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已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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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苏年听完曲嫣的这番话后,她虽沉默不语,可心底已经了然——

    当今天子有九个皇子,除去早夭的五个,如今膝下只剩下先皇后生的皇长子,容妃生的皇五子,当今皇后生的皇八子,还有喜欢浪迹天下的皇九子燕玉枫。

    皇长子从出生那日起,便被立做了太子,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多年,才能虽不算出众,可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陋习。皇五子自醉心佛道,很早便从了皇寺的严正大师学习佛法,虽还没有剃度,可已算是佛门人。皇八子与皇九子两人是同日所生,前后只差了半个时辰。

    皇八子倒是个争气的孩子,虽然才二十岁,可处处显露卓越天分,在百官之素有贤名。认真算起来,他算得上嫡子,又天资聪颖,若是天子尚未立储,他必是上上人选。

    太子多年兢兢,必生戒心。

    皇八子少年多才,必生雄心。

    所以,即便是太子并无过错,可皇八子实在是太过耀眼,对太子而言已算是芒刺在背。偏偏新后又是天子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宠冠后宫之后,总会生出一点不安分的心思。皇八子如此优秀,若能取代东宫之位,便也算得上是锦上添花的大好事。

    于是,这些年来,皇后与太子罅隙渐深。若要收买官员,这银子是肯定少不了的。即便是她已母仪天下,可终究月俸有限,所以,弟弟青门侯便是最好的靠山。

    当年青门侯与曲家订了亲,曲家确实是无心之间站到了东宫的对立面,若是皇八子真得了皇位,那算得上是天下太平;若皇八子失败了,太子他日登基,转头来清算之时,曲家又怎逃得了?

    想通了这一重,霍苏年终于明白,为何青门侯如此的贪财,一直心心念念燕京城的【洞庭仙】与【千日醉】?

    可更快地,霍苏年悄悄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一切正如她所想,当年父亲突然失踪,母亲突然装傻,难道是父亲撞破了青门侯的这个秘密?

    想到这里,霍苏年的心阵阵发凉,一阵一阵的,忽然害怕这一辈子再难见到父亲安然归来。

    曲嫣一直在细细量着霍苏年,见她低头思忖着,她蓦地开口问道:“霍子,在想什么?”

    霍苏年恭敬地对着曲嫣作揖道:“回岳母大人,我只是有点担心……照您所,之前已得罪了太子殿下,那如今……”霍苏年故意不把话完,她点到即止,是想弄明白一件事——当初已经得罪了太子,如今又得罪了青门侯,曲家又如何能在夹缝之求生?

    曲嫣嘴角噙起了一抹冷笑,她定定地看着霍苏年,突然觉得这个瘦弱的子有点意思。

    霍苏年被看得实在是不舒服,她赶紧再拜了一下,歉声道:“苏年蠢顿,还请岳母大人莫要介怀。”

    “介怀?”曲嫣又冷声反问了一句。

    霍苏年只差没对着她一个大鞠躬了,“我……我不会话……”

    这还是霍苏年第一次觉得不上话,感觉什么都是错的,又感觉曲嫣一眼就可以把自己心里所想的看个清清楚楚。

    这个岳母……可怕。

    “以后完了……完了啊……”霍苏年在心底暗暗嘟囔,眉心紧紧蹙起,不觉背心已经冒了一片冷汗。

    曲嫣看见霍苏年步步认输,她很是满意这样的结果。她转过了头去,拉着被子盖住了曲玉堂的脸,站了起来,淡声道:“玉堂是该死,但是他必须死得有意义。”

    “娘……”曲知澜看着这样的娘亲,实在是觉得陌生,若是这个人跟她记忆的娘亲一模一样,她实在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冷血狠辣的女人就是她的亲娘。

    曲嫣走到了曲知澜身前,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就跟时候一样。她的眸光终于变得有些温暖,“别怕娘……有些取舍……娘必须舍……”

    “他是爹啊……”曲知澜实在是耿耿于怀,那毕竟是同床共枕的枕边人,可今日的曲嫣竟没有半点哀痛之色。

    “人是不能犯错的。”曲嫣虽然看着曲知澜,可话却是给霍苏年听的,她略顿了一下,斜眼看了一眼霍苏年,“当年是他了套,犯了错,一步一步把我们曲家带到了险地,差点害你嫁给公仪北那种畜生,就凭这点,他就必须死。只有他死了,东宫那边才会相信我们曲家的诚意,你明白么?”

    “娘……”

    “娘子,你的腿伤该换药了!”

    曲知澜不是不懂其道理,只是她无法接受母亲用父亲的命来破这个局,甚至还用父亲的命来设另一个局。

    霍苏年不想她们才重逢又闹不快,便快速断了她们母女之间的话。

    哪知……

    “闭嘴!”

    “闭嘴!”

    霍苏年万万没想到,这俩母女凶起人来,那神态,那语气,那狠样儿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宛若同时被两道北风刮过,霍苏年怔怔地愣在了原地,只能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突然的沉默,让人觉得这里的气氛实在是不舒服。

    霍苏年只能厚着脸皮举了举,“我……我……能去一下……茅房么?”虽然“尿遁”这招实在是不合时宜,可这个时候霍苏年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

    曲嫣只是瞪了他一眼,算是默许了。

    霍苏年悄悄地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曲知澜。

    曲知澜还是红着眼眶,她吸了吸鼻子,今日经此一变,她心乱如麻,哪里还顾得上霍苏年这些心思?

    见这母女两人没有否决,霍苏年赶紧开门走了出去,可才踏出一步,便听见了曲知澜的声音,“夫君。”

    “啊?我在!”霍苏年赶紧站直了,回头看向曲知澜,“娘子,你!”

    曲知澜调整了一下呼吸,她忍痛走了过来,牵住了霍苏年的,“我跟你一起去。”

    “啊?”霍苏年愕了一下,她的理由可是去“茅房”啊!

    曲知澜红润的眸子瞪了一眼霍苏年,“怎的?”

    “不敢!娘子最大!娘子最大!”霍苏年只好服软,扶着曲知澜问道,“茅房往哪边走?”

    “站好了。”曲知澜并没有马上回答霍苏年,她反倒是下了一道命令。

    霍苏年挺胸站好,“遵命!”

    “蹲下。”曲知澜又下了一道命令。

    霍苏年点点头,蹲了下去。

    曲知澜走到了她的身后,突然趴到了她的背上,“我腿疼,你背我去……往前走……我会指路……”

    霍苏年哑然点头,将她背了起来,照着她的吩咐,往前走去。

    曲嫣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眶之终是有了泪光。

    她涩然笑了笑,眼泪终是涌出了眼眶,她缓缓擦去了眼泪,喃喃道:“澜儿,别怪娘冷血无情……”她转过了头来,眼泪再次滑落,她却没有再擦拭,任由泪水簌簌而下,怔怔地看着曲玉堂的尸首,“玉堂,这辈子我一直看不起你,可这次,你终于算是个男人了。”曲嫣含泪笑了起来,极为声地道了一声久违的——“夫君。”

    整个曲府下人都在忙着张罗曲玉堂的丧事,府的大红灯笼都已被替换下来,换做了白色的灯笼。

    月光凄迷,灯影点点,突然曲府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霍苏年背着曲知澜缓缓走着,她缓缓道:“我其实并不内急……”

    “我知道。”曲知澜的双臂情不自禁地拢了拢,将霍苏年抱得更紧,“我只是觉得冷,觉得喘不过气……”眼泪沿着眼角滑落,滴在了霍苏年的后颈上。

    霍苏年停下了脚步,她安慰道:“别怕……我在……”

    “我知道娘做的都是对的……我只是接受不了……”曲知澜瑟瑟发抖,已分不清是伤口在痛,还是心口在痛,“我……没爹了……”

    “他在的。”霍苏年温柔地开口,“岳父大人是在保护你跟岳母大人,从今往后,一切都好起来了,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

    “娘子?”

    霍苏年突然发现曲知澜并没有应她,她仔细想了想,方才那些话并没有错啊,她不禁又唤了一声,“娘子?你怎么了?”

    “你真觉得以后会好起来?”曲知澜终是问出了这句话。

    这一局,虽然看似完美终了,可一旦卷入了皇储之争,又岂是那么容易抽身离开的?

    父亲之死,只是与八皇子这边的终了,可母亲回来了,等于是与太子那边的合作开始了。

    “会。”

    霍苏年知道曲知澜在担心什么,她重重地应了她这个字。

    “欺骗者……”

    “知澜……”

    霍苏年没有让她下去,她微微侧脸,坚定地道:“你还有我,我不会让那些事情发生的。”

    “霍苏年,我警告你,你别逞能!”曲知澜狠狠地骂了一句。

    霍苏年的心暖暖的,很是舒服,“王侯将相卷入权位之争之所以出不来,是因为他们舍不得的太多。而我们这些草民呢?”霍苏年将脑袋微微一歪,贴在了曲知澜冰凉的脸上,悄悄地熨烫着她,“反正啊,我可以凭本事养活我家娘子,去哪里生活都可以,只要啊,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曲知澜听出了霍苏年的话外之意,只要她舍得【洞庭仙】,她便也舍得【千日醉】。这一切一切的根源,就是这两家酒楼的招财名气,若是有天舍了,其实并不一定是祸事。

    “傻……”

    “就凭我娘子那么聪明的脑袋,银子迟早能赚回来!更何况啊,现在又加上了岳母大人,嗯,以后啊,咱们开间山野酒楼,我跑堂下厨,你们呢,就收钱管账,想一想,这种日子是不是也是不错的?”

    “夫君……”

    “我在。”

    “明晚,陪我去个地方。”

    “好啊!”

    霍苏年立马答应,可很快地,又加了一个条件,“如果是去见魏阳,我可不去!不对,是你也不准去!”

    曲知澜没想到到现在霍苏年竟还在吃醋,可此时此刻,听霍苏年这样的话,她只觉得莫名地安心与温暖。

    “不见他。”

    “那我一定去!”

    霍苏年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只要是皇子,一旦皇储之争开始,又有谁可以避身事外?

    燕玉枫虽然云淡风轻,可他那般喜欢经商,赚的钱到底用在何处?霍苏年当初从不深想,可今日听了曲嫣所言,她不得不深想,若是燕玉枫也有夺储之心,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所以,除却私心,魏阳以后还是少见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