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招娣哼哧哼哧提着东西到了孟守华家门口，正好碰到了孟守华在院子里写报告。

    “村长！您在家呐！”

    她堆出笑脸：“孟村长，我可想死你了！”

    孟守华努力控制着才没让表情扭曲：“程啊，你咋到我家来了？二勤没跟你一块儿来啊？”

    程招娣提着东西也没见孟守华变热情，当下就有点尴尬：“没来，我自个而来的！”

    “哦，那是有啥事儿？”

    “这个，村长你先来看看我给你带的东西。”

    “我看那有啥用，你提回去吧，俺家里不缺啥。”

    程招娣急了：“这可不行！这都是我专门买的？”

    专门买的，那就必须得看看了。

    孟守华慢慢踱步到了她跟前，仔细瞅了瞅。二斤糖块，三斤槽子糕，两瓶“北大荒”，三盒水果罐头。所谓的“四盒礼”也就是这样了，拢共差不多十几块钱，这还要比寻常的更厚一些。

    “诶，花这钱干嘛。”

    “我专门去供销社买的，这酒是新进的呢！”

    供销社？

    孟守华看了一眼程招娣，当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程啊，这东西呢，你还是提回去。”

    程招娣带笑的脸瞬间僵硬了：“咋？这东西不够多是不是？村长你别急啊，我这就回去拿钱，我家婆婆这个月没给我零用钱，这都是我之前攒的……”

    孟守华也看不得她这样，忙：“你别忙活了！你不就是想要供销社售货员的活儿吗？你家二勤早就跟我提了，我也应了他啊！他没跟你吗？”

    “这是真的？村长你话算数，售货员那位置真是给我了？”

    孟守华也觉得好笑：“这还能有假不成？我是鹿泉村的村长！我能骗鹿泉村的村民吗？嘿，你看我都被你绕晕了，这谁我都不能骗啊！”

    程招娣终于是放下了高悬了一天一夜的心，对李映红的敌意在这时都化作了对孟守华的感激。

    “诶诶！那可真是多谢您了！那这东西我给您放哪儿呢？要不我先给你开瓶酒尝两口？”

    程招娣连声应是，着就要去开那“北大荒”。

    “这大白天的不工作啦？我这写东西呢还喝酒？这些东西你还是拎回去！”

    孟守华当然是想着外人见了程招娣大包包提着东西到自己家做客，肯定是有所图谋，那对其他想要当售货员的人来绝对是不好的影响。然而程招娣不了解他的苦心，只一味地坚持：

    “不行！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东西一定给你！”

    孟守华也没办法：“你实在不拿回去，那就放那儿吧，等我家许燕儿回来让她整理整理。”

    程招娣把东西放下，也就开开心心回了家。过了会儿许燕进院子，看到那堆东西，就问起孟守华。

    “这是程招娣送来的？”

    孟守华给她递来杯子：“你咋知道是程招娣？”

    许燕儿白了他一眼，咕噜咕噜地喝完水才：“我刚回来的时候都看见了！她一路上都是抬头挺胸趾高气昂回去的，逢人就自己要去供销社了，对谁都是一副美的不行的样子，唯独见了我那叫一个亲切！”

    “然后你就猜出这是她提来的？”

    许燕去翻了翻里面的东西“那不然呢？她程招娣也真行，还送个四盒礼，槽子糕多了一斤，水果糖也多了一盒，可花了她不少钱吧？”

    孟手滑回忆着也觉得好笑：“是把私房钱都拿出来了，连婆婆给的零花钱都拿来！”

    “切，她又拿婆婆事儿了？要我，她婆婆不喜欢她根本不是因为想抱大孙子，她又不缺大孙子！她婆婆完全是不喜欢她这么笨的！”

    *

    程招娣“新官上任”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边李映红家的孩子们也成功捕到了一笼子螃蟹。

    李映红挑了些螃蟹，又挑了些鱼，准备带去供销社瞧瞧这里的价格。

    林家军积极地：“妈！我把鱼和螃蟹带到供销社吧，让家荣跟我去就行。”

    “你搞得定吗？”

    “放心吧！”

    林家军和林家荣一人提着一个鱼笼子，抬头挺胸哼着歌往前走。一路上碰到了不少眼熟的叔叔阿姨。

    “哟！这不是林家二子和三子吗？这提的是啥啊这么沉？给你三叔看看！”

    一个矮个子男人嬉皮笑脸地走过来，二话不就要伸手，想揭开那鱼笼子看，林家军敏捷地避开，晃着头大声道：

    “三叔，你看得给钱！”

    矮个子男人听了就不乐意了：“这的像什么话？你叫我一声三叔还要从我兜里掏钱？你懂不懂大？”

    “那不给钱就不能看，俺走了！”

    林家军一使眼色，林家荣立刻大步跟着往前走。矮个子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给他们剩在后头。

    “嘿！这群后生越来越不像话了，赚钱还赚到咱们一个村的人头上了。跟我要钱是什么？这是私下金钱交易！是投机倒把！鱼笼子里还能有什么？不就是鱼吗，还不让看，跟谁没见过一样，切！”

    “你行了，那才多大点孩子，你跟他们置气，投机倒把都出来了。”

    那三叔还是不解气：“三岁看老！这几个子以后肯定精得不行！尤其是他们的爹没了，过几年他们老娘哪儿管的住这群子啊，指不定搞出什么动静来，到时候啊骂啊就没用了！”

    男人的妻子剜了他一眼：“你闭嘴吧！就是你平时嘴上没个把门的，咱家里办啥吃席都请不到几个人，连孩子都不愿跟你处一块儿，还不知道少两句……”

    “这怎么怪起我来了？多金贵一样，还不给看不给问了？还是不能他们两句了？话谁我嘴上没把门的了……”

    后面人的争执声随着距离渐，林家荣心地看向林家军：“哥，你刚不该要给钱的事儿，平白让人嚼舌根。”

    林家军不好意思自己也有点懊恼，表面上还是横了一眼弟弟：“那不是没啥事儿吗。”

    林家荣认真道：“这可不行！你忘了妈提醒咱们千万不能跟外人提钱，尤其是这两年，今年和明年！”

    林家军皱皱鼻子：“行吧，但为啥妈要强调今年和明年呢？”

    “这我也不知道，妈就两年后情况会好很多，还城里比咱们村管的更严，进城后咱要更加注意。”

    林家荣灵活地转转眼珠子，声：“妈还，至少嘴上绝对不能承认是买卖，实在不行就是物品交换。”

    两个人着着就到了供销社门口。供销社有专门的收购站，可以让乡亲们换东西，多半乡下人都是拿粗粮换豆腐，肉类换钱这样。

    有的人本来就穷偏偏有“富人病”，拿全家整年的粮食换豆腐吃，结果也吃不了几次，一年还没过一半就饿得挨家挨户搞饭吃，日子久了也没人搭理他们。

    此时里面隐约是四个售货员正在聊家常，其中一个人还在嗑瓜子，听到动静，都往外边看，见是孩子就有把头转过去，浑然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林家军的表情也不好过，林家荣看着他的眉毛拧了起来，好奇地问：“二哥，咋了？”

    林家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手里的鱼笼：“坏了。”

    林家荣看他一脸沉重地看向鱼笼，吓得赶紧也跟着他看：“咋坏了？我咋没看出来？这不是刚抓回来的吗怎么就能坏了？鱼坏了还是螃蟹坏了？”

    “都不是！是人坏了！朱家二姑妈在里头呢！”

    林家荣迷茫道：“她在里头干啥？她在里头我们就不能换钱了吗？”

    林家军一脸无奈：“你个笨蛋。”

    “哒哒哒”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程招娣磕着瓜子把头探出来，看到果然是林家军和林家荣两哥俩，先是极其解气一般“哼”了一声。

    “林家的子们啊？来这干嘛？”

    瞅瞅她的语气，就像他们登的其实是她家的大门，而不是供销社一样。

    林家军指着鱼笼：“我们到供销社，把这鱼换了。”

    “不换！”

    程招娣想也没想，直接回绝。

    林家荣好奇：“为啥不能换？供销社不收鱼了吗？”

    程招娣心里都快笑死了。

    没想到自己这刚当上售货员，就见到李映红的崽子们巴巴地来了。她就李映红能有什么办法养家？还不是靠缝缝补补，弄点东西到供销社挣些补贴。

    “不是供销社不收鱼，是不收你们家的鱼。”

    林家军铁青着脸，要不是还尚存一丝理智，他早就发火了。

    “凭啥？这全村的鱼都能收，咋就我家的鱼不能收？”

    他一下子掀开其中一个鱼笼的盖子，里面活蹦乱跳十几条肥美的鱼塞的笼子满满当当，不时的有几条还突然蹦跶起来，十分鲜活。

    程招娣也没想到笼子里的鱼这么多，又这么肥，心里倒是也有点馋。只是面上还是高傲地：

    “你们孩家家的哪儿来的这些鱼，我看不是从哪儿偷的吧？”

    “你！你胡八道！”

    林家荣拽住要冲到程招娣面前的林家军，一手拖着鱼笼，把人往回扯。

    “哥，咱先回家！咱先回家！”

    程招娣看那两兄弟拉拉扯扯地往回走了，面上的笑意已经掩饰不住了。

    供销社里头的售货员看她站在外面半天了，就大声喊她。

    “程！那两个孩子呢？”

    另一个猜测：“估计是偷大人的钱到咱供销社买糖买玩具，被程骂走了吧！”

    “这些孩还真是不懂事儿。程！你也别在外头杵着了！天这热的，快进来嗑瓜子！”

    程招娣好歹是鹿泉村生产大队长的媳妇儿，她们几个售货员也挺捧她的。就那几个人里，有的为了售货员的工位求爷爷告奶奶才挣到，其他人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只有程招娣是跟自己男人提了一嘴就顺利上工了，她们心里也很羡慕。

    程招娣神气活现地走到自己的柜台，对另外几个人的恭维全盘接纳，心情好的不得了。

    回去的路上，林家荣问林家军。

    “哥，你咋只揭开我这边的笼子，你那边的螃蟹呢？”

    “螃蟹还能给她看见吗？见到了咱家的鱼，她顶多是不收，见到了螃蟹，还不得生出什么旁的心思？”

    林家军闷闷地回答，心里憋着一股气无从发泄。平白无故碰了一鼻子灰，任谁的心情都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