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沈垣痛恨乔海楼,更痛恨自己。
亏他还自作聪明, 从一开始他就清楚乔海楼不是个好人, 他告诉自己不能对乔海楼抱有期待, 不能有期待,结果内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有所期待……他怎么会那么贱呢?
他早就该知道, 乔海楼那种老狐狸,怎么可能把不知底细的人放进家门,乔海楼又不是没做过调查他的事情。
不论是乔海楼调查他,还是乔海楼故意揭露他的秘密吓唬他,还有乔海楼什么狗屁跟他十年再结婚的话,都让沈垣觉得深受侮辱,他想忍住眼泪, 但是忍不住, 抹两把眼泪开车,开着开着,再擦眼泪, 一路哭着回了家。
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怎么回出租屋过了, 虽然他离开时是整洁的, 但因为好久没扫,屋子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沈垣一进门,完全不想动弹,瞪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躺了一会儿, 实在睡不着,地上还好脏, 凌四点多,他爬起来,开始做家务,扫地,抹地,洗被单,直接弄到了早上六点多。
沈垣去洗了个澡,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系上围裙下了把面条,做早饭,吃饱了,该去上课了。
沈垣这时候才想起来。
因为他先前都住在乔海楼那,书本作业笔记都放在乔海楼家,昨晚走得急,他什么都没带,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没带出来就算了,笔记总要带啊,可他现在实在不想见到乔海楼的脸,想想就来气。
算了,先拿本新的笔记本用着,到时候再让乔海楼把他的书寄给他。
临走前,沈垣把衣服放进洗衣机里,一掏衣服的兜,摸出一把穿着红绳的钥匙,是乔海楼家的钥匙。
沈垣愣了愣,想了一会儿,去找了一个信封,把钥匙装进信封里,去上学的路上路过顺丰快递点时顺便寄掉了,地址是寄到乔海楼家,付了最高一档费用,选了以最快速度送到。
然后,沈垣就遇上了乔海楼。
乔海楼就堵在他早上要上课的教室门口!!
近来天气凉了下来,乔海楼穿一身黑色风衣,里面是黑毛衣,黑裤子,蹬着双皮靴,神情严肃,跟黑面神似的拄在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来的道上大哥呢!周围看到他的学生,纷纷绕路走,五米之内有如真空般无人敢接近。
沈垣看到他,脚步停顿了下,然后当他不存在一样继续往前走。
乔海楼一整晚没睡,焦虑一晚上,好在沈垣的东西都还没有拿走,他先是想,沈垣到时候肯定要回来拿东西,他守株待兔就行了,可是思来想去实在太担心了,沈垣那么倔,气得旧东西都不要了也是很有可能的。他多等一分钟,沈垣就跑得更远一步。
等不住啊!太难受了。
乔海楼了几通电话给他,可是沈垣一通也不接,后面干脆把他给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全部拉黑了。上回拉黑他大致只是情趣,闹一下,这回乔海楼是真觉得大事不妙了。
所以乔海楼去书房找出了沈垣夹在课本里的课程表,找出沈垣今天要上的课,决定第一时间去抓人,他怕堵车到的太早,特地提前了近两时出门,结果路上没堵车,他到学校的时候还有一个多时才到上课的时间。
他能怎么办?等呗。
一直等到现在,终于看到沈垣出现了,乔海楼好似将死之人饮下一口灵药一般,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拖着条残腿朝沈垣走过去。
沈垣没有骂他,只看了他第一眼,就别开眼神,目视前方,当成没看见他。
乔海楼真的是,情愿他生气愤怒,像以前那样,张牙舞爪地骂人,也不是这样平静地视而不见。好不容易堵到沈垣了,乔海楼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他,沈垣想绕开他,他就挪两步,堵到沈垣前面,逼着沈垣不得不正视他。
沈垣绕不过他,眼看着快上课了,进不了教室,太恼火了,终于停下脚步,抬起头,双目冒火一样地瞪向乔海楼。
乔海楼见他总算愿意交流了,伸手要拉他:“对不起,是叔叔不好,叔叔郑重和你道歉……”
沈垣听到他这话更他妈来气了,他就是被这个老流氓看似温柔的花言巧语给哄骗了,这话乔海楼过多少次了?!有一次是真的吗??都是在骗他!
沈垣气得咬牙切齿,连话都不想和乔海楼,把手上的新笔记本直接往乔海楼脸上拍,“啪”的一声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
本来他们俩在那玩兜圈似的走来走去就让路过的同学侧目了,没想到居然起来了!被的还是那个看上去像黑-社-会大佬一样的大叔。
定睛一看。嚯!人的那个好像是前校学生会副会长沈垣啊!不是听他脾气很好的吗?
沈垣真想再揍这个老狗逼一顿,碍于现在是在学校,所以只是砸书,砸完他转身就走,堵着门不让他上课是吧?那好,今天他翘课了。
乔海楼赶紧拖着老残腿追过去:“你不上课了吗?”
沈垣理都不想他,仗着腿脚比乔海楼利索,快步走了,然后他听到背后传来摔跤的钝声,沈垣心尖抽痛,握紧拳头,实在没忍住,回头看了乔海楼一眼。
果然是乔海楼摔跤了。
这傻逼,腿还没好,还想跑,摔了吧!沈垣涩然想,到底还是走了过去,开口冷冰冰地问:“骨头还没长好你就敢追着人跑,你是嫌弃自己病好太快是吧?你要是又骨折了,这次我不会伺候你的。起来。”
乔海楼听他终于对自己话了,虽然是骂人的话,反倒瞬间安心了下来:“阿笨……”
沈垣现在冷静了许多,方才赌气不想上课,现在却转了念头,凭什么他要因为乔海楼旷课,他干嘛要为了乔海楼损害自己的利益,不值得。
沈垣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还没等乔海楼开口,直硬厌恶地:“我之前就过,不要在这种场合找我,你是想害死我是吗?还是想用曝光我们的关系来拿捏我,那你去曝光吧,随便你。你也就这些下作的手段了。”
“反正我们这样不清不楚地在一起迟早要分开,我还不如及时止损。我不愿意等你十年,谁愿意等谁等吧,你去找愿意等你的吧。”
“正好你在这,昨天我走得急,你回去以后把我的书装在我的书包里寄给我吧。其他我带去的衣物、生活用品你扔掉就行,你以前是怎么处理你其他情人的,你就怎么处理我吧。”
乔海楼方寸大乱,心急如焚:“我没有把你当成那些人,阿笨,你听我解释……”
沈垣推开一步,气得笑了两声,:“解释,解释什么?无非是想编些漂亮话骗我,我不会相信你了。别叫我‘阿笨’,乔海楼,我跟你又不熟,你是我的什么人啊?那是我家里人叫的名,你没资格叫,我听到就恶心。”
乔海楼是想解释,可沈垣的似乎也没错,他昨晚的是他心里想的,现在他也只是想先把人哄回去,至于未来,依然是一片模糊。
乔海楼正要话,上课铃响了起来,他怔了怔,沈垣匆匆地绕过他,跑进了教室。
乔海楼喉头苦涩,他没走,继续在沈垣的教室外面等着,等他下课,就站着。
沈垣在教室里坐了一节课,乔海楼就在外面站了一节课,像罚站,站得他另一只没受伤的腿都开始不舒服了。
乔海楼太迷茫了,他舍不得沈垣,又没办法轻易作出结婚的承诺,他原本觉得自己作出交往十年再结婚的承诺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要知道他混了三十七年,他以前交往过的情人可不少,压根就没提过“结婚”两个字。沈垣为什么会脱离他的控制呢?明明只是个黄毛孩。他就没碰到过沈垣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
偏偏他就是心疼沈垣。
难道要留住沈垣,必须现在就和他结婚?那未免也、也……乔海楼是真不想结婚,好的玩玩呢?怎么就一下子跳到结婚上去了呢?
他都愿意考虑结婚了,沈垣还跟他生气,是因为十年太久了?
十年……十年好像是太久了,要么八年吧?七年?不是有七年之痒的法吗?能挺过七年也算是个坎了。
唉,实在不行五年吧,他搞公司规划是以五年为一个大计划的……
社会上普通情侣之间结婚也得考察个两三年,最少……最少两年吧,不能比两年更少了。
乔海楼唯一深刻检讨的,是昨天口不择言,用沈垣的秘密吓唬他。虽然确实达到了吓人的效果,可他想到沈垣那时瑟瑟发抖的模样就心疼,太不绅士太不体贴了,他怎么失了智就做了那么缺德的事儿呢?这事他是得好好和沈垣道歉的。
乔海楼在心里想好对策和法,准备等沈垣下课了以后好好道一番,争取原谅。
沈垣上完课出来,看到乔海楼还站在他教室门口,直接对他翻了个大白眼。
乔海楼拉住他,伏低做地:“昨天吓你是我不好。之前你爸爸来找你,我怕他伤害你,我还仔细地调查了一番,知道了你的……一些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昨天是被气昏了头,了胡话。我该,你要生气你就骂我我。”
“十年……十年是太久了,是我不好,你觉得交往多久再结婚比较好呢?”乔海楼心存侥幸地,他本来想八年,绕到嘴边,却,“七年?七年你觉得怎么样?”
沈垣笑了,真的笑了:“乔陛下,您给我减了三年,我是不是该跪下来高呼万岁谢谢您啊?”
乔海楼一看他那么笑,还这样阴阳怪气的话,心底的焦虑又如荒草般疯狂乱长起来,他也不敢什么五年六年了,赶紧慌慌张张地:“那、那、那两年总要吧,一般人结婚总得要处个两年啊。”
“你当结婚是菜市场买菜啊?你还讨价还价?而且我有要和你结婚吗?”沈垣觉得太荒谬了,他拒绝和乔海楼交流,“不必了。我已经了,你以前是怎么处理情人的,就怎么处理我吧,我这么不识抬举,你不用勉强自己。您的救命之恩,我会记着的,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会想办法报答您。”
“但私底下,我们还是不要再来往了。”
“乔海楼,你腿伤还没好,你别在我教室门口站着了,不管你站多久,我都不会回去的。别到时候加重了腿伤,落下一辈子的病根。你非要要站就站,反正丢人的不是我,我无所谓,我又没有一大个公司要管,我耗得起,你耽搁得起吗?”
“事情都这样了,你也是个体面人,我们把事情处置得干净漂亮点吧,别弄得那么难堪。反正,我们本来也算不上有多亲密。”
“让让,我要去上下一节课了。”
沈垣走了。
乔海楼在原地站了不知多久,终于离开了。
等他们都离开之后。
原本是算过来找沈垣的王子钦远远地见到他们两个人话,即便听不到他们什么,但看脸色神情就知道是吵架了。
他们吵得太认真了,王子钦压低帽檐装成是路过,经过时正好听到一星半句:
“……以后我们不要再来往了。”
王子钦愣了下,太高兴了。
他就嘛!沈垣和乔海楼肯定会分的!沈垣终于把乔海楼那个没有道德节操的老男人甩了!哈哈哈哈!!
沈垣不知道这些,他恍惚了一整天。上课时,他倒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课程中,但依然是一种浮不着地般的状态,仿佛感情和身体被剥离开一般,麻木地生活学习着。
下午放学以后,沈垣去附近的超市,买了洋葱和牛肉,准备晚上做日式肥牛盖浇饭。
回家做饭,电饭煲里饭咕噜噜在煮,米香溢出来。
沈垣系上围裙,切洋葱,被洋葱熏得眼泪涌出来,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掉个不停,他吸吸鼻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乔海楼从沈垣的学校离开后,去了一趟公司,把必须处理的工作都处理了,其余的都推给下属,觉得身心疲惫。
乔海楼对白鹭:“这两天我想把时间空出来,你安排一下,之前约的饭局都取消了吧,就我有事。”
白鹭见乔海楼情绪不太对劲,没有多问:“好。”
乔海楼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等等。”
白鹭问:“什么?”
乔海楼问:“我是不是本来和黎宸有个饭局来着?”
白鹭没翻日程本,:“是,约的下周二。”
乔海楼沉默了片刻,:“别的都取消,这个留着。”
到了下班时间。
白鹭见乔海楼还没走,问了一句:“沈垣今天有事不来?”
乔海楼心尖像被针扎一样疼了下,:“今天我自己回去吧。”
他掩耳盗铃地补充:“这不是快期末了吗?又要参加比赛,沈垣学习上很忙,最近事儿多,这几天可能都来不了了。”
乔海楼驱车自己回家,他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难道真的帮沈垣把行李收拾好寄回去?那不是就真的相当于答应分手了吗?
不行,不可以。
他第一次觉得他的房子安静到可怕。
只有他一个人。
桌上的花瓶里的花是沈垣前天从花园里剪下来的,卫生间的蓝色玻璃杯是沈垣的,书房里,沈垣的绘画本还在桌上,夹着一支铅笔,乔海楼开,沈垣新想的一份设计图刚画到一半……这样放在桌上,好像这幅画的主人随时会回来,继续画下去。
这时,乔海楼的手机响了起来。
乔海楼看了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会不会是沈垣?接起来以后,听到的也是个陌生的声音:“你好,我是顺丰快递的人,你在家吗?你有一个同城快递。”
乔海楼:“我在家。”
快递的人十分钟后到了,乔海楼签收了快递,看了看,寄件人的名字是“沈垣”。
乔海楼忐忑地拆开包裹,里面空空的,只有一个信封,里面像是装着一个东西,乔海楼拆开信封倒出一枚钥匙,掉在他手心里。
一枚串在红绳上的钥匙。
乔海楼愣了愣——
这是他家的钥匙,他送给沈垣的。
乔海楼忽然记起来他第一次发现沈垣把钥匙戴在脖子上的事,那时他还嘲笑沈垣:“你是留守儿童吗?还把钥匙挂在脖子上?哈哈哈。”
沈垣紧紧握着钥匙,红着脸:“这么贵重。我……我怕弄丢嘛。”
现在沈垣不怕把钥匙弄丢了。
他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