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半个猪头(一)
邺市。
迟楠鹤来自书香门第, 他父母都是埋头在实验室搞科研的老师,本来就属于老来得子,前几年晚年丧子, 让他俩的身体大不如前。好在家境本就不错, 请了个保姆照顾着,生活不至于太艰难。
单鹰观察了好几天, 今天才提着两袋水果上门,“我是楠鹤以前的同事, 正好出差路过, 拐进来看看二老。”
“快请进!快请进!”迟母赶紧将他迎进来, 步履微颤,“年轻人,怎么称呼?”
“我姓李, 您叫我李就好。”
时过境迁,两位老人仍掩不住伤心神色。同样战地记者出身,虽然姓是假的,可是类似的经历让单鹰丝毫不露怯, 回忆起在战乱国家的一段艰苦的工作生活,让两位老人更加相信他是迟楠鹤的老同事。
“这么,你也受过伤?”迟父给单鹰倒茶。
“在医院里躺了很久。”
“唉, 都不容易啊……”迟母感叹道,“如果楠鹤不想着向那女孩求婚,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单鹰假装很熟络地点点头,“我听叶望葳去留学了。”
“啊, 你知道她……”迟父有点惊异,“楠鹤走后,她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们,原来是按原计划留学去了……”
迟母显露出不满的神情,“楠鹤很喜欢她,甚至答应出钱送她去留学,并且负担她所有的生活开支。我跟他爸劝过,至少先结婚,定下来,再出国留学,好歹保险一点。他不听啊……唉!着了魔一样,有求必应。”
“在我们看来,叶望葳当时二十出头,年纪,不太懂事。”迟父含蓄地评价道。
迟母接过话头,“有天楠鹤电话回来,拜托我们为他准备一枚钻戒,他第二天要向叶望葳求婚。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急,不能从Y国回来再?他,叶望葳表示自己喜欢阿尔赛宫遗址,要他在那里向她求婚。”
熟悉Y国内战形势的单鹰脱口而出,“阿尔赛宫遗址是***军占领区!政府军与***军在那片区域发生过多次交火,当时,阿尔赛宫遗址毁于一旦,不再是游客曾经拍照时的那个模样。”
“是的,非常危险的一个区域。”迟父长长叹一口气,“当时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任由他去了。”
单鹰心中起疑,迟楠鹤身为记者,连这些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即便他没有,何遇也应该加以劝阻。
“叶望葳要求楠鹤一定要在阿尔赛宫遗址拍下求婚视频传给她,还指定要一个女同事帮他拍。”迟母,“楠鹤真的昏了头,才会让那个同事帮忙录像,因此还连累了那个女同事。”
单鹰神色俱厉,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叶望葳要求何遇帮助拍摄迟楠鹤阿尔赛宫遗址求婚的视频,接着,迟楠鹤与何遇被***军劫持勒索,JD化工以赞助赎金为条件逼问老K的身份,迟楠鹤与何遇殉职,叶望葳出国留学,JD化工开始负担她的学费与生活费……
战地记者本就充满未知危险,单鹰原本没有深究何遇殉职有没有人为的因素,没想到在调查JD化工时冒出来的一个叶望葳,居然把何遇的死与JD化工联系起来,她很可能是因为自己曝光了JD化工才遭此毒手。
看来,他得去申请A国的签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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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儿……是自杀的。”电话中,张淑艰难地告诉冯牧早,“我想求你们曝光她那个没人性的男朋友,一定是他害的我女儿想不开!”
冯牧早一听,心头暗暗叹口气,虽然她也想帮张淑一把,但每天为情走上绝路的人那么多,记者不可能将他们遇到的感情问题一一曝光,再,男女感情问题也并非深度调查版会刊登的内容。
“张阿姨,抱歉啊,其实……”冯牧早刚要婉拒她的要求,她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冯牧早改变了主意——“那个混蛋拉着我女儿去上课,给她洗脑,害我女儿信他信得要死,每天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呜呜呜!”
“上课?”
“我以前听女儿过,一个培训班,她自从去听课之后就变得古古怪怪的,本来好好一个姑娘,好像就变成……成天丧气话。”张淑一边哭一边,“我就是没想到她会走上那一步……”
张淑,女儿阳在外地读中专,那边调查完阳的死因,确认不是他杀后就把一些遗物交给她了,包括阳的手机,但是她不会用这种手机,更别提那些app,所以想把阳的手机交给记者,拜托记者查一查女儿的男朋友到底蛊惑她去上什么培训班,女儿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而走上不归路的。
什么培训班,居然像个邪教?冯牧早他们之前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阴婚中介身上,并未探究死者生前的经历,也不知道死者所谓“意外身故”还有这样的内情。
世界万物,变幻无穷。上回自己澄清造谣帖,牵出一个利用微信转发和额借贷从事非法中介活动的团伙,这次调查阴婚事件,竟然也能发现别的隐情。与梦坐在去往张淑家的班车上,冯牧早愈发觉得当记者是一件充满乐趣的事,不亚于当私家侦探。
她这种自我陶醉并没有持续多久,与张淑见面没多久,她俩就被一伙人围住。冯牧早吓一大跳,和梦紧紧贴在一起,诧异地环顾一圈。
那伙人凶神恶煞,都是三大五粗的壮汉,有人手里提着手腕粗细的树枝,还有人拿着柴刀。
“多管什么闲事?吃饱撑着没事做?”
“外乡人,跑过来对咱们三道四,现在可好,坟都要被人挖开了!”
原来,随着阴婚中介团伙被取缔,有些家属辗转听出遗失的骨灰盒下落,自发跑来掘坟,且因为心怀不满和仇恨,几乎是报复性破坏,和当地人起了冲突。当地人一方面理亏,另一方面也觉得被阴婚中介坑了,情绪激动找不到发泄口,就把气撒在两个手无寸铁的女记者身上。
再看张淑,竟像是早就知道她俩会被村民围攻似的,缩在人群后面,眼神闪烁。难道,叫他们来拿手机是假,帮助村民引记者过来才是真?!
“快报警!”冯牧早低声叫道,恐惧同时,对这般丑陋的人性失望又愤慨,她刚体会到记者的乐趣,就被残酷的现实狠狠上了一课。
梦的手机被村民抢走,一个村民狠狠抽了她的腿一下,她吃痛,跪在地上捂着腿。
“我儿子的媳妇没了!死你!烧了嫁给我儿子!”一个黑大汉指着冯牧早大吼。
不知此人是气话还是真有此意,冯牧早脸色煞白。你永远不要用自己的意识去理解别人根深蒂固的意识,她怎么也想不通,阴婚明明是一种陋习,为什么有人这么坚信并坚持。
黑大汉一巴掌拍过来,冯牧早被扇得踉跄好几步,脑子嗡嗡响,跌坐在地上时,又“嗡”地一声,眼前的场景忽然换成两位哽咽的老夫妻,不禁眨眨眼,好嘛,挨揍的关键时刻,她与单鹰又来了个互换。
想起单鹰的叮嘱,她赶紧站起来,“我……我要赶去机场,就不多留了,二位保重身体。我得走了。”
“谢谢你来看我们,李。”迟父迟母站起来,往前送着,“以后到邺市来,一定过来吃个饭!”
这里是邺市?单鹰跑这么远做什么?冯牧早赔笑着出门,却不知单鹰现在怎么样了,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只能先找了个店坐着,回想自己被村民围攻的场景与张淑畏缩在人群后的样子,又是气愤又是担心。不禁想起狄更斯在《双城记》中写道的一段话: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另一边,忽然换到冯牧早身体里的单鹰猛然面对一大帮气势汹汹的村民,疑惑同时又几分无奈——冯牧早挑起来的“战争”,上战场的为什么都是他?
他飞快起身,直接掀翻那个抬腿正要踹的黑大汉。
“怎么回事?”他问一脸痛苦的梦。
梦误会了“冯牧早”的这个问句的意思,“我们快跑吧……啊!!”
单鹰眼见又一个大汉挥着木棍往梦脑门而去,伸手一挡,反手夺过木棍,把那人一猛子抽得往旁边一歪。
冯牧早力道不够,换做他本人,不会让对方站得住。他们的反抗让村民更加激愤,身量和体力的差距让单鹰有了危机感,为了避免忽然又互换回去,他暂不探究事发原因,当务之急,必须先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死你们!”之前被掀翻的黑大汉站了起来,单鹰抓起一把沙土甩向他们,在他们揉眼睛时拽起梦就跑。
村里的路错综复杂,万一拐进死胡同就麻烦了,单鹰一边拽着梦狂奔,一边高声喊道:“拉番鸭的货车翻了!捡一只是一只!快!!!”
外头纷乱的脚步声和货车翻了的叫喊声让各院子里的人丢下手中的活计,全部往外冲去。无疑,他们跑的方向就是村道的方向。单鹰看准了,跟着人群跑,一伙大汉边追边叫骂,被其他人误以为是一起去抓鸭子的,跑得更加争先恐后。混乱的局面阻碍了他们追击记者的步伐,尘土飞扬中,他们甚至看不清哪个背影才是要报复的对象,咬牙奋力又追了一阵,最后只能不甘心地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