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晏的文殿在金銮殿举行, 帝王亲自命题, 贡士临场作答。

    皇帝陛下心里揣着事情, 便没有如往年一般来到考生身边查看他们的试卷。这样倒是让众人的紧张感降低了许多, 发挥也更稳定了。

    ——毕竟，被监考老师盯着看自己试卷的时候, 是最紧张、最头脑空白的时候，这一点所有考过试的人怕是都深有体会。

    文殿试从巳时开考, 一直到午时, 整整一个时辰。

    临近结束, 帝王突然有些心神不宁。他走下了御座，来到了众人身边。

    考生们顿时紧张起来。

    这一届的科举主考官是一位务实风格的大人, 通过的文章不是锦绣华章, 而是言之有物的那种。然而读书人死读书，言之有物容易，切合实际却很难。

    他们能提出务实的理念想法, 但真让他们列举靠谱的数据和情况，那就是为难人了。

    然而, 皇帝陛下今日出的题目还就是和这些实际情况相挂钩的。

    他本人倒没有指望大家都能出个一二三四来, 只是借此来考究一下众人对百姓生活状况的了解程度。

    傅砚君要提拔的官员是干实事的, 急百姓之急、感百姓之苦，不是天天玩弄权术蝇营狗苟的。考生可以不懂这些，但要展露出一个愿意去了解的态度来。

    那些天马行空自行想象的，他是不会喜欢的。

    文章能够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对方是真的愿意去了解还是敷衍逢迎, 皇帝陛下自认自己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他站在一旁看了几个奋笔疾书的考生的试卷，面上不动声色。众人也不敢抬头去看他脸色，只能强迫自己专心盯着试卷作答，额角汗珠子直冒。

    皇帝陛下顿了顿，离开了这个可怜考生的旁边，来到了他前一位的考生身边。

    这位考生长得俊朗温润，年纪二十有六，在众考生中算是年轻的了。他之前的考卷皇帝也看过，对此人很是赞赏，若是不出意外，此人将为探花。

    未来探花郎行笔如云，洋洋洒洒。好腹稿之后，胸有成竹地挥洒而出。即便皇帝陛下长久停留在他身边，也不见他有什么紧张的情绪。

    周围诸位共同监考的大人不由得露出赞许的神色。

    午时初，殿试结束，陛下设御宴。午膳结束，皇帝陛下与诸位大人亲自批改考卷，贡士们战战兢兢地在下首等待。

    大晏的殿试规矩与别的时代有较大的差别，比如批改考卷这一点。大晏是考完直接批改，由太监总管封住姓名等，然后十位大人传阅批复。

    而且大晏的科举也比一般的要难，一期贡士只有百人，殿试上脱颖而出的进士更是少得只有二十人。

    百名贡士共有百张试卷，一人分十张。批复完相互交换，直到所有试卷皆批复结束。

    一共有五种记号，代表不同的分值，每次批改完之后，批阅人画上一个记号。最后太监总管统计十个记号，将试卷按照分值一一呈给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看的话就很快了，他只需要细看前三十张便可，后面七十章匆匆扫一眼。

    皇帝陛下很信任自己选出的阅卷大臣，大臣们也没有让他失望。批改试卷的速度非常快，但并没有错漏。

    一直从午时正批改到申时正，皇帝陛下才拟定了前三甲。

    一甲进士三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进士出身七人，三甲同进士十人，剩下的七十人落第。

    皇帝陛下选出一甲之后并没有急着定下三人的名次，毕竟按道理来探花要是长得最好看的，所以皇帝陛下先拆了名字上的蜡封，在太监总管的指点下认出了这三人分别是谁。

    这样，才好选定三人各自是什么名次。

    下方的众人见陛下眼神往下扫，立刻站得更挺直了，不敢乱动。

    皇帝将之前就想定为探花的那一位试卷放在了最上头，这人果然进了前三。看来今年的探花郎终于拿得出手了，不再和往年一样是糟老头子或者中年大叔。

    皇帝陛下心情愉悦了一些，先让太监总管宣布了三甲，然后又宣布二甲。

    听到自己名字的人长出一口气，虽然二甲三甲听着没有一甲好听，但在大晏，三甲可不是什么安慰奖。大晏只要是进士出身，都前途无量，尤其是现任陛下当政时期。

    有些消息灵通的人，不由得看向那位俊美的男子。

    听这位乡试时是解元，此前会试之时又得了会元。众人并不觉得他落第了，只觉得他应当入了一甲。但具体是哪个位置，可不好。

    如果得了状元，便是三元及第，光耀门楣。然而听闻当今陛下并不注重这种“好兆头”，所以可能不会为了凑个三元及第特意让他当个状元。

    ——就比如现在，皇帝陛下为了探花郎能拿得出手，硬生生想给人安排成探花。

    二甲的名单宣布完，一甲由皇帝亲自颁布。他拿起试卷，刚想什么，外头突然传来通报声，一派喜气洋洋。

    “启禀陛下，贵妃娘娘诞下了一位皇子！”

    皇帝陛下刚提起的气顿时堵在了嗓子眼，咳了两声之后，挥挥手让报信的太监一边去，自己先把殿试结果宣布了。

    然后一张口，下意识照着试卷上的名字念道：“一甲状元，谢凌风。”

    完，他自己傻了。

    俊美男子谢凌峰宠辱不惊，跪地谢恩。

    不心口误的皇帝陛下：“......”

    都怪自己刚刚把谢凌风的试卷放在了第一个，然后又下意识从状元开始颁布。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好像......不能反悔了......

    傅砚君当政时期的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光荣诞生。而原本的状元自然是成了榜眼，而榜眼成了探花。

    实在的，榜眼和探花长得都有些老。虽然不至于抱歉，但和状元郎一比，就显得有些惨不忍睹。可今年的探花再次名不副实之后，京城里道消息怕是要变成“皇帝陛下可能审美有问题”了。

    是的不用怀疑，会传这种道消息的，就是凤仪宫和蒹葭宫的那群人。尤其是带头的某贵妃，简直面目可憎。

    殿试名次宣布之后，这次的科举也就彻底落幕了。皇帝陛下丢下一堆新鲜出炉的进士，带着太监去了蒹葭宫，而大臣们恭贺陛下喜得贵子之后，也都识趣地退下了。

    皇长子殿下出身高贵，又卡在殿试的当口发动，甚至在进士选出的时候出生，这样的消息一经传出，可以预料到反响会有多大。

    这跟出生之时自带祥瑞似的，是个极好的兆头。如果中宫一直无子，那么背后有贵妃和沈家撑腰的皇长子将会成为太子之位最强大的候选者。

    而此刻，沈贵妃正抱着儿子和王妃话。

    王妃确实难产了，一直折腾了十三个时辰半，也就是二十七个时。不过好在有参汤吊命，又有沈贵妃塞的药丸，所以生完孩子之后精神头还不错。

    这会儿，她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子。半个时辰之后，药效过去，她只怕再也不在人世了。

    外间的众妃已经离开了，走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沈贵妃生产结束，母子平安，他们的祈祷一点作用都没有，还让沈雨晴生出了儿子。

    那可是皇长子！

    从今往后，宫中还有谁敢跟贵妃娘娘正面刚？

    皇帝陛下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家N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沈贵妃将孩子放在王妃身边，王妃半躺着，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沈雨晴则和皇后娘娘在一边坐下，时不时低声交谈。

    气氛很温馨，如果忽略王妃即将去世的事情。

    见皇帝陛下来了，王妃感激地看向他。

    皇帝陛下看了看那个软哒哒的宝宝，突然觉得责任重大。他严肃地点头，保证道：“我会待他如亲子。”

    是“我”不是“朕”。

    虽然沈雨晴并不觉得皇帝能够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在他那边估计还是江山重于孩子。不过这会儿，她是不会给皇帝陛下拆台的。

    王妃很放心，笑得更开心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当一个时辰的期限来临时，王妃娘娘安然地阖上了眼，与世长辞。

    躺在旁边本来高高兴兴吃手手的宝宝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突然嚎啕大哭。沈雨晴和傅秋水连忙凑上去把他抱起来哄了又哄，然而宝宝还是直到哭累了才肯睡去。

    皇帝陛下见状松了口气，他在旁边看了半天，一点忙都帮不上不，还老被两人嫌弃碍手碍脚。还好宝宝不哭了，不然他一个头两个大，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从没带过孩的皇帝陛下，看着那只睡着的恶魔，可耻的怂了。

    还好他给儿子找了个娘，不然......想想就绝望......

    -

    沈贵妃诞下皇长子一事很快传遍了京城，沈家上下喜气洋洋。沈夫人第二天就递牌子进宫了，见沈贵妃抱着一个娃娃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有些懵逼。

    “娘娘怎么不躺在床上......”她呐呐地问道。

    沈贵妃往软榻上一坐：“我躺什么？我又不用坐月子，孩子不是我生的。”

    沈夫人茫然了一下，然后猛然想明白了。她也没多问，只是走过去逗了逗皇长子。

    孩子并不怕生，冲着沈夫人咧开嘴，无齿地笑了。

    沈夫人一看就稀罕上了，想抱一抱他。沈雨晴见状直接把孩子塞她怀里了，毫无犹豫。

    沈夫人生育了两个孩子，论起带孩子可比沈雨晴这个半吊子的要强多了。

    只见沈夫人随便拍哄了两下，宝宝就乐呵呵地睡过去了。睡梦中还美滋滋地咂了咂嘴，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虽然，他可能也没吃过好吃的，顶多梦见喝到了香甜的母乳。

    “这奶娘......”沈夫人一边哄着，一边轻声与沈贵妃询问道。

    宝宝的奶娘问题很重要，可不能轻忽。沈雨晴不管是不是生母，一般来都不会让生母亲自喂奶，都是找了奶娘来。

    特意寻来的奶娘不管在健康方面还是别的什么地方，都是十分合格优秀的，这样产出来的奶宝宝喝了才最好。有些生母自己身体不是很健康，反而不宜喂奶。

    这个自然是不需要沈雨晴费心的，太后娘娘早就找来了合适的奶娘，而且找了好几个，轮流给孩子喂奶。这些奶娘都经过了严格的审查。

    皇帝陛下甚至把以前监视德妃宓妃等弃妃的女暗卫调了过来，时刻监视着他们，确保万无一失。

    孩子还，很容易出事，必须要十二万地心才是。

    沈夫人听此事太后与皇帝陛下都经手了，便放心下来。别的不好，皇帝要护住一个人，可不容易让人钻了空子。

    “这就好。”沈夫人心翼翼地将宝宝放入床中，“娘娘身边有人会照顾孩子吗？”

    沈贵妃点点头：“有几个嬷嬷。”

    “那便没有问题了。”沈夫人笑着摸了摸宝宝的胎毛，思索着要不要给宝宝做些衣服。

    年纪大了就喜欢孙辈，家里有孙子沈礼逸，京外还有外孙外孙女，出生也没多久呢。这会儿看见了皇子，也忍不住喜爱之心泛滥。

    沈贵妃摇了摇头，谢绝了沈夫人的好意。

    衣物很容易被动手脚，运送过程中被谁弄了什么，很难发现的。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用沈雨晴私库里的布料，让蒹葭宫和凤仪宫的宫女亲手给孩子做衣服，也不要六尚局的绣娘动手了。

    沈夫人深以为然，也不强求。见过沈贵妃和皇长子，见他们过得很好，便没有多留，很快又离开了。

    而这边，因为沈贵妃的这个决定，导致很多宫妃动手的路子被堵死了。他们气得不行，可是这段时间沈贵妃“坐月子”，根本见不着人，都没处给他们讽刺两句撒气。

    等到洗三这一天，蒹葭宫更是不许别人进来，只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来观了礼。

    洗三本就不一定非要大办，如此也无人能什么闲话。宝宝抵抗力弱，很快洗好之后就用烘得暖乎乎的襁褓给他包起来，免得着凉。

    满月前一日，皇长子破例直接被计入了皇家玉牒，仿佛皇帝陛下并不担心这个孩子会夭折似的。

    “这是朕的长子。”对于唱反调的朝臣，皇帝陛下是这么回的，“朕六年来的第一个儿子。”

    十五岁开荤的皇帝，至今只有一个女儿。好不容易有个儿子，宠一宠怎么了？

    那些孩子容易夭折不要太早记入皇家玉牒的，你们是不是想诅咒朕的宝贝儿子去死？

    朝堂上鸦雀无声，无人敢认。

    皇帝陛下坚信唱反调都是想让孩子夭折的，而记入玉牒能够保证孩子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且不提这个逻辑是否有问题，反正皇帝陛下就是这么了，你们非要跟他对着干，那就自己等着倒霉吧。

    最近这段是见多了皇帝任性的朝臣们默默地闭嘴了。

    记个玉牒而已，人家皇帝的家务事，他们还是少掺和的好。免得皇帝陛下回头就diss他们“如长舌妇”，什么都要管一管。

    沈大人全程老神在在，等皇帝陛下走了，他春风满面地和同僚拱拱手道别，高兴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然后脚步轻快地回了家，去和夫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第二日是满月宴，沈贵妃也终于不用装产妇坐月子了，可以出门透透气。

    换上好看的衣裙，实话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什么“生完孩子更有母性光辉和女性魅力”的模样。不知道里写的那些女主当了妈之后的这个buff是不是真的有，反正沈贵妃是装不出来的。

    她只能憋红了脸，给你装个红光满面（？）。

    好在，皇宫里的女人们都没生过孩子，生过孩子的不是像太后娘娘一样已经过去很多年快要成“老人家”了，就是如婉夫人一般早就出局了。大家半斤八两，谁也瞧不出谁有什么不对劲，于是一切就挺好的，宫妃们毫无怀疑。

    一群没孩子且嫉妒有孩子宫妃的女人，不得不挂着假笑装作恭喜沈贵妃的样子，还要无视旁边其他夫人量的眼神，心里烦躁的不行。

    这些来参加满月宴的夫人看孩子去啊！再不行看沈贵妃去啊！盯着他们看干什么！又不是他们不想生孩子！

    好吧，见识了贵妃娘娘生孩子的架势，大家确实对生孩子这件事有些发怵。但是一想到母凭子贵，他们又充满了斗志。

    只是一点畏惧而已，不碍事。为了成为人上人，生孩子要面对的疼痛和危险不算什么。

    前提是他们能生的出来。

    淑夫人摸了摸自己至今毫无动静的腹，眼红的瞪着沈雨晴怀里的那只胖娃娃。

    皇长子从出生开始就没叫他们瞧见过，那会儿王妃没多少时间好活了，哪儿能浪费时间把孩子抱出来给他们瞧？后来蒹葭宫不许旁人进出，更是看不到，自然也不晓得短短二十天，皇子从瘦瘦弱弱的不点长成了白胖娃娃。

    他们只瞧着宝宝可爱精致，心里嫉妒得泛酸水。

    一群夫人围着沈贵妃恭维的话，眼也不眨地张口就来，比如：“这孩子长得真像陛下，这鼻子、这眼睛。不过嘴巴像娘娘，长大了一定能迷倒一群姑娘。”

    沈贵妃只能假装他们的并没有问题，笑着赞同。

    像个毛线球啊像，这娃娃和他俩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能像就有鬼了。

    不过沈贵妃并不担心以后长大了被人孩子不像皇帝的孩子，毕竟皇宫里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发生。君不见皇帝陛下李代桃僵这么多年，也没人他和先帝长得不像吗？

    好吧，时候的傅砚君和真·太子确实很像，和先皇也像。但是长大了就越来越不像了，反而和皇后娘娘有些像。

    外头是夫妻相，谁能想到那是亲姐弟？

    皇帝陛下因为“时候很像”没被人质疑过，她儿子只要但凡长得像他亲爹，或者亲祖父，又或者亲曾祖父，都不会被怀疑。这可是先帝真正的亲曾孙，好吧现在变成了亲孙，猝不及防高了一辈，但是应该还是会有些像的吧......

    要知道当初闲王就长的很像先帝，是孙辈里最像的一个，很得先帝喜爱。又因为身体不好，先帝驾崩前还特意给他封了个闲王之位，让他能够当个富贵闲人，好好养身体。

    结果没几年，闲王也去了。

    诸位夫人根本没看出来沈贵妃心里的吐槽，还在一个劲地夸孩子像皇帝。直接导致周围其他的妃嫔嫉妒得差点面目全非，他们最听不得什么其他女人的孩子长得和皇帝像这种话了。

    莫名其妙又拉了一堆仇恨的沈贵妃表示，她已经习惯了。虱子多了不怕痒，让那些女人嫉妒去吧。

    比起这些无关痛痒的眼刀子，沈贵妃觉得应付这些热情过度的夫人们比较麻烦一些。实在有些不耐烦了，沈贵妃就借口乏了，抱着孩子下去休息了。

    贵妃娘娘一向任性，作为满月宴的主角，提前离场什么的，众人虽然心里吐槽，脸上是一点不敢表现出来的。谁让皇帝陛下宠她呢？为了她接连做出任性的事情，反正现在整个京城知道沈贵妃不能招惹了。

    作者有话要：　　大儿砸出生啦，虽然名字还没想好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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