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曾经的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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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顾不得其他, 挤上前通读一遍,单鹰将JD化工如何以废料处理资质为幌子,利用网约货车, 勾结陆路、水路运输和垃圾处理企业异地排污, 使S省最大的湖泊区域水源遭遇巨大污染的过程全盘托出,其中还牵扯了运输工人中毒事件、报复记者事件, 涉及5个省14个市,不但如此, 他还分析城市公共服务外包机制和环保监管追责的漏洞, 指出当今这种违法行为的取证难、鉴定难和追究难现状, 呼吁有关部门建立跨部门、跨区域的执法联动。

    占了整整一个版面的深度调查大稿,将赚取废料处理差价的团伙剖析得淋漓尽致。看样子,还有一篇后续, 这真的如他所,是“一副大棋”,绝不是他一个人蛰伏几天就能调查出来的。这几篇稿子一出,她了解到的那些个皮毛再无报道的必要。

    他重新出现的第一篇新闻稿就狠狠踩了她一脚, 冯牧早对他的恨意又增加几分。他是不是从来就没算照顾她的感受?

    失魂落魄回到办公桌前,屁股还没挨着椅面,冯牧早眼前一花, 忽然来到一个雾气腾腾的地方,手搭在冷热水阀上,像是刚把花洒关掉。她大骇,往下一看, 意识到自己跟刚沐浴完的单鹰又来了个灵魂互换!

    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下来——毕竟又不是没看过。这家伙,身材还是这么硬朗,肌肉分布匀称又充满男人味。以往一些不和谐的画面忽然浮现,她有点羞臊,扯过浴巾胡乱擦着身上的水,穿好衣裤。不知怎么的,她总感觉关节有点涩涩的,像生锈的机械接口,往前走几步还挺硌得慌。

    总觉得这状态很熟悉,像是曾经体验过。

    来到浴室门口,她发现门边靠着一支黑色手杖,不知道是谁的。环顾四周,这儿并不是单鹰的家,倒像是什么健身会所。

    “你在那边恢复得不错,就是下肢力气还有待加强。我估计再两三个月,你走路就彻底没问题了。你真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中年男人走过来,提醒道,“对了,别忘了手杖。”

    冯牧早眉头一皱,迟疑一秒,走回去拿起手杖,虽然走路不至于摇摇晃晃,但是她确实能感觉到关节间的生涩和麻木。

    单鹰出什么事了?她有些不安,甚至有种他有大事瞒着她的忧心感。可又转念一想,他出什么事都是报应,她有什么好揪心的。

    她找到单鹰放在柜子里的公文包,用他的手机拨自己的号码,发现没通。她都忘了,他还在黑名单里。自作孽啊……她扶额,颓然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会儿后,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早早”。

    见了这熟悉的昵称,她心口一收。

    “喂。你哪儿也不许去、什么都不许做,就在那儿等着。”冯牧早这冷漠语气,还真有几分像单鹰本人。

    “衣服穿上了吗?”他的语气倒是轻松。

    冯牧早想起过去一次互换,她刚好准备换衣服出门,那时,自己也这么问过单鹰。

    “没穿!”她怒道。完就后悔了,之前以为自己挺淡定了,怎么一碰到单鹰就炸毛。

    “随你便。”他笑笑,挂了电话。

    冯牧早坐立不安,他现在拿着她的手机,她怕他看见自己曾经写的那些绝望卑微的私密微博。她心烦意乱,手指在单鹰手机上点来点去,一会儿看看来电记录,一会儿翻翻通讯录,“个人收藏”里一共三个人,父母和她。最后,她鬼使神差地去看他的相册,他竟然还保留着以前的合照和她美化后的自拍,连她做的那些难以入口的菜肴照片都未删去。

    当然,他的相册里还有很多照片,冯牧早发现一些关于JD化工违法行为的私账图片和企业名单复印件等等,数量之多让人咋舌,他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收集证据了。她意识到他俩还在一起时,他暗暗调查的内容可能就是JD化工。

    从他的手机里,她又找出两段音频,时间竟是冯奕国发病去世那两天。他录的是一个女人的自白,诉JD化工是怎么高价请她设计害得何遇命丧他国。那女人提到“没想到你找到巴克利州来”,这足以证明那两三天他真的没背着她去找何遇,而是为了求证JD化工报复记者,去了A国的巴克利州。

    想到过去人生中最黑暗的几天,冯牧早有些难过,又有些释怀,可仍不能理解他为何抛下抢救室中的自己不告而别。

    正想着,走廊响起脚步声,“冯牧早”信步而来。

    冯牧早收敛了情绪,冷着脸问:“不是让你别乱跑吗?”

    单鹰斜睨她,像捉奸一样,“严刻儒要到报社楼下等你,我没兴趣再次替你赴约。”

    “你怎么能这样呢?”本就算推掉邀约的冯牧早装出很急的样子,故意大声,“你替我给他个电话!我要赶个稿子,今天没办法跟他见面,明天请他吃饭赔罪!”

    他别开头,无动于衷。

    “你快点呀!”她催促道,暗暗观察着他的表情,满意地看到他脸上的酸意。她冷哼一声,挑眉道:“我认为,你现在无权干涉我的自由和人际交往……”

    他忽然看住她,眼神凌厉中又带着一丝困兽的挣扎,“是人际交往,还是交往?”

    “你管不着。”她一把抢过自己的手机,给严刻儒发消息“我还在外头采访,改日再约”。一会儿,他回:“别又偷懒不吃饭。我会监督的。”

    单鹰瞥了一眼她的屏幕,脸色又是一沉。

    刚才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过,“呵,单,还没回去?这位美女是你女朋友?”

    “不是!”冯牧早赶紧撇清。

    不明所以的中年男人笑笑,拍拍“单鹰”的肩膀,“不是就快追啊。”

    冯牧早撇撇嘴,忽然发现身边的单鹰安静得有点可怕。她瞥他一眼,见他沉默地坐着,下垂的眼睫流露出不知名的情绪——反正不太高兴。身体没换回来,她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心中的不甘和恨意又浮了上来,咬咬牙,:“单鹰,我们谈一谈吧。”

    他偏头看她,等她再开口。

    “我知道你没去Y国,但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抢救的时候,你来看了一眼就走了,我醒来后怎么联系你,你都不回复?”

    为了救你啊,傻丫头。单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再次选择了隐瞒,“没有原因,我也没什么可解释。”

    冯牧早“噌”一下站起来,心口好似被他又捅了几刀,肩膀微微颤抖着,“所以你我都心知肚明,当年你抛弃了我,现在就别演什么深情游戏!”着,她将他的手机狠狠掷向他,他竟然没躲,手机砸在眼角,又掉落在地。

    冯牧早握拳,又是一阵后悔——她砸的是自己的脸啊!

    她转身就走,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单鹰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走,沉痛地闭上双眼。他既然选择不告诉她真相,就得面对必须失去她的现实。明明想好了各自开启新生活,一见到她,却还是舍不得。

    “啊!!”那边传来一声怪叫。

    单鹰回神,下意识拿起手杖赶过去,只见冯牧早四仰八叉摔在两层楼梯之间的平台上,半天没爬起来——她适应不了单鹰现在不怎么协调的肢体,没有手杖的支撑,下楼梯时一下子就滚了下去。

    冯牧早浑身疼得几乎哭出来,但想到这是单鹰的身体,心理又平衡了。只是,爬起来之后,她不得不握着手杖,一步步慢慢下楼,几次想开口问一旁虚扶着她的单鹰怎么受的伤,但又忍住了。

    “怎么还不换回来……”冯牧早嘟囔着,无奈带着单鹰一起回家,一路上,两人像初识那会儿一样各自沉默,气氛死寂。

    单鹰很久没到冯牧早家来了,这儿虽收拾得井井有条,却没以前那么有人情味,电视机上一张父女俩合照显得几分温馨,却又充满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伤。

    冯牧早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幸福的,先后两个男人爱她至深,为了延续她的生命几乎倾尽所有,且至今绝口不提自己的付出。

    她带着点儿期待煮了碗面,一尝,失望地发现即便换到单鹰身体里,自己还是没有味觉。她郁闷地把碗往单鹰面前一推,“吃了它,帮我填饱肚子。”

    单鹰也仅仅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

    “早早,你一点儿都没有变。”

    冯牧早没好气地问:“干嘛?”

    这还用吗?这碗面的难吃程度与以往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快吃了它!”她凶恶道,同时惊觉换到她身体里的单鹰竟然能尝出味道——这种状态,跟几年前失去味觉的单鹰出其一致。

    他假装没听见,可恨。

    “快吃!”她瞪眼,活脱脱母老虎的口吻。

    单鹰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最后重新拿起筷子,艰难地吃面。这碗面不是普通的面,面条本身半生不熟、西红柿酸涩、没泡发的香菇好似干柴暂且不,面汤味道怪得令人发指,每吃一口都好似红军长征般艰难困苦。

    “咚、咚、咚。”有人敲门。

    “来了!”冯牧早忘记自己处在谁的身体里,转身随手开门。

    “单鹰”出现在冯牧早家里,门外的严刻儒忽然一愣,上下量着“他”。冯牧早见到严刻儒脸上骤变的表情,心里大喊不好,几乎可以想见接下来家里会是怎样一副鸡飞狗跳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