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雨太大,劈头浇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
晏棽估摸着距离,竭力跳落在斜下方的花房屋顶上。有机玻璃沾了雨水,冰面一样湿滑。晏棽脚下踉跄扑倒在房顶,身体沿着倾斜的角度往外滚。
从三楼跳下前,晏棽已看准了花房这边的建筑构造。当即在身体将要落空时,张手抓住阳台外侧的空调主机支架。猛然下坠的重量将手臂瞬间抻直。手臂关节似乎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剧痛袭来,晏棽咬牙忍耐着吊在支架上,粗大的雨点在脸上鞭抽一样疼。
水泼似的雨幕中,眼睛根本看不清离脚下还有数米远的地面。晏棽凭着方才在楼上观察的印象,尽量将身体荡向左侧,数次之后深吸口气,放开支架坠落下去。
楼下花园的左半边,有一丛以常绿的矮侧柏修剪出的隔离带,可以略做缓冲。晏棽运气不错,刚巧正坠在隔离带上。滚了几圈爬起来,也觉不出是不是还有哪里摔伤了,只管拔腿往大门外狂奔。
铁质大门在晏棽快要跑到跟前时便自动缓缓开。晏棽什么也顾不上,在铺天盖地的大雨里疯了般冲出去。
杜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时目瞪口呆,“天啊,”他禁不住向陈拓惊叹,“你这是招惹了个祖宗吧!”
陈拓的目光跟着晏棽跑出别墅,看那道黑色的身影越跑越远,直到被淹没在大雨中再也望不见。攥紧窗帘的手悄然松开,陈拓自始至终没一个字。
晏棽跑出陈拓的别墅,仍不敢放松半分,一直跑到区外的主干道才不支地停下来。
街面上雨水汇成了道道急流。晏棽趟着水,一身狼狈在街边车。十多分钟后,才有一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答应让他上车。
晏棽爬上车后座,全身都瘫软下去。被抻到的右臂开始隐隐作痛。晏棽勉强用左手掏出手机,试了试,果然已经被雨水浸透拨不出电话了。
“伙子,你到底要去哪儿?”司机一再追问。
晏棽不住回想盛林先前那通被迫中断的电话,:“去公安局。”完了个寒战,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还不及睁开眼,晏棽便知道自己又以病人的身份进了附院。毕竟附院病房枕套上的消毒水气味,他已经太熟悉了。
感觉到病床边有人,晏棽催促自己掀开沉甸甸的眼皮,转头看向旁边。
一个男生立刻扑倒近前,“你醒了!身上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晏棽缓慢眨动眼睛,片刻后蒙在眼球表面的薄雾褪去,看清楚眼前的人,“瑞文…”胸口划过一缕仿佛失落的滋味。晏棽勉强点起精神,“我很好…你别担心。”
何瑞文眼睛泛红,握住晏棽的手摇了摇头。
晏棽的右上臂肌肉拉伤,左脚踝轻微扭伤,身体还有多个部位的擦伤。万幸伤处虽多但均未伤到根本,最严重的肌肉拉伤也未损及肌腱。但为保险起见,医生仍建议晏棽留院观察几天。普外科的主任前些日子带过晏棽见习。下完医嘱,主任用病历夹拍了下晏棽右肩:“你子,要敢把这条拿手术刀的手臂毁了,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晏棽只能消立刻出院的念头,听话留下来。住院期间的起居饮食,全是何瑞文跑前跑后地照料。
晏棽苏醒后,立刻借了何瑞文的手机设法联系盛林。盛林本人的手机仍然不通。晏棽轮番拨徐鹏辉与孟慎的电话。孟慎很快把晏棽拖进黑名单。徐鹏辉不堪其扰,终于接起电话破口大骂,“扫把星!一次两次把盛林害成这样。还有脸电话来问!”
晏棽心口猛然揪紧,急切追问:“盛林怎么了?他生病了?还是受伤了?你快告诉我!”
“告诉你个屁!孟慎的对,你离盛林远点比什么都强!”
徐鹏辉吼完啪地挂断电话。晏棽马上再拨过去,那边已经关机。
病房里暖气充足,晏棽却出了一头冷汗。呆了一会儿,晏棽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跑。
何瑞文拖住晏棽的腰,把他按回病床上,“你得听主任的话,不能乱动!不就是想听盛大少爷的消息吗。”何瑞文咬了下嘴唇,“我去,我帮你去!”
何瑞文抢先跑出去。傍晚带回消息,盛林正在中心医院修养。
“没什么大事。据只是每年的惯常休整疗养。这些有钱人,毛病就是多。有事没事就爱去医院瞎折腾。”
“真的?”这个消息好的太过出乎意料,晏棽难以相信。
何瑞文有些委屈,“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何瑞文确实从来没骗过自己。但晏棽更加清楚,盛林极度讨厌住院。若非真的身体有恙,盛林不会乖乖待在医院里。他不是那种没事瞎折腾的有钱人。
晏棽闭上眼睛,浑身泛起浓重的无力感。
三天后主任批准晏棽出院。办完出院手续,晏棽车直奔中心医院。他去住院部挨个科室听,总算在呼吸内科查到盛林的住院记录。但晏棽来晚了一步,盛林前一天已经出院。
护士安慰晏棽,“你放心吧,你朋友身体恢复挺好的。”
人生似乎总是这样,越是要追逐,越是要错过。同一座城市里,匆匆错过的人,却也有那么多。
晏棽再次失去了与盛林的联系。但这一次,晏棽不愿再放弃。怕会漏接电话,他特意借钱买了部崭新的手机,并且每天三次按时拨盛林的号码。
坚持三四天之后,一天上午刚从实验楼走出来,一辆黑色越野横急刹停在晏棽身边。
车窗降落,孟慎阴云密布的脸出现在眼前。
“上车!”
若非盛林那边有要紧的事,以现在的情景,孟慎绝对不会主动来找自己。
晏棽二话不,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盛林怎么了?”晏棽忍不住发问。
孟慎一言不发,面部线条紧绷到僵硬,显然正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晏棽索性也不再开口。
两人一路沉默。两个多时后,越野开进郊外的一处马场。
马场位于山腰。车子在山脚往上开,在距离山腰几百米处停下。为了保持原生态,再往上的路没有经过开拓加宽,只能步行通过。
晏棽跟着孟慎下车,看到等在另一辆悍马旁边的徐鹏辉。悍马是盛林的,晏棽一眼认出来,心头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孟慎一见徐鹏辉便大动肝火,“叫你看着人。人呢!”
“靠,你还有脸怪我?我要是能拉得住盛林,我还是徐鹏辉吗?”徐鹏辉也一肚子火气,急赤白脸跟孟慎抬杠,“早了,早点把晏棽喊来什么事都没有!现在盛林除了晏棽的话还能听进去几句…”
“闭嘴!”孟慎恼羞成怒。
徐鹏辉还要吵,看一眼晏棽,悻悻地住了嘴。
晏棽趁机问他,“鹏辉,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都是为了你!”徐鹏辉气不一处来,恨恨瞪着晏棽,“也不知道你怎么得罪那个陈拓了。盛林为了帮你摆平他,答应跟他赛马定输赢。可盛林以前坠过马,脑袋险些被马蹄子给踩碎。从那以后盛林见了马腿肚子就转!要他赛马,不就等于要他命吗?!那个陈拓,摆明了是要折腾盛林!”
徐鹏辉一字一句,针一样根根扎进心底。晏棽听到一半,推开徐鹏辉往上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