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盛林猛然支起上身。手背上的针头被牵动刺破血管,血液顺着输液管回流。
“盛总!”床前的男人焦急地喊了一声,立刻按响呼叫器。
盛林眯了下眼睛。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是周乐臣,跟了他三年的特助。
盛林确信,方才额头上的触感并非是他在梦中的错觉。他冷冷注视着周乐臣。年轻的特助眼神闪躲。
孟慎很快赶到病房,为盛林处理好移位的针头。
周乐臣站在一边,眼中的关切清晰可见。孟慎安慰他:“别急。这种问题没事的。”
盛林转开脸命令道:“出去。”
周乐臣肩膀微震,又略站了会儿,转身走出病房。
孟慎用胶带固定好针头,直起身对盛林道:“真不喜欢就别把人放在身边。巴巴地追了你三年了。也挺可怜的。”
周乐臣是矮盛林两级的学弟。研究生毕业后,冲着盛林应聘进盛氏。有一次公司聚餐,盛林到场露了一面,第二天便破格提拔周乐臣做特助,办公桌更从外间直接搬到盛林的总裁室。年轻人当时惊喜万分信心百倍。连孟慎他们也以为盛林终于想开了。这些年看下来,却好似并非那么回事。
盛林看着窗外不出声,脸色阴的能滴水。孟慎早已习惯他这幅越来越阴晴不定的做派,收拾好东西便要离开。
盛林却又开了口,:“你没看出来吗?他侧脸的某个角度,有些像晏棽。”
孟慎一怔,旋即惊得大声道:“盛林!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再这样下去你真的要不正常了你明白吗?”
“明白吗?”盛林嘲讽一样勾了下唇,“我当然明白。因为我早就不正常了。他最好能一直躲着我,别被我找到。不然,”盛林眼底拂过一道暗红,着魔一样,“我一定会把他抓起来,用铁链锁住四肢,再装进铁笼里。让他哪里也去不了!我还要…”
“盛林!”孟慎走回去抓住盛林的肩膀,牢牢盯着他的眼睛,“你看着我听我。认真听!盛林,你要知道,天底下优秀的男男女女有的是。比晏棽更好的也有的是。他不是独一无二的!你只要肯绕过自己多看别人一眼,什么样的伴侣你都能找得到。”
盛林回望孟慎,方才眼中令人惊心的狰狞已渐渐褪去。他静静听孟慎完,点头道:“谢谢你老孟。你的很有道理。”孟慎稍稍松一口气,盛林慢慢将话完:“可是,他们都不是晏棽。”
孟慎颓然松开盛林。回国之后,他谨记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再没干涉过盛林的感情问题。他不问,盛林自己也不提。这次若非隐约察觉盛林状态不对,他仍旧不会多嘴。根本也想不到,盛林已经将自己封闭到这种地步。
过于执着,本身就是一种非正常的状态。
孟慎等情绪稍缓,冷静下来道:“你必须去看心理医生。”
盛林皱了皱眉,“我要去外地考察。”
孟慎不由分断盛林,“回来之后马上去。我给你安排医生和时间。不会耽误你的工作行程。”
盛林面色不豫,但没再坚持拒绝。
有其他病房的呼叫,孟慎赶去处理。盛林偏过头,继续望着窗外单调的景色发呆。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维持这种状态。像个毫无理智的疯子,丑陋又可笑。
但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可笑。兜兜转转,他终于彻底变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
一周后盛林出院,带领一个考察组飞赴国土最南端的海岛。近几年,盛林有意将公司的项目开拓至主题游乐园。在年前的招商会上盛林初步看中了几个城市,年初便开始带人一一实地考察。
白天跟着合作单位四处奔走,晚上回酒店开会讨论,辛苦了十几天,前景预测的结果却并不理想。
大家不免有些失落。返程之前盛林特意给组成员开出两日假期,随意他们在海岛吃喝玩乐。项目虽然做不成,海岛的风景与美食还是很值得欣赏品尝的。
盛林自己则算提前赶回去。
临行前一晚周乐臣为盛林整理行李,不时直起身又弯下腰。盛林靠在窗边看他忙碌,视线胶着在他额头到鼻尖的那一段线条上。从侧面看的确有些相像。但仍然远及不上晏棽的精致优美。曾经盛林最喜欢沿着晏棽的额头一直舔吻到嘴唇,一路起伏有致。晏棽皮肤光滑细腻,压在舌尖下,像有了温度的丝绸。
盛林看得着迷,连周乐臣收好行李站直身体与自己对视都没发觉。直到他开口:“盛总,我明天跟你一起回去。”
盛林略感不悦,“不用。你跟他们在这边放松两天。”
周乐臣直视盛林,坚持道:“我是盛总的特助兼私人助理,不能随随便便离开盛总身边。”周乐臣握了下拳,鼓足勇气一般,“作为周乐臣,我也想时刻待在你…”
“闭嘴!”盛林勃然大怒,抬手指向房门,“你给我出去!”
周乐臣肩背挺直,不服气地紧盯着盛林。
盛林被他这样搞得更加心烦,没兴趣继续跟他废话,转身自己出了房间。
孟慎上次的对。这人真不能用了,不然迟早是个隐患。
夜幕初降。盛林沿着酒店外的环海公路闲逛。四月的海岛温度适宜,海风吹来凉爽舒适。
盛林走走停停,不觉离得酒店远了些。想转头回去的时候感觉口渴,盛林去街边的一个便利店买水喝。他只习惯喝一种牌子的瓶装水,在货架上来回看了几遍也没找到。
这时店外又走进一大一两个人。盛林站在货架后面并未留意。
孩子进门后寻到与盛林隔了一排的零食区,踮脚想拿最上层的零食。胳膊够不到,奶声奶气地对一起来的大人撒娇,“爸爸,军军拿不到。”
大人轻笑了一声走过来帮忙,口里着:“军军又要偷偷买糖吃啊?心妈妈要你的屁股哦。”
盛林顿时如遭电击。身体僵直头脑麻木。嗡嗡作响的耳朵里被那人的声音撞击得生疼——是晏棽!那把略带沙哑、磁性而冷漠的声音,绝对是晏棽!
那人很快买好零食,牵着男孩走出便利店。
盛林想立刻冲出去拦着他。手脚却好似木棍一般不听使唤。想要喊他的名字。声音卡在喉咙里无法出口。
盛林很清楚地听到那人发动了停在店门外的车子。盛林摇晃了一下,身体终于冲破禁锢,蹒跚不稳地跟着跑出去。
车子已经启动,瞬间开出数米远。
盛林扑出来大喊,“晏棽!”
前方不远既有一个岔路口。车子闪动着转向灯,拐向左边的路。
“晏棽!晏棽!”盛林追在后面奔跑。等他也转过路口,车子已开出视线之外。
灭顶的绝望席卷全身。盛林忽然急促喘息,双脚泥一样瘫软。
“晏棽…”盛林不肯放弃。脚步迈出去,整个人向前扑倒。手擦在地面上,眼前渐渐黑了。
晏棽着方向盘,心神轻微浮动。他总觉似乎有人在喊他,却并没看到车后有熟人。军军在后座爬来爬去玩耍。晏棽的车子没装儿童安全座椅。他收回心思专心开车。
将军军送回家。孩子的妈妈雨已在楼下等候。
军军跳下车扑进妈妈怀里,让妈妈抱着跟晏棽道别,挥着手:“爸爸再见。”
雨笑着纠正军军,“军军又忘了?应该喊叔叔,不能喊爸爸。”
军军撅着嘴不肯改口。
晏棽摸摸孩子的头发,“随便他吧。”
军军开心地又喊了声爸爸。
晏棽跟雨母子告别后,再回酒吧赴同事的聚会。明天本市有一个神经外科的学术交流会。晏棽之前便在此地休假。一帮要参会的同事浩浩荡荡提前一天来投奔他,是要借机充分领略一番本市闻名海岛的夜店文化。
晏棽到时那帮清一色的单身汉已喝过两三巡,一个个面红耳赤大着舌头。见他来了,吵吵嚷嚷地要罚他酒。晏棽干了一杯,再被人闹时就有人拦了。劝酒的也清醒过来,连声向晏棽道歉。晏棽淡淡一笑:“哪有那么娇贵。”着又自行喝了一杯。
舞台上开始表演钢管舞。几个大伙子都被吸引过去。与晏棽关系最近的谢医生拍拍晏棽肩膀:“你对雨母子够可以的啊。时不时就去探望,还替人免费带孩子。”
晏棽点燃一支烟,无所谓的道:“我时间多。反正一个人闲着也闷得慌。”
谢医生沉吟片刻:“拿你当朋友才劝你。雨看着是不错,但毕竟…来历也不太清楚。况且还有个生下来就带病的孩子。你可别犯糊涂。”
晏棽失笑,摇摇头,“你就放心吧。我现在这种情况,真的什么心思都没有。”
“你什么情况啊?名牌大学海归硕士,本院神经外科头把刀,未来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你这情况哪里差了?”
晏棽吐个烟圈,勾一勾唇,似笑非笑地不话。
谢医生又按一下晏棽的肩膀,把他咬在唇间的烟拿走掐灭:“行了,你就别瞎琢磨了。前面好几次检查不都没事吗?还有一个多月观察期就满了。肯定没问题。”
晏棽静了一阵,,“你不知道,我运气一向不太好。”他忽然又记起送军军回家时依稀听到的呼喊声,虽然自己也觉得不可能,但还是向谢医生交待:“你回医院后帮我跟人事科个招呼,如果过几天有什么人听我,就院里没有我这个人。”
谢医生一边随着音乐晃动身体一边趣,“怎么?被仇家追杀?”
晏棽低下头,轻声:“不是仇家,是冤家。”
谢医生没往心里去,个响指示意记下了,也围到前面去看节目。
十点多钟同事们转战KTV。晏棽到了休息的时间,提早立场。十几个月来,每次休假晏棽都到这边住,为了方便在伊兰区租了套一居室。跟雨刚好是前后楼。
到家十点半。晏棽洗过澡开笔记本浏览新闻。开机音乐之后,盛林在桌面上向他露出灿烂的笑。
晏棽轻抚盛林的轮廓,心中的情潮汹涌呼啸。
还有一个半月。四十三天。就快了,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