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过, 王妃早就不想活了。

    王爷去世之后, 王妃本想殉情, 没想到却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为了孩子, 她努力养胎。

    然而她本就身体孱弱，早年太医就过若是要孩子会有危险, 几乎肯定会难产。她又心存死志，生完孩子油尽灯枯而亡, 已经是命定的未来了。

    不过这些天沈雨晴和她相处时, 却发现王妃对此并不在意。

    她每日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笑得很是温柔，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和新生, 她没有任何的畏惧, 只有期待。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有幸看我孩儿一面。”这是她唯一忧愁的地方。

    在入宫之前，她曾经也担忧过孩子没了父母会不会过得不好。但是见皇帝这么在意这个孩子，又见到“一身正气”的沈贵妃, 她就放心了。如今，她只担忧自己撑不到看见孩子的时候。

    沈雨晴戳了戳她的脑袋：“不许胡, 肯定能看见的。”

    她这里还有点吊命的药丸, 最起码能保证王妃多活半个时辰。

    王妃只是笑笑, 没有什么。

    “娘娘，前头殿试要开始了呢。”碧铃进来给两位娘娘有趣的消息，免得二人无聊，她笑嘻嘻的瞧着就让人想捏一捏她的圆脸，“先开始的是武殿, 明日开始文殿。”

    文殿武殿的时间是钦天监夜观星象之后选的，正好两天连着，连开始的时辰也是算好的吉时。武殿的吉时就是今日下午，而文殿的吉时在明日上午。

    这一回的武殿在前西宫的武斋举行，文殿一如既往在金銮殿举行。

    武斋本是皇子习武之所，如今尚无皇子，于是武斋便空了出来。地方很大，用来进行武殿试绰绰有余。

    如今吉时已到，皇帝陛下早就赶往了武斋，开始围观举子进行殿试。

    武殿也要选出状元、榜眼和探花，不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殿里头众人可能更关注俊美的探花郎，但武殿里众人关注的只会是状元郎。

    听这一回的武殿里有几匹黑马，很是厉害，不知道与萧家的儿郎们比起来如何。

    沈贵妃刚想和王妃笑两句，突然见王妃捂住肚子叫了起来。

    “怎么了？！”她一惊，连忙摸了摸王妃的脉象。

    王妃摇了摇头，脸色苍白。

    还是碧铃机灵，问道：“王妃娘娘是不是要生了？！”

    沈贵妃立刻恍然，直接一把抱起王妃，轻功一闪，来到了隔壁布置好的产房之中。碧铃愣了一下，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去喊外间的嬷嬷和恰好因为去解不在旁边的稳婆。

    很快，该来的人都在产房里集齐了，阙日也带着碧铃和青舟他们匆匆跑出蒹葭宫，去给各宫娘娘及陛下报告此事。

    “报——”

    这会儿也顾不得会不会惊扰殿试了，贵妃产子是大事，稍微搅一下也不算过分。而且这会儿殿试才开始，众人还在做热身运动，并没有真正开始比试。

    禁卫长刀出鞘拦住了跑来的阙日。

    阙日站在外头缓了一口气，并没有和禁卫扯皮，而是大喊道：“启禀陛下，我家娘娘要生了！”

    大太监瞧着不起眼，话倒是中气十足。喊声在空旷的武斋之中回荡着，众人立刻都听清楚了。

    站在帝王身边新任禁卫军统领的萧家大少爷萧伯锦心头一跳，大表妹要生了？！

    他下意识看向那位威仪的帝王，只见皇帝陛下面色不变，依然深沉肃穆。他负手看向不远处的众举子，然后缓缓开口：“伯锦，贵妃就拜托你了。”

    萧伯锦浑身一震，立刻跪地拱手：“末将领命！”

    而后，禁卫军统领带着一队禁军匆匆离开了武斋。他下令将蒹葭宫团团围住，不放任何可疑人物出入蒹葭宫，连妃嫔的贴身宫女太监也不给带进去。

    “滚开！”淑夫人冷冷瞪向萧伯锦，“萧将军怕是管得太多了，本夫人也是你能拦的？”

    萧伯锦不为所动，拱了拱手，半步都不肯退让，只道：“这位娘娘，这是陛下的意思。”

    管他是不是陛下的意思，反正后来匆匆赶到的瑾璃姑娘是这么吩咐的。瑾璃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她下的很多命令可以代表皇帝陛下。

    淑夫人气得咬牙，见自家宫女怕是真无法跟着进去了，只好冷哼一声，让宫女先回去。然后，她挑眉看向萧伯锦：“怕不是陛下下了这个命令，而是萧将军以权谋私，拿着鸡毛当令箭吧？听闻萧将军是贵妃娘娘的表兄，自青梅竹马、两无猜......”

    这是暗示萧伯锦与贵妃有私情，所以才会这么爱护沈雨晴。

    这话的实在是诛心，宫妃最怕被人污蔑和其他人有奸-情了。皇帝比一般人更不能容忍绿帽子，所以这样的话语着实歹毒。

    萧伯锦不为所动，他确实沉稳寡言，但不代表他不会话，他也不傻。迅速听明白了淑夫人的言下之意，他眼里闪过杀意。

    他与大表妹很少见面，他母亲萧夫人当初嫁给他爹之后没几年就举家去了巴蜀。那个时候萧伯锦才四岁，大表妹刚出生，两个奶娃娃能有什么私情？

    后来沈姐更是没离开过京城，只萧伯锦跟着父亲回京述职了几回，见过几面。哪来的青梅竹马两无猜？

    萧伯锦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只听他反将一军：“娘娘如此关心末将的事情，倒让末将受宠若惊了。”

    “你！”淑夫人气得咬牙。

    她萧伯锦过于关心沈雨晴，萧伯锦倒好，反而她太关注他萧伯锦了，暗示她不守妇道心仪外男。他萧伯锦算什么东西，还好意思自己关注他？！

    淑夫人气呼呼地甩袖进去了，萧伯锦淡然地冲着后来的妃嫔拱拱手，依然只肯放宫妃本人进去。

    众妃见连淑夫人都吃瘪了，哪儿敢再废话什么。乖乖配合，让自家宫人先回去了。

    不过平白看了一场好戏，倒是不虚此行。

    一进蒹葭宫，产房外的外间里，皇后娘娘已经端坐在那儿了。她身边的宫人倒是没被赶出去，冬晓站在皇后娘娘身后伺候，晗秋不知在那儿。

    这里还有一位嬷嬷，正被皇后娘娘强按着坐下，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傅嬷嬷。

    虽然是个宫人，但地位着实比一般宫妃还高。皇后让她坐在了上首的另一个位置上，淑夫人再怎么不高兴也不敢出言反对，脸色有些不好看。

    众妃一一上前给皇后娘娘行礼，又与傅嬷嬷关心了一下太后娘娘的健康问题，然后才一一落座。

    人很快来齐了，不知道都什么毛病，几乎各个扮得花枝招展。知道的明白这里是有宫妃在里头生孩子，不知道还以为里头是皇帝在等他们比美，好比出个一二三四然后按顺序进去伺候呢。

    产房里暂时还没什么动静，安静得令人心慌。

    妃嫔们一边诅咒沈贵妃难产、一尸两命，一边又忍不住幻想自己生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心里既期待又恐惧。

    皇后娘娘也没生过孩子，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忍不住找点事做。她问傅嬷嬷：“嬷嬷，怎么没听见里头有动静？”

    傅嬷嬷让她稍安勿躁，笑着道：“这会儿是刚开始阵痛，还没有真正开始生呢，能有什么动静？生孩子的时候少叫唤，留点力气生才是。”

    “原来如此。”傅秋水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她已经知道结局了，王妃不管生不生的下来，她自己是活不下去的。只盼望孩子能平平安安，不要和他的父母一般先天孱弱，能够有个健壮的身躯。

    这次王妃身边一直有擅长孕妇调养的嬷嬷时刻伺候，应该能把孩子养得健康一些吧？

    既然还没开始生，那这会儿其实就是干等着。

    王妃觉得肚子一阵一阵的疼，而且是疼了一阵会消停会儿，隔段时间又开始疼。沈贵妃在她身边，已经把假肚子给解下来了，拿着干净的帕子不停地给她擦汗擦手心什么的。

    这些虽然有宫女做，但她闲着也是闲着，又不能出去。免得自己闲久了胡思乱想，她还是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

    “还疼吗？”沈雨晴看着就觉得可怕，还好她和秋水都不用生孩子。

    王妃苦笑着摇摇头，这会儿缓过来了。

    进来帮忙的晗秋左右看了看，道：“奴婢去端盆新的热水来。”

    刚刚的热水都用来洗帕子给王妃擦汗了，瞧着虽然还是干干净净的，但是晗秋也是闲的慌，干脆去换一盆新的。

    当晗秋端着水盆出来的时候，众妃眼神飘忽了一下。

    咦，凤仪宫的晗秋怎么在里头帮忙？贵妃就不怕皇后娘娘让晗秋动手脚，搞得她一尸两命？

    晗秋并不搭理他们，朝着皇后等人行了一礼，又匆匆去换热水了。

    这会儿她还能记住行礼，一会儿生孩子的时候大家手忙脚乱，可没空给他们行礼。

    一直到武殿结束，屋子里也没什么动静。皇帝陛下匆匆赶来，发现这里静悄悄的，还以为跑错地方了。

    “......贵妃呢？”他把差点问出口的“怎么没有喊叫声”这句给吞了下去，换了另一个问题。

    傅秋水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嘴角一抽。

    亏这货还是个有女儿的家伙，居然跟她一样啥都不懂，就知道女人生孩子会大喊大叫。也不知道当初婉夫人给他生晴的时候，这货在干什么。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弟弟一眼，答道：“宫口还没开，稳婆还得再等会儿才开始生。”

    皇帝松了口气，他差点就以为已经生完了，咳咳。

    不过，虽然还没生，但好歹没有坏消息传来，那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实话皇帝也担心孩子不能平安生下来，回头他死了可怎么去九泉之下面对闲王。

    皇后娘娘瞧见他就觉得碍眼，但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撵走这个不靠谱的弟弟，只能多瞪两眼。

    “刚儿满辰端了汤进去，伺候她喝了些，这会儿听是瞧着气色好些了。”傅嬷嬷主动站起来把位置让开，顺便多了两句，好让皇帝陛下对如今的情况有些了解。

    皇帝陛下点点头，气色好就行，看来有戏。

    不过喝汤什么的......

    皇帝陛下突然觉得有点饿了。

    忙活了一下午，到现在还没用晚膳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他真的要饿死了。

    为了不显得自己一人去吃饭十分突兀，他故作体贴地道：“爱妃们也辛苦了，先下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贵妃这边还有的熬呢。

    听有的女人头一次生孩子要折腾十几个时辰。

    众人连忙松了口气，他们也快饿扁了，终于可以吃饭了。

    然后皇帝陛下又被皇后娘娘瞪了。

    由于皇帝的“休息一下”得很是不明确，导致众妃也不好猜测这个法是允许他们睡一觉明天再来守着，还是必须吃完饭就过来。毕竟，吃饭也能是休息了一下嘛。

    不过也没人傻兮兮地跑去问，因为问了铁定触怒皇帝，让陛下以为他们不乐意过来守着，就想着睡觉休息。虽然他们确实不乐意，但这一点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

    众妃纠结了一下，吃完饭还是一个两个的赶回来的。

    进门之后发现帝后都在，连连庆幸自己没有躲懒不来。连帝后都全程守着，他们哪儿敢偷懒。

    ——其实是他们误会了。

    帝后都在不过是因为他们直接在蒹葭宫用了膳，根本没回自己宫殿。吃完饭就下意识过来守着了，自然会在。

    而且，这一胎两个人确实都比较重视。

    皇帝自己主要是出于重视真正皇室血脉，和对闲王一家子的亲近关心。而且他之前一下都没守着，出去显得他很不在意这个孩子似的，不太好，所以还是得守一守的。

    而皇后娘娘就更简单了，沈雨晴全程守在里头，吃东西也是在产房里吃的。皇后娘娘一想到这个就没心思去休息了，自然也是要陪着贵妃一起守的。

    临近子时，产房里突然传来了动静，开始有女人的痛呼声。但是嘴里似乎咬着东西，声音不清不楚的，完全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这是开始生了？”昏昏欲睡的众人闻声一震。

    刚准备叫众人回宫休息这样自己也要休息一下的皇帝陛下，也跟着一个激灵。然后，就不好休息的事情了_(:з」∠)_

    他好想去睡觉啊......

    皇后看他这样就来气，要不是没东西挡着，她一定要狠狠踩弟弟两脚，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最终，还是皇后娘娘心疼弟弟，和傅嬷嬷一起劝着陛下去休息了。

    “明日陛下还要主持文殿，可不能再熬夜了。”

    文殿是国之大事，不能有闪失。

    皇帝陛下找到了借口，于是“勉为其难”地回去睡觉了。临走之前还不忘让众妃和傅嬷嬷也去休息，毕竟已经这么晚了。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跟在皇帝陛下身后告退，各回各宫去了。

    傅嬷嬷放心不下，不肯走，皇后娘娘也不乐意回去。满星连忙过来劝了劝，干脆让他们两位去客房躺一躺，不然明日守着的时候也没精神。

    傅嬷嬷和傅秋水想着自己就躺躺缓缓神，等不那么累了就立刻过来守着，还让满星瞧着，一个时辰后定要叫醒他们。满星满口答应，这才把两位劝去休息了。

    然而，满星并没有叫醒他们，而是让他们一夜好眠，直到第二天天亮才醒。

    产房里。

    沈贵妃一晚上不睡没任何问题，依然能够精神奕奕。其他人有轮班的，产婆和助手各有两个，嬷嬷也有好几个，宫女更是多得很，不存在强撑着的情况。谁累了就去睡一觉，换另一个盯上，因此产房里到也还井井有条、精神百倍。

    “娘娘不累？”满辰都去休息了，碧歌见贵妃娘娘还在那儿给王妃擦汗，有些担忧。

    沈雨晴挥挥手：“我好着呢。”

    碧歌想到她家娘娘的神通广大，一想也是，就不再多。

    王妃娘娘嘴里咬着厚厚的布条，防止她疼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这会儿偶尔会溢出痛呼声，脸色也有些狰狞难耐，瞧着就让人觉得不忍心。

    生孩子真是太可怕了。

    “王妃娘娘，可要撑住了。”碧歌双手合十，拜了拜诸天神佛，祈求皇子平安健康。

    不仅是皇宫里辗转难眠，皇宫外，得知了贵妃产子的消息，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沈家和萧家自不必，盼着贵妃娘娘平安产下皇子。其他家中就不一定了，真心期盼陛下子嗣绵延的，虽不喜贵妃，却也盼着她诞下龙子；那些家中有女子入宫的，当然是祈祷沈贵妃一尸两命，却还要着“为贵妃娘娘和皇子祈福”的名头，去菩萨跟前念佛经，也不怕自己心里龌龊的想法污了菩萨的耳朵。

    “萧将军。”青渊带着太监们给外头守着的萧伯锦和禁卫们送了热茶。

    深秋夜凉，能喝点茶暖暖身子对禁军们来也算是很好的待遇了。他们平日里夜中巡逻，也只有换班之后才能喝点茶水歇歇，换班之前是一刻不能懈怠的。

    “多谢。”萧伯锦代众禁军道了谢。

    青渊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什么。

    沈贵妃是他的大恩人，贵妃娘娘看重的亲人自然也是他看重的。虽然，沈贵妃并不是真正的沈家姐。

    禁卫也守了大半天了，再加上上午的守卫，该到换班的时候。副统领带了一队人过来将他们替下，萧伯锦让手下的禁卫先去休息，自己留下和副统领叮嘱了一番，主要是将白日里瑾璃姑娘吩咐的话转达了一遍。

    副统领是个固执的家伙，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为人一板一眼。统领什么就是什么，既然统领不放那些人的宫女进去，他就不会放进去，萧伯锦对此很放心。

    第二日，众妃来守着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换了个统领。淑夫人还想带宫女进去，觉得这个人是个副统领，肯定不像萧家那个那么硬气，哪里想到这个更加油盐不进。

    副统领脸一板：“娘娘还是莫要为难末将了，若要带人进去，请先请示陛下。”

    天晓得他真的没有话里有话，也没有讽刺什么，就是字面意思——皇帝不放人他就不放。

    但是后宫中人最擅长的就是歪曲别人的意思，淑夫人顿时觉得这副统领是在威胁她。如果她不配合，副统领就要去找皇帝陛下告状。

    她气得咬牙，只能退让了，心里狠狠记了副统领一笔。

    ——然并卵，副统领是帝王心腹，娘家无实权的淑夫人并不能拿他怎么样。

    进了产房，直接就是一声惨叫，渗人的紧。原本怒气冲冲的淑夫人顿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给皇后娘娘请安之后连忙坐下，抚了抚自己受惊的心脏。

    生孩子真的，有这么恐怖？

    这样的围观多几次，她怕是都不敢生孩子了......

    今日的请安礼直接设在了蒹葭宫，众妃一大早赶过来给皇后娘娘请了安就安静地坐下，交谈的都少，不敢和平时一样冷嘲热讽。里头有个女人在生孩子，他们在外面跟菜市场似的吵架，给皇帝陛下知道了还想不想好了。

    沉默了许久，皇后娘娘终于出言破了沉默：“今日的文殿要开始了吧？”

    这个孩子在武殿开始的时候突然发动，如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来。

    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十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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