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乔海楼放在他们家邮箱的结婚协议被叔叔给没收了。
黎宸既不能把这玩意儿真给沈垣, 也不能直接扔了, 毕竟撕了扔了也没用, 乔海楼大可以再写一份。
他心情极其复杂地盯着这份协议反复看了好几遍, 乔海楼这写得实在是太狠了, 他这是下了重注要引沈垣上钩啊!他清楚乔海楼大致的身家,那可是一个庞大的天文数字,就算是自己跟他比起来, 也有所不及,而且乔海楼还在上升期,而他只是个守成之人。估计沈垣并不知晓乔海楼到底有多少钱,要是知道了……未必不会动心。
可沈垣居然值得他这么做吗?黎宸忽然想起以前曾听闻过的轶事,大概是五年前,经济大动荡的那时候,许多人都因为经营不善破产了, 能保住自身都算不错了, 但是乔海楼当时掏出全部身家下了一注, 搞了一笔生意,他们都不看好,觉得乔海楼疯了,结果出来, 乔海楼大赚一笔, 让大家都艳羡不已。可不是谁都有这种豁出全部的勇气的, 越是有钱,就越是心谨慎, 怕一朝失手,万劫不复。
黎宸无论看即便协议上那句……如果乔海楼做出出轨等有违婚姻道德的事即净身出户的条款,都觉得胆战心惊。
这真是一个疯子。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乔海楼的事业做得是他们同辈人里最成功的原因吧。
黎宸最后只好把这份协议锁在了他书房的抽屉里,还套上了塑料膜。
沈垣到他们家以后一直那么乖,从没闯过一次祸,让他操过一次心,倒是麟大大地时不时要闯点祸,没想到沈垣一捅娄子就捅个这么大的娄子。
等乔海楼走后,他也还在想乔海楼的那番话,反思自己这个父亲是不是做的还不到位。
沈垣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先去和叔叔道歉,方才歇斯底里、尖锐刻薄的模样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又成了那个乖巧柔顺的孩子。
沈垣眼角还泛红着,对黎宸:“叔叔,对不起。你别听乔海楼的那些话,我从没有对你有过半分怨怼,您对我有再造之恩,没有您就没有现在的我,您对我的恩情,我没齿难忘,一辈子都会记着的。”
黎宸摇了摇头:“没事,我没有误会你,他不是也了好几句你很尊重我妈吗?叔叔只是在想……或许我确实对你不够关心,不然我早该发现你们的事了,要是我早点发现……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难以收拾的地步。怪我。”
还有乔海楼的其中一句,他林之卉和黎麟都知道,就他不知道,让他挺郁闷的。
沈垣愧疚地:“怎么能怪您呢?不怪您。怪我。”
他垂头丧气地:“乔海楼有几句话得也没错,其实我不是个好孩子。叔叔你不用那么内疚,我和他不是因为你介绍才认识的,我们之前就认识了,我和他会勾搭起来,没有您的责任。全都怪我自己,我其实内里可坏了,贪图一时快活,去找乔海楼玩。”
黎宸想到乔海楼的那些话,这时真想问一句——你和他在一起是真的很快活吗?阿笨。
可似乎不用问了。
乔海楼虽然话很不中听,但他的一些话似乎并没有错,看沈垣跟他吵架就能知道。黎宸想,他认识沈垣那么多年,自认为了解这个孩子,而他从没有见过沈垣那副毫无顾忌的模样,沈垣在他眼里一直是安静的、顺从的,他没有想过这其实是沈垣装出来的。
该怪谁呢?
大概谁都没有错。
他作为继父,沈垣的生母又去世了,他隔着几层,觉得孩子脆弱敏感,从不和沈垣重话。沈垣时候跟着外公住,外公去世后,一直住校,他不敢放肆。
是他这个父亲做的还不够好。
黎宸很认真地对沈垣:“以后你心里有什么意见,直接和我就是了,不要忍着,好吗?出来,我们好好沟通。”
还有一件更郁闷的事,黎宸去问了林之卉:“……原来你早就知道沈垣和乔海楼的事了吗?”
林之卉过了片刻才回答:“是的,我之前就知道了。”
黎宸憋着气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了?”
林之卉迟疑着:“之前去乔家的订婚宴时,我就有些看出来了,但不敢确定,怎么好告诉你?一个月前他们俩闹分手,我才终于确定的。有阵子沈垣不是情绪特别低落吗?我一问就问出来了,他谁都不敢,只跟我了。”
黎宸愣了愣,前阵子沈垣曾经情绪低落过吗?他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想想便更郁闷了,他这个爸爸当的也太不称职了吧?他问:“那这时候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
林之卉头疼地:“沈垣不想被你知道,我怎么好越俎代庖把事情告诉你,总得考虑一下孩子的自尊心吧?”
两个人闹了个别扭,不欢而散。
但有一点倒还是意见统一的,那就是要给沈垣再找个好对象,先把乔海楼顶下去再。
沈垣和乔海楼大吵一架,浑浑噩噩了大半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安稳。
他梦见了乔海楼,却不是噩梦,而是他们在一起时的一些美好的回忆,他们也是有很多好时光的,平时的乔海楼又温柔又风趣。
然后还梦见了妈妈,妈妈问他:“你想什么时候去做手术?你决定好了吗?”
沈垣问:“我觉得我应该是个男人。可是我又喜欢男人。这世上不该是女人才喜欢男人吗?那我算什么呢?”
妈妈摸摸他的头:“没有男人不可以喜欢男人的规定,你尽可以去做个完整的男人,然后喜欢男人,这并不冲突。”
妈妈对他笑了笑:“今年暑假吧,你要是还犹豫,那我们等到高三的暑假,你好好想清楚,到时妈妈就带你去做手术。”
沈垣睁开眼睛,天还未亮,屋子里一片黑蒙蒙。
可是,他还没等到暑假,妈妈就去世了。世上关心他、知晓他秘密的人又少了一个,沈垣倒是有妈妈留下来的遗产可以去做手术,他甚至调查了好几年医生和医院,但是他不敢去,手术风险不,一个不慎,也可能死在手术台上。一拖再拖,都拖到十九岁了。
他害怕。
要是有谁能陪他就好了。
原本他还想过哪一天问问乔海楼,让乔海楼陪他去做手术,可他们还没和好,现在又掰了。而且乔海楼还拿这件事情来要挟他,还对他做了这样那样的事,他现在回想起那一晚,仍然能回忆起那种犹如烈焰焚身般的快-感,像要被毁灭,又如登极乐,叫人心生畏葸,偏又克制不住地回味向往……他真不清对乔海楼的感觉,又爱又恨,讨厌归讨厌,真见着乔海楼又抗拒不了。
沈垣辗转反侧,第二天早早起床,才记起来今天是周六,不用去上学。
那他能做什么呢?复习功课?准备下星期的期末考试?
黎宸过来叫他:“把眼睛敷一敷,换身衣服,我们出门去。”
沈垣愣了愣,下意识地问:“去哪?去找乔海楼吗?”
这就换黎宸愣住了,沈垣这满脑子都装着乔海楼吗?黎宸:“不是,正好对方也有空,带你去相亲。你别想着乔海楼了,叔叔不会为了钱把你‘卖’给他的,你别管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协议。”
沈垣完全没想到相亲什么,他摇了摇头,为难而坚决地:“可、可是,叔叔,我喜欢男人啊,我不能祸害女孩子,就算我一辈子不结婚不找伴侣,我也不能骗女孩子。”
这才是他们家的好孩子,黎宸一直紧绷着的心情突然放松了许多,他笑了笑:“没有骗人。叔叔给你找的就是男生,不是女生。是和你一样已经向家里出柜、年纪相仿的男生。”
黎宸向沈垣道歉:“对不起了,是叔叔的固定思维影响了我的判断,我并不歧视同性恋,是我平时的表现让你一直不敢告诉我,要是我早点知道……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那沈垣就不必一直压抑着,导致被乔海楼骗走,他完全可以在身边找个般配的男孩子谈恋爱,绝对能找到的。
沈垣想到乔海楼,心底对和其他男生相亲有些抵触,换成以前他就忍了,但乔海楼昨天了那番话,叔叔又了让他有什么什么,所以他想改变一下,试探着:“叔叔,我不是很想去……”
黎宸温柔地:“不是见了那个人就一定要和他交往,去见一见吧,就算不成,你能多结识一个有着相同烦恼的同龄人朋友,不是也挺好的吗?”
沈垣想想,点了头。
他们按时到了约好的咖啡店。
沈垣来的稍晚一些,对方已经在等他了,看上去比他年纪,很文静的模样,瘦瘦,戴着副圆圆的金丝眼镜,听叔叔介绍这个男生今年也是十九岁。
两个男生到位了,家长都离开了咖啡店,让他们自己话。
剩下他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场稍微有点尴尬,沈垣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呢,他就满脸通红了,像含羞草似的。
没办法,沈垣只好先了:“你好,我叫沈垣,土字旁加个亘古不变的‘亘’字的垣。”
那男孩子害羞地:“我、我、你好,我、我叫燕羽,燕子的燕,羽毛的羽。”
然后又没话可了,沉默了半分钟,这男孩子一看就从被保护得很好,这才叫单纯天真,沈垣索性直了:“是我叔叔非要我来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对不起。”
燕羽点点头:“没、没关系,我也是爸爸妈妈给我安排的相亲。那你既然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呢?你没告诉你爸爸吗?”
沈垣握着茶杯,低落地:“我家里人觉得我和他不般配,不让我和他在一起。”
燕羽:“可是,你喜欢他,要是错过了,多可惜啊。我相亲了三个月了,一个喜欢的都没碰上。”
沈垣低下头,眼睫低垂,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该怎么办呢?
“沈垣,你在这做什么?”
沈垣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幻听,日思夜想,都到想象出乔海楼的声音的地步了,是啊,他在这里做什么啊?就算要再找个人,也应该和乔海楼清楚才是,现在和乔海楼的事都还没有捋清呢。
“你在装成没听见我话吗?沈垣。”
沈垣嗅到淡淡的香水味,他抬起头,乔海楼已经走到了他的桌前,黑着脸,扫了一眼和沈垣坐一桌的男孩子,再看看沈垣:“你这是在干什么?”
沈垣愣愣地:“……相亲。”
“你在这做什么?乔海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跟踪我吗?”
乔海楼不知羞耻、理直气壮地:“对,我跟踪你。”
“我就觉得你叔叔肯定还有别的招。敢情想釜底抽薪。这要不是我多个心眼,你可不就跟别人跑了?”
沈垣没发现自己像是本来快要枯萎奄奄一息的一颗草被浇了水一样,瞬间鲜活起来,他的眼睛都在发亮,盯着乔海楼:“要你管啊?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你有资格问我?”
燕羽奇怪地插了句话:“咦?他不是你喜欢的人吗?你刚才你有喜欢的人所以拒绝我吗?我还以为他就是你喜欢的人,我弄错了吗?”
沈垣突然被揭穿,瞬间满脸通红。
乔海楼哈哈大笑,拉起他就走:“跟我走。”
沈垣红着脸,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乔海楼拉走了:“你别拉我。你这是强抢民男!你要不要脸!”
乔海楼更不要脸地:“不要脸,你跟我走,你不跟我走,我就当众扛你了。”
沈垣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被带着跑了:“你要带我去哪?去你家吗?”
乔海楼竟然:“不知道。”
沈垣瞪大眼睛,气得不出话来。
乔海楼望着他,目光灼烫,像是一团火,要把他一起烧着了,乔海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带着你走,就我们,去可以容忍我们相爱的地方。”
沈垣眼睛顿时有些犯潮,鼻子泛酸,他握紧乔海楼的手。
沈垣回过头,看到叔叔好像是发现他被乔海楼带走了,正在他原本的座位旁边,隔着玻璃,望向他们。
沈垣:“我叔叔发现我们走了。”
乔海楼笑了下,问:“那你要跟我跑吗?”
沈垣愁眉苦脸、无可奈何地:“我现在可以不跟你跑吗?”
乔海楼握得更紧了,耍无赖地:“当然不可以。”
沈垣跟着他跑,脚步越来越快,仿佛要飞起来了,他对乔海楼喊:“我真是疯了!……你跑太快,我跟不上。”
乔海楼一把把他抱起来,拔腿就跑,谁都追不上。
他们飞奔着穿过广场,惊起一片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