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邪魔坏道【10】
姜死了, 是被人杀死的。
今夜蔚宁的夜空黑的像一口枯井, 越往下望,越黑暗, 从井底深处飘出丝丝缕缕的冷风像是女孩低低的哭诉。
纪征接到闵成舟的电话就立即赶去了警局, 当他走进警局时, 一楼大堂已经响彻哭声,那是姜的父母。姜是家中的独女, 她的父母还很年轻, 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却早早承受着丧女之痛。纪征没见过姜的父母,但并不妨碍他在站着几名警察的楼道里一眼认出那个哭到几乎昏厥的女人就是姜的母亲。
他远远的看着, 没有过去。
一名男警察率先发现了纪征, 告诉了闵成舟, 于是闵成舟离开还在法医室门前痛哭的一对父母,朝纪征走过去。
闵成舟神色沉郁:“不过去看看?”
姜的尸体就停在法医室,但是纪征却不想见到姜死后的模样,道:“不了。”
他在墙边的长椅上坐下, 取下眼镜, 擦了擦因刚才奔跑而渗出汗水的额头, 问:“怎么回事?”
闵成舟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话前先叹了声气:“一个叫翟雅的女人报的案,是姜依依的朋友。案发地点是一间正在装修的餐厅。翟雅姜依依在那间餐厅投了一些钱,而且姜依依帮忙盯装修。昨天晚上,姜依依就死在那间正在装修的餐厅里。”
纪征不语,静如冷水的目光落在地面上, 听闵成舟接着下去。
闵成舟停了停才接着:“昨天晚上八点钟,姜依依接到家具公司的电话,工人已经把餐厅需要的桌椅送到餐厅门口了,让姜依依过去开门,我们查过那条街的街口录像,姜依依到餐厅的时候是八点二十三分。八点五十六分,送桌椅的工人从店里离开。直到两个时前,翟雅去店里点货,发现了姜依依的尸体。”
纪征捏着自己冰凉且僵硬的手指,道:“凶手不是送货的工人吗?”
闵成舟道:“我们首先怀疑的也是工人,但是我们调查过,一共有六名工人送货,工人里的组长按照公司规定,为了防止货物在他们离开后出现破损,客户却把责任推给搬运公司的现象,所以组长会在搬货的时候在胸口别着摄像头,摄像头记录了他们从见到姜依依到离店的全程。不是他们干的。而且他们可以给互相做不在场证明,他们给姜依依送完货之后就回到公司宿舍休息了。”
“姜......姜依依的遇害时间。”
“昨天晚上十一点到十一点半。”
纪征问:“工人在九点钟就走了,她为什么待到十一点?”
闵成舟抓了抓头发:“这也是我们觉得奇怪的地方。案发后的现场和工人离开的时候大致相同,所以姜依依留在店里不是做一些扫的事情,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留在店里?”
纪征看向他:“等人?”
闵成舟瞟他一眼:“查过姜依依的手机,她没有联系任何人在店里见面。”
纪征沉思了片刻,道:“我能看看现场的照片吗?”
闵成舟很痛快:“可以,跟我上去。”
纪征跟着他上楼去了队长办公室,闵成舟从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递给他:“都是现场照片。”
纪征 拿着照片退后几步坐在和办公桌相对的一张沙发上,边看边问:“死因是什么?”
闵成舟瘫在办公桌后的皮椅里:“初步鉴定,死者喝下了掺有氰|化物的溶液。而且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只含有氰|化物残留的饮料瓶。”
纪征蓦然抬起眸子看着他,漆黑的双眼泛着丝丝寒气。
闵成舟和他对视一眼,勉强笑了笑,道:“对,‘毒杀’一般是女性犯罪人惯用的手法。”
纪征沉默地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照片。他往后翻了两张,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姜死亡后的模样;警察拍摄的现场照片里,姜身穿一条姜黄色的连衣裙,神情恬淡地躺在一只原本装着家具的木箱里,双手被摆放在腹上,手中甚至‘拿’着一把假花,那木箱高一米,宽两米,姜躺在里面,就像躺在棺材里......
闵成舟问:“你看到了什么?”
纪征紧紧盯着照片,许久才道:“仪式感。”
闵成舟点点头,道:“对,仪式感。凶手杀人后把人放进木箱里,还摆放出死人躺在棺材里的形态,典型的仪式感。”他又叹了声气:“利用氢|化物杀人,还杀出仪式感,而且做的干净利落,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这个凶手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纪征把照片放在一旁,看着闵成舟问:“你有怀疑对象吗?”
闵成舟道:“没有怀疑对象,但有怀疑范围。”
纪征问:“女性?”
闵成舟竖起食指:“一,女性。”又竖起中指,“二,熟人。”末了放下手补充道:“能在店里和姜依依见面,并且让姜依依喝下掺有氢|化物的饮料,肯定不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纪征道:“饮料瓶上面没发现吗?”
“如果有,我会这么发愁吗?”
“录像呢?录像里也没线索?”
“那条街全都是新建的商品楼,和姜依依的店一样,大多是正在装修的状态,要么就是还没卖出去,压根就没装摄像头。要查录像,只能从街口录像查。那范围可就太大了。”
闵成舟的办公室房门被敲响,一男警员在外叫道:“闵队,你在不在?”
纪征闻言,为了不扰闵成舟工作,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门口向外看着。
闵成舟道:“别敲了,进来吧。”
一个浓眉俊眼的年轻警察推门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冲劲儿和愣劲儿,他看了看站在窗前的纪征,低声问闵成舟:“闵队,这谁啊?”
闵成舟道:“死者家属。你来干嘛?”
年轻警察举起手中的证物袋:“有发现啊闵队。”
闵成舟:“......举那么高干什么?放我手上。”
“哦哦。”
年轻警察把证物袋递到闵成舟手里,低声道:“这是从死者的指甲盖里发现的,我们都看过了,这好像是颗钻石,不便宜呢,还是粉钻。死者身上可没戴这么贵的饰品,我怀疑不是死者的。闵队你呢?是死者的还是凶手的?不过死者有做美甲,有没有可能是从她指甲上掉下来的?但是没道理啊,她指甲上掉下来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指甲盖——”
闵成舟把装着一颗针鼻儿大的粉钻的物证袋往桌上一拍,看着男警察苦口婆心道:“党,我有没有跟你过,话要挑重点?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限制你在会议上的发言时间吗?因为你他妈如果撒开了,你能到我出殡。而且你能在帮我抬棺的时候单口相声给我听。”
党灏:“嗳?闵队,你粗话了,你经常教育我们不能粗话,要提高素质。”
闵成舟板着脸朝门口抬了抬下巴:“滚出去。”
“哦。”
党灏扭头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闵队,那颗钻,我还是觉得不是死者身上的东西,因为死者的指甲盖上没有——”
闵成舟抄起桌上的塑料茶杯朝他砸了过去。
纪征听到关门的声音才返身走向闵成舟:“什么钻石?”
闵成舟把装在物证袋里的钻石给他看:“这颗。”
那是一颗比针鼻儿大不了多少的粉钻,显然是某件饰品上的装饰物,而以姜的收入,不是她能消费的起的东西。
纪征也觉得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东西,但是这颗钻石不是整体,而是从整体上剥离下来的个体,仅从个体无法判断整体的形态,所以这颗钻石没什么价值。
下楼时,纪征又看到了姜的父母,姜的母亲已经不再哭了,她失神落魄地坐在法医室门前的椅子上,周围人的劝慰对她来变成了一场噪音,她唯一的世界正在眼前逐渐塌陷......
纪征本想过去安慰她,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话同样会在她耳中变成噪音,所以他离开了。
姜的死对他其实构不成什么影响,充其量就是换一位助理,但出于人之常情,他惋惜且悼念姜的死亡。而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姜的死,他有一丝似是而非的愧疚,这丝愧疚来的模糊且莫名其妙,他毫无理由对姜的遭遇感到愧疚,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姜,可他却实实在在的对姜的死无法释怀。好像那是他的错。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家里没有人,空旷且明亮。他站在玄关换鞋时看到了吴阿姨的拖鞋摆在门口,而吴阿姨的外套不见了。他正忧心,吴阿姨的短信到了,吴阿姨在楼下卖水果,问他想吃什么。
纪征看完短信,没有回复,脱掉外套往卫生间走去。他挽起袖子正要洗手,忽然听到和卫生间一道推拉门之隔的浴室传出异动,而且浴室里的灯亮着,磨砂门上现出一道人影。
“蕖?”
他看着浴室门叫了一声,但回应他的是一声呜咽的猫叫。
纪征一把拉开浴室门,看到边蕖跪在放满了水的浴缸边,蛋黄被她掐着脖子按在水中,四肢还在猛烈的扑腾。
纪征猛地扒开边蕖,把浑身湿透,奓着毛的蛋黄从水里捞起来:“你干什么!”
边蕖坐在湿淋淋的浴室地板上,用一双冷漠的眼睛看着纪征,神色是纪征从未见过的阴沉。
“它抓坏了我的裙子。”
边蕖幽幽道。
蛋黄卧在纪征怀里往外咳水,浑身不停的颤。纪征把它抱紧,痛惜又愤怒地看着边蕖,还是不忍心责备她,只道:“裙子怀了,我给你买新的,但你不能这样对蛋黄。”
边蕖从地上站起来,冷笑:“一只畜生而已,我杀了它又怎样?”
纪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什么?”
边蕖道:“我谎了,它没有抓破我的裙子,我只是想杀了它。”她阴沉地看着纪征,用她毫无感情的声音:“我过我讨厌它,如果你不把它送走,那我就杀了它。”
完,她离开了浴室,纪征看着她的背影,怔然了许久,直到蛋黄在他怀里叫唤,才把蛋黄抱回卧室里用吹风机吹干。
他给蛋黄吹毛发的时候,吴阿姨回来了,吴阿姨循着吹风机的声音走到他的卧室:“蛋黄怎么了?怎么湿了?”
纪征关掉吹风机,用毯子擦拭着蛋黄的身体,笑道:“刚才给它洗了个澡。”
吴阿姨像往常一样抚摸蛋黄,但蛋黄叫了一声就往纪征怀里钻,吴阿姨感到很奇怪:“蛋黄看起来不太对劲。”
纪征勉强笑道:“做晚饭吧。”
边蕖没有出来吃晚饭,纪征给她送饭她也不开门。吴阿姨宽慰纪征:“女孩儿都这样,刚才还冲我发脾气呢,明天给她买个礼物就好了。”
吃完晚饭,纪征和吴阿姨各自回房间,纪征坐在床上靠着床头,开笔记本一直搜索和边蕖病症有关的资料。他已经分不清现在的边蕖到底是哪一个边蕖,边蕖口口声声叫他‘纪哥哥’却又把他当做自己的爱人,两种人格的边蕖似乎在不断切换,甚至有融合之势......
夜渐渐深了,纪征查资料一直查到凌,在他感到眼睛酸涩的难以睁开的时候才把电脑合上。
他合上电脑准备关掉台灯睡觉,房门却被敲响了。
“......谁?”
吴阿姨道:“纪医生,是我。”
纪征坐起来戴好眼镜:“进来吧。”
吴阿姨用几张纸巾捂着右脸走进来。
纪征问:“您的脸怎么了?”
吴阿姨在他床边的沙发凳上坐下,欲言又止地低着头,默了好一会儿才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来,很腼腆地朝纪征笑了笑。
纪征一看,眼神霎时沉了下来。
吴阿姨的脸上出现两道细长的伤口,像是被刀尖划了两道。
纪征问:“怎么回事?”
吴阿姨把左手伸出去,摊开手掌,露出躺在她掌心的几根针,道:“这是我在枕头里发现的。”
纪征的目光颤动着,把针拿过去,下颚绷了又绷,才道:“是蕖吗?”
吴阿姨看看他的脸色,迟疑道:“这也不一定,不定是......”
她编造不出其他的可能性,着着就没音了。
纪征把她送回房间,帮她换了一套崭新的被褥,从吴阿姨房间离开后在边蕖门口站了片刻。他很想把边蕖叫起来,质问她,为什么要在吴阿姨的枕头里放针,但他可以想到边蕖的答案。
‘如果你不把她赶走,那我就杀了她。’
这就是边蕖的答案。
纪征在边蕖门外站了许久,站到双腿僵直,身上一阵阵发冷才回到卧室。他本以为这天晚上睡不着了,但他太累了,在后半夜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女孩子细弱的哭声,在确认这道哭声不是幻听后,他立刻惊醒,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他的心脏咚咚狂跳,他定住神仔细听那道哭声,发现声音从门外传来。
他披上一件外套开卧室房门,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从漆黑的客厅走到浴室,发现浴室的灯亮着,磨砂玻璃门上现出一道人影。
纪征握住浴室门的把手缓了一口气,然后慢慢推开门,看到边蕖坐在没有放水的浴缸里,抱着双腿,正在埋头哭泣。
纪征慢慢走过去,蹲在浴缸边,轻轻触摸她的膝盖:“蕖?”
边蕖抬起头,露出一张浸满了泪水的漂亮脸庞。
纪征看到她的眼睛那一刻,就知道边蕖‘回来了’。
边蕖眼睛里的阴沉和冷酷全都不见了,此时的她悲伤且茫然,彷徨且无助。她哽咽着:“纪哥哥,我好像做了一场噩梦,我......我伤害了好多人。”
纪征发现她的右手掌心渗出血丝,他把边蕖的手开,看到她掌心躺着几枚针。他把那几枚针从边蕖手里拿出来,把她抱进怀里:“噩梦而已,梦醒了就好了。”
边蕖紧紧抱着他,在他怀里痛哭:“我不敢睡觉,我怕我又变成那个样子,我不想......不想伤害别人。”
纪征心里也在流血,他疼惜地抚摸边蕖的头发:“你没有伤害任何人。”
“我知道我生病了,我一直在伤害别人。纪哥哥,我不想生病啊,我想健健康康的和你生活在一起,我真的不想生病。”
边蕖不停的流泪,痛苦的好像在生死边缘挣扎,她抽噎着:“我担心我有一天会伤害你,如果我伤害你怎么办啊,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呜呜呜呜呜。”
纪征只能把她抱紧:“你不会的。”
边蕖痛哭道:“纪哥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如果我伤害了你,你一定要把我关起来,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应该被关在精神病院,你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好吗?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也是我最爱的人,我宁愿杀死自己都不想伤害你,求求你,一定要答应我。”
纪征的喉咙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制住了,艰难道:“不,蕖——”
边蕖死死揪住他的衣服:“我求求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就在我还清醒的时候杀死我自己!”
“你相信我,我来想办法。”
“没时间了!真的没时间了!我管不住自己......没时间了啊!”
后来,纪征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在怎样的心情下出‘好’这个字,他心痛又茫然地抱着边蕖,好像即将和她分别。
但是边蕖却如释重负,她甚至很高兴,她在纪征怀里睡着了,睡着之后,她低声默念着一句话;没时间了。
纪征把她抱回房间,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她似乎压着重重心事的睡脸,直到床边的天幕泛起一丝微明才离开边蕖的卧室。
他回到房间,从抽屉里找出之前的旧手机,这部手机里储存了很多和他有过一面之交,或是已经许久不见面,今后也不会再见面的熟人和朋友的联系方式。
他开通讯录,找出一个他本以为今后再也不会联系的老同学——潘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