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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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数年,每到清明总要下雨。昨天傍晚盛林从公司总部赶到外公家,天边的火烧云绚烂明丽,仿佛当真有鲜艳的火焰在云层里燃烧。外公还今年的清明老天总不会再下雨。清起床一看,淅淅沥沥的雨已将花园都浇透。

    外公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太硬朗,每年扫墓只有盛林与母亲同去。再过几年,盛佳敏怕也会有心无力。

    按家里的规矩,清明扫墓要尽早。五点整,盛林穿戴整齐到餐厅吃早餐。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盛佳敏被她的护理师搀扶着走下楼梯。盛林起身替下护理师,扶母亲在餐桌前做好。方姨把盛佳敏的早餐端上来。

    林静池去世后,盛佳敏的身体、精神每况愈下。苦苦支撑过两三年,等到盛林刚刚勉强摸透公司的大事务,盛佳敏便卸下所有职务,带着方姨回到老宅生活。一晃数年,秀春苑那里,盛佳敏再没回去过。

    盛林把汤勺放在盛佳敏手里,看着她慢慢喝粥。喝了几口,盛佳敏便停下来,垂着眼:“昨晚,他还是没回来看我。”

    盛林拍拍母亲的手,为她擦一下嘴角,“今天咱们一起去看他。”

    盛家的墓园,在距老宅约摸一个钟头车程的郊外。青葱郁郁的山林中,沉睡着从高祖以下的所有盛家先人。

    盛林与母亲先在山下的祠堂上了香,之后再乘车到达半山腰的墓园。起初几年,盛佳敏还能坚持走路上来。后来大病一场,在平地上连续走十几分钟都要喘。盛林便不再依着母亲徒步上墓园。

    墓园有专人照看。林静池的墓前被扫的很干净。盛林将父亲最喜欢的茉莉花与白色的菊花一同放在林静池墓碑旁。磕过头后,盛林用手帕轻轻擦拭父亲的照片。

    黑白照上的林静池笑容轻柔、面庞俊雅,与他去世时的模样判若两人。病逝前,林静池在病榻上挣扎了半年多,熬得整个人只剩下一把骨头。

    盛林后来也明白了,他迟迟不肯闭眼,是想再见一面晏棽,也怕若去得太急,盛佳敏仍旧不肯放过晏棽。

    那时盛家还能联系上晏棽。帖子删掉以后,晏棽得以复课。盛佳敏亲自去求过晏棽几次。直到林静池走前的那一晚,晏棽的答复始终只有一句话:我不认识他。

    之后晏棽取得了去国外大学做交流生的机会,很快便出了国。到如今已过去七年,音讯全无。

    盛林从来不曾想到,原来晏棽也可以那样狠心。不管是对林静池,还是对自己。

    他常常在想,也许这一辈子,都等不到晏棽了。

    盛林晃了会儿神,盛佳敏已不耐烦。盛林马上起身退开。盛佳敏抱着火红的玫瑰心翼翼地放在墓前,柔声细语地对林静池照片话:“静池,又下雨了,你那边凉不凉啊…”

    盛林为母亲撑着伞,目光从周围的墓碑一一看过。外公、表姨…每一代盛家的人,似乎都有人死于飞蛾扑火般的情伤。

    盛林情不自禁将手按在母亲肩上。

    从墓园回来,雨渐渐停了。盛佳敏精神不济回房间休息。盛林陪外公在花园的凉亭里饮茶。盛林这些年全部精力都放在公司里,最近几年才算完全站稳脚跟。祖孙两人每年也只逢清明春节才能见一面。盛林与外公聊天便极为耐心,听老人家絮絮叨叨地些侍弄花草的心得也很是津津有味。

    外公笑眯眯地感慨盛林真的长大懂事了。饮一口茶,又问盛林什么时候能让他抱外孙,“你都二十九喽。别还不急。”

    盛林笑一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不话。

    外公叹息,“还在想着你那个,那个男朋友呢?”

    林静池过世后,盛林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来。发疯一样到处寻找晏棽。不止为自己,更想质问他为什么要对林静池那么残忍。

    盛林去了晏棽做交换生的大学,却根本找不到人。又盲目跑了许多个国家和学校,全都没有线索。盛林怀疑也许晏棽没出国。回来后天天开着车四处寻人。出去一次便是一两个月,将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

    盛佳敏实在受不了他,干脆向他托出全盘真相。盛林震惊之下大受冲击,再次驾车时出了车祸。因是夜间,车子又坠入山崖。盛林受伤极重。直至做了换肾手术才保住性命。

    那次事故没能瞒住外公。盛林与晏棽的一段情事也全被外公知晓。好在外公久居老宅,人在外省,对公司以及女儿的家事都已放手许久,并不了解晏棽的真实身份。听闻盛林的恋情,虽有不满却也未加指责。只在盛林痊愈后,时常提醒他自己想抱外孙。

    盛林一味只是浅笑。外公摇头叹息,起身揉了把盛林的发顶,背着双手走出凉亭,叹道:“情深不寿。别学你妈。”

    盛林扶了扶自己左侧后腰,低头将茶水饮尽。

    这月中旬,盛林要去南方做项目考察。前期还有些许准备工作。第二天盛林便赶回公司。忙了几天,孟慎电话提醒他该去医院调理了。

    孟慎三年前学成回国,如愿进了中心医院肾脏内科。盛林的身体每年需要进医院调养两次。自从孟慎回来,这事便归他管。

    盛林随口应下,又过了几天才去医院。孟慎免不了唠叨他几句。盛林近年来涵养渐长,听过便罢,也不与他斗嘴反驳。孟慎欲言又止,终究没再多,亲自给盛林输上液后便轻手轻脚出了病房。

    过午时分,阳光正好。暖暖的光线透过玻璃窗铺洒全身,懒洋洋得催人好眠。

    盛林合着双眼,沉浮在半睡半醒之间。他迷蒙地想起多年前的那场车祸。也是一个午后,他脸庞浮肿高烧不退,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太阳直射着身体,都不能让他感到一丝温暖。他也像现在这样昏昏欲睡。

    忽然有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冰雪一样干净清冽的气息。柔软的嘴唇,好似花瓣。

    他太熟悉那种感觉。像极了他心爱的那个人。

    额头似乎真的被什么东西擦过。

    心跳骤紧,睡意倏忽褪去。盛林强忍着胸口的悸动,缓缓张开眼睛。

    朦胧的视线里,现出一个模糊的,男人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