发疯了,现在连你也凶神恶煞似得不正常了。撞邪了吧都!”
“今天下午你见过盛林?”晏棽很机敏地抓住了最重要的信息。
“见过啊,可他特意交代了不让我告诉你。”徐鹏辉迫不及待向晏棽倒苦水,“你们能不能别碰一块儿上赶着给我找麻烦啊。哄一个老孟已经快要了我老命了,这又来一个盛林!我燕子,你到底怎么惹着咱们大少爷了,让他跟个疯子似得在健身房不要命地锤沙袋。这都好几个时了,手都要废了……”
晏棽一扭车把调头便走,徐鹏辉在后面大喊,“哎哎,我还没完呢……”
机电学院后面就有一间环境不错的健身房。盛林向晏棽提过,他在学校时习惯去那里运动。
晏棽赶到健身房,各个区域转了一遍都没看到人。晏棽又去更衣室,走过一排排衣柜,终于在最里面看到了盛林。
盛林应该是刚刚冲过澡,头发湿透滴着水珠,全身赤裸,正背对着晏棽拿着大毛巾要擦头发。半途不知想起什么,攥着毛巾发起呆来。晏棽一直走到他身后了,也不见他有反应。
晏棽在盛林身后站了会儿,怕他着凉,便轻声喊他,“盛林……”
盛林如遭电击,浑身夸张地一抖,险些要跳起来,扭头一见晏棽立刻双眼圆睁,“谁让你进来的!你快出去!”气愤又羞赧似得急忙往柜门边躲,手里的大毛巾慌慌张张地往腰上缠。
晏棽本来没觉得怎样,被盛林这一通发作也感觉自己似乎冒失了,忙后退几步躲到一排更衣柜后面,“我看不到你了。你别慌,心滑倒。”
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翻弄衣物的声音。虽然看不到盛林的脸,晏棽想象着他手忙脚乱穿衣服的模样,紊乱的心跳慢慢稳定下来。
晏棽再一次确定,他舍不得盛林这个朋友,他不喜欢他们之间有那种该死的误会。
“盛林,你听我……”那边的动静逐渐变,晏棽靠在更衣柜上,仔仔细细向盛林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
墙壁上的时钟滴答作响。他讲完了,却没听到回音。
晏棽突然有些紧张,他喊着盛林的名字,缓缓探出身。
对面的更衣柜前,空无一人。
晏棽心头一跳,快步走上前环顾四周,在房间的角落里看到了一扇敞开的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