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03年的这场“非典”最终在全国人民心中刻下了重重的一道, 许多鲜活的生命在此期间悄然落幕, 给生者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伤痛, 而更让所有人觉得沉重与敬佩的, 是那些日夜奋战在第一线,救死扶伤甚至牺牲自己的医护人员。
往后十年, 再谈起“非典时代”,人们最先流露出来的仍旧是对死亡和病痛的恐惧。乔稚后来再回想起那段时间, 鼻尖仿佛永远萦绕着一股酸气, 而脑子里总是会不由自主的闪过某段电视采访中, 一位看上去极为年轻的女护士所过的一句话:没有哪一条生命应该被区别对待,救死扶伤是医护人员永恒的使命与追求。
……
六月中旬, 这场轰轰烈烈的防治非典战役终于开始进入尾声。乔稚在上午十时左右抵达了北京机场, 郭青山开了车过来,回家路上,两人起此事, 仍是觉得沉重。
“妍现在的状态怎么样?”乔稚问。
郭青山答:“身体上没什么大的问题了,这一关算是挺过来了, 不过医生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现在还不能出院。”
妍是郭青山的大学同窗, 也是他的女朋友,三月份的时候,妍正和她一个朋友一起在香港负责一个画展,结束后两人又去了一趟广东,刚抵京就病倒了, 同行人群全部感染。所幸运气够好,如今到底是挺过来了。
乔稚:“既然病情已经稳住了,那医院那边现在应该能探视了吧?咱们先不回家,去看一趟妍再。”
郭青山:“行。”
……
到了医院,郭青山停好车,拉住正准备下车的乔稚,:“姐,妍她最近心情有些不太好,老是不起精神来,看着蔫蔫的,我跟她话她也不爱搭理我,你到时候帮我多劝劝她。”
乔稚拍拍他手,安慰他道:“病人是这样的,放心吧,我跟她。”
郭青山没放开她,犹豫了会,又:“还有一件事,姐,我……我想跟妍求婚。”
“求婚!”乔稚睁大眼看着他笑了声,有点惊喜。“什么时候?妍知道吗?”
他摇头:“还不知道呢,我想给她个惊喜,你觉得怎么样?”
乔稚高兴道:“我觉得很好啊!”又问,“这事你跟舅舅他们了吗?”
他继续摇头:“还没有,我就,先跟你。”
乔稚高兴的点点头:“行,跟我也行,回头你找个时间咱们再具体商量一下,看看这个婚要怎么求,如果你想把求婚仪式办的热闹点,那到时候咱们就把你爸妈,红姐他们都接过来。”
她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惜外婆前年走了,不然,看到你结婚,她老人家应该是最高兴的。”
郭青山看着她突然消沉下去的眼神,心里涌上一股冲动,几乎立刻就想把某件事告诉她,可又担心……
算了,他想,还是再等等吧,等时机合适再告诉她。
可到底什么时机算合适呢?
郭青山不知道。
这几年,他眼看着她愈来愈沉默寡言,尤其是前年奶奶走了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总是无缘无故的就开始发呆,除了工作,她的生活好像再没有什么别的新鲜事可做。她生命中最青春的那一截似乎已经燃烧殆尽,提前进入了乏善可陈的枯燥时期。
起来,他原本并不知道她和秋水之间的那一段纠葛,起因还是因为三年前的除夕夜,他被一些事耽搁,推迟了回家的日子,除夕当晚,他先给爸妈了电话,然后又给她家里拨了电话,却得知她并不在家。
当时红姐在电话里的是:“不晓得出什么事了,本来看电视看的好好的,突然爬起来拿了包就往机场跑,是有急事要马上去北京一趟,这都一天了,也没个电话回来,晚上到底回不回她也没。”
挂断电话后他怎么想都不放心,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去一趟豫水花园。虽然自从秋水走后,她再来北京已经不住那儿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会在那儿。
除夕夜晚上不好车,他几乎是跑了一半的路程才着车。房子的钥匙他还留着一把,进屋后发现灯没有开,但是客厅里有很浓重的酒味。
他开了灯,皱眉看着茶几上那一片东倒西歪被捏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啤酒罐。
一楼没有人。
他几步跑上二楼,先去书房看了一圈,没人。然后是她从前的卧室,也没人。最后,他才走到秋水的卧室跟前,随即发现那门开着条缝,有人在里面。
卧室里同样没开灯,但是他已经闻到了那股浓郁的酒味。
郭青山轻轻推开门,一眼就瞥到了窝在阳台沙发上的那道黑影。
他叫她:“姐?”
乔稚听到声音,撑着扶手想起身,期间似乎重心不稳上半身倒向一边,翻了旁边桌上的什么东西,他听到酒瓶子砸到地上砰然碎裂的声音。他怕玻璃碎片扎到她,直接将灯开了,然后几步跑过去,将她扶起来移到了旁边。
乔稚喝醉了,完全的醉了。
郭青山几乎没看她喝醉过,他知道她酒量出奇的好,可那天晚上,他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她是真的醉了。
否则以她的性格,怎么会对他那些话?
乔稚后来在那天晚上断断续续的告诉了他一些事,有少时发生的,还有她在外面跑生意时发生的,当然,的最多,还是关于一个人。
……
“我这辈子卖出去的,第一件值钱的东西,就是我自己的感情。我记得,那年我也就十三四岁吧,我爸,欠了人家一屁股债,被的满身都是血,人家把我抓过去,要我还,整整五万,还得加上他睡了别人女人的精神损失费……那是我这辈子头一次被‘钱’吓到,因为我没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后来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我给我妈,美丽的郭媛女士电话,我威胁她,让她给我六万……”乔稚傻笑,“她有点嫌贵,但是最后还是给我了。你看,这就是我卖出去的第一件值钱东西。”
她的这事郭青山有印象,只不过他从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这样,当时他还,那件事过后他也问过乔稚,那天她为什么会被那些坏人抓走,乔稚当时跟他的理由是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正是因为太敷衍,太微不足道,所以他就这么把它给忘记了。
她醉醺醺的看着他,:“从那以后我就提醒自己,不要太沉溺感情,不要过度依赖别人,因为被抛弃的滋味,真的……很难过。”
乔稚到这儿,突然眼眶湿润了,随即像个孩儿似的翘起嘴巴,死死的克制着哭腔,任由眼泪悬悬,倔强的看着他:“可是我把她抛弃了,我让她走了。”
看着自家姐姐难过成这样,郭青山心里也跟被刀割了一样,他将她抱进怀里,不断地轻声安慰她,可是没有用,一点用也没有,他的肩头很快就被泅湿,她沉默的流泪,倔强的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
“我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要对她投降了……可是我也害怕,她的冲动,她所表现出来的感情……我害怕她还那么,以后万一后悔了怎么办?”她突然从他怀里起身,声道,“我今天看到她了,在电视里,她穿着白色的毛衣,围着红围巾,挤在庆祝的人群里,身后是天|安|门。”
郭青山愣了一下:“她在北京?你回来是想找她?”
乔稚摇头,持续性摇头:“找不到,我找不到她……”
她喃喃自语道:“她好像剪了头发,她笑的很开心……她不想被我找到。”
郭青山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只能陪她喝酒,一杯又一杯,然后听她颠三倒四,翻来覆去的讲过去的事。
……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晌午饭点,乔稚回想了下自己那间空荡荡连口锅都没有的公寓,:“先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吧。”
吃饭过程中,郭青山一直心不在焉,眉头紧锁,乔稚以为他是在想求婚的事,遂宽慰他道:“妍现在还得静养一段时间,求婚的事至少得等她出了院再,你也别过于紧张了。”
郭青山“嗯”了声,埋头扒了两口饭。
“姐,我都结婚了,你呢?”他突然玩笑似的问。
乔稚一愣。
关于三年前那晚,事后他们俩谁也没有再提起过,她甚至狠心将一切都埋进了心底,硬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回忆。她克制的很好,这三年,她几乎已经没怎么想起过那个人了。
“我你就别操心了。”她笑,“外婆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先把你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这样,我才能松口气。”
郭青山沉默,继而道:“姐,我知道你希望我幸福,我也希望你能幸福。”
乔稚奇怪的看着他笑了一声:“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多愁善感的?”
郭青山不语,突然拎过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壮胆似的端起来一饮而尽。
乔稚好笑的搁下筷子,安静的看着他表演。
郭青山却没话,低头在包里翻了半天,最后翻出来一张挼的皱皱巴巴的纸条,递给了她。
乔稚将纸条展平一看,是一串数字。
“这什么?”她问。
郭青山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我们先好,这事不是我故意要瞒着你,主要是……”他皱眉想了半天,“算是环境影响吧,反正不赖我,你听完了可不能生我气,骂我什么的……”
乔稚撇撇嘴,无所谓的看着他:“你。”
“这个是……秋水的电话。”郭青山完,低了低头。
“……”
“你什么?”她难以置信的蹙起眉,手指下意识攥紧了那张纸条。
郭青山心一横,索性将一切和盘托出:“前段时间妍从隔离病房里转出来了,我去医院办手续,然后……就碰到了她。当时我急着去办事,以为自己认错了,就没追上去。可是回去以后我又想起三年前你在电视上看见她的事,我怕那真是她,就又跑回医院去听,结果听到她已经走了。不过,有一个护士听我在听她,就给了我这个,是……她交待的。”
作者有话要: 同大家分享我的一点想法。
一本书其实在创作过程中,同作者自身的联系会慢慢减少,直至完结,这种联系会彻底的了断。它最终会变成一个坦然面对世人的独立作品。
当你阅读它,因此而产生的认同或不认同,那都是很微妙的一种联系,是你同这部作品的联系。本文所涉及到的各种感情,包括男男女女以及男女,大家只需要感受你们所能感受到的,因为我的创作根据是我自己的认知,想法和体验,我的感受跟你们的感受肯定不尽相同,当然,假如某一刻你能get到我曾有过的感受,我会觉得很开心。
中途想要离开也没关系,我始终觉得荣幸。
正经的完,点轻松的,应该再一章后就开始甜了…
(不保证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