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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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棽的家乡是H省下面的一个不大的乡村。乡村所属的C市没有机场。晏棽跟盛林下了飞机,先坐几个时的省内长途大巴赶到C市,之后再转乘下面乡镇的巴车往村里赶。

    乡间巴车通常比较破旧,车厢也狭窄。个子稍微高一点的,坐在座位上腿都伸不开,膝盖要顶着前面的椅背。

    盛林以前没坐过这种巴车,看到已经失去原色的椅套屁股上就像长了针,在座位上动来动去折腾半天也找不到个舒服的姿势。晏棽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自己的外套,给他铺在座位上。盛林这才勉强坐安稳,靠着晏棽的肩膀,在巴车微微颠簸的韵律中昏昏欲睡。

    四点多钟,太阳缓缓落下,车窗外暮色将临。

    晏棽揉揉盛林的发顶,轻声:“马上就要到了。醒醒吧。”

    盛林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在晏棽颈侧蹭了蹭,趴到车窗边往外看。

    幽淡的黄昏中,巴车驶过大片大片的田地。覆着薄薄细雪的田间,可以看到一丛丛点缀其间青翠的绿意。

    盛林额头顶着车窗玻璃,稍微有了点精神,“我就喜欢南方这一点。一年四季生机盎然。都下雪了田里还能看到绿色。”奔波了一整天,盛林的眼睛布满血丝,即使被窗外的田野吸引,也掩不住脸上的疲惫。

    晏棽靠过去给盛林捏捏肩膀,“累坏了吧?老家地方太偏。到家吃过饭赶紧休息。”

    盛林拍了下晏棽给自己放松肌肉的手掌,哼道:“我有那么没用吗?这点路就觉得累。告诉你吧,我爸的老家也在南方乡下,不比你家近多少。我回去扫过几次墓,可从没觉得多辛苦。”

    晏棽从没听盛林提起过这事,略感惊讶,“你爸…林叔叔?南方乡下出去的?”

    盛林点头:“是啊。怎么,不相信?”

    晏棽道:“也不是不信。不过…你不我还真没看出来。”晏棽没见过林静池本人。但林静池多少算是半个公众人物,经济新闻或是商业杂志上偶尔会出现与他相关的报道。况且晏棽与盛林同居,盛林从到大的家庭相册他早就翻遍了,对林静池的风采气度颇为熟悉,也极为敬慕。从没想过盛氏大名鼎鼎的掌舵人,竟是出身微寒的农家子弟。

    盛林听了晏棽的话,失笑:“看不出来就对了。等你舍得把你那些土huangse棕huangse的外套都换掉,也没人能看出你是哪儿的人。”着着就贴到了晏棽耳朵边上,声音瞬时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最好能换件粉红色的衣服穿。我就想看想看你穿粉色什么样…薄薄的,软软的,能透出身体轮廓的那种…”

    晏棽表面照旧一脸平静没什么反应,耳朵尖却立刻涌上血色。

    盛林毫不知耻,竟然还能扬声大笑,惹得全车的人都莫名其妙盯着他使劲瞧。晏棽拿他没办法,车子一到站,便拉着盛林、拖着行李第一个跳下车。

    从下车的地方到村子里还有一段距离。盛林跟晏棽刚下车站稳,前面不远处一个细长条的身影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盛林拉开行李箱拉杆,抬头看到那人,手肘碰了碰晏棽。

    晏棽转头往身后看,忽然撒开行李,口里喊着“冬伢子”,疾步跑过去。那人也奔跑起来,冲上前抱住晏棽,不住地喊哥哥。

    整整一年没见的两兄弟抱在一起很久没撒手。

    盛林心中微微悸动,匪夷所思地又想起自己那位从未谋面的“哥哥”。这念头稍纵即逝。晏棽已搂着冬伢子的肩膀回到盛林身边,向他们两人做介绍。

    晏春冬,晏棽的表弟。十七岁正在上高二。很白净周正的男生,个性有点腼腆。跟盛林问过好后就不怎么话。抢着拿过盛林的行李,贴在晏棽身边紧跟着走。

    晏春冬开了辆农用三轮车来接盛林晏棽。上车前盛林听到他跟晏棽悄悄话,“哥,怎么没把女朋友一起带回来?你知道吗,前段时间你发信息回来,有喜欢的人了。姑姑可开心了!精神都比以前好多了。”

    冬伢子有可能以为,盛林一个北方人听不懂他们的家乡话,跟晏棽嘀嘀咕咕的这些私事,音量并不算。

    但其实盛林的父亲也是南方人,且老家就在临省。两省的方言有不少相似之处。林静池以前又特意教盛林熟悉过老家的语言。现在盛林连蒙带猜,就把冬伢子的话听懂了七七八八。

    当下盛林双眼一动,脸上似笑非笑的,视线瞟到了晏棽身上。

    晏棽就跟没看注意到一样,抬手揉下弟弟的头发,用不带一点口音的普通话对他:“春冬,以后记得,有外地客人在的时候不能讲方言。客人听不懂你在什么,对客人不礼貌。”

    晏春冬脸上红了红,立刻也改用普通话向盛林道歉。跟晏棽一起把行李都搬上三轮车,便跑到前面驾驶座准备开车。

    晏棽跟盛林随后翻进后斗坐好。三轮车突突地开动起开,一刹那带起刺骨的冷风。车斗上虽然搭着挡风的棚子,起到的作用也有限。

    晏棽把盛林紧搂在怀里,一手挡着他的头脸,一手又顺路揉了把他的头发。

    盛林用头顶一下晏棽的下巴,扬起脸道:“怪不得天天揉我头发揉得那么顺手。是经常揉冬伢子的揉习惯了吧。”

    晏棽把盛林按回胸口抱紧,向来缺少情绪的声音,流露着温柔的暖意,“是啊,习惯了。是不是眼馋我,也想要个弟弟了?”

    “我才不要弟弟,”盛林靠着晏棽胸口动了动,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一个人挺好的,干嘛要个屁孩来烦我。哪怕来个哥哥呢,也不要弟弟。”这话不过是跟晏棽拌嘴随口一。可一出口,盛林自己便愣住了。第二次了,他又想到林晏然,想到自己的确是有个哥哥的。虽然他们从没见过面,也永远不可能像晏棽跟冬伢子这样,兄弟情深、亲密无间。

    “想要哥哥还不简单,眼前不就有现成的吗?”晏棽下巴蹭着盛林的发顶,声音在三轮车发动机的巨大噪音中有些模糊。

    “你少臭美!”盛林重新笑起来,握拳锤一下晏棽的胸膛,“安心做我老婆。其他都别想了!”

    五六分钟后,三轮车翻过山坡驶进一个不大的村落。沿着乡间水泥路,一直开到村尾的一家农户前。冬伢子停车蹦下驾驶座,大喊,“大哥回来了!我把大哥接回来了!”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急忙迎出来。人还没到跟前,呼唤、嬉笑声已经传到耳边。

    盛林跟着晏棽跳下三轮车。目光掠过跑在前面的两个人,落在走在最后面的那人身上。

    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藏蓝的天空挂着一勾弯月,洒下稀薄浅淡的冷光。

    盛林看不清最后那人的样貌,只依稀分辨得出,那人轮廓纤细,举止得体从容,应该是个很端庄的女人。

    盛林凭直觉断定,那应该是晏棽的母亲。

    果然,晏棽跟跑在前面的舅妈和妹一一拥抱问好,之后便迎上后面的女人,规规矩矩得喊了声“妈”。晏灵臻轻声应下,抬手拍了拍晏棽的肩膀。除此之外,母子俩之间再没有别的亲密举动。

    晏灵臻年轻时太要强。晏棽不管多听话、在学校表现得多优秀,都极少能得到她一句称赞。后来年纪大些想开了,晏棽跟她也慢慢变得亲进,但毕竟多年习惯已经养成,聊电话时还不觉得,一到见面,晏棽跟母亲便很难表现得亲昵。

    盛林这时已经被舅妈和弟妹围着,有有笑地聊起来。见状走上前去,拍一下晏棽后背,道:“装什么装。”又转头对晏灵臻,“阿姨,晏棽可想您了。来之前天天念叨您。”

    晏灵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晏棽却已明白盛林的心思,当真展臂抱住母亲,轻轻地:“妈,我回来了。”

    晏灵臻惊喜地张大眼睛,也伸手抱住晏棽,片刻柔声:“乖啊。回来就好。”

    舒缓的声音,溪水一样清凌柔和。

    一大家人又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话。一边一边把盛林让进屋里。

    屋子里生着煤炉子,还有一个太阳,感觉还算暖和。晏棽家里用的还是早年的白炽灯。家具陈设也极简单老旧。但这简朴,或是贫寒的农家屋,意外地让盛林感觉很新鲜。大多数摆设他都没见过。就连张八仙桌,他都觉得很有意思。

    舅妈热情地给盛林让座。盛林道过谢,刚要坐下,抬头看到正好站在对面的晏灵臻,不觉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