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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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一刻钟,二人才来到前一晚江修齐命人挖掘的地方。

    脚下的雪越发松软,马蹄落在雪里,几乎能陷进去一半,宋寒枝四处量着,头顶的两座雪山在此地逼仄到了极致,落下的半山雪成了一堵厚高的墙,挡在这里,连峡谷里的风都吹不出来。

    雪山之地最忌喧哗,往来搜寻的士兵见了那晚的教训,缄默异常,安安静静。

    “昨夜江修齐命人在这里挖了多久?”

    “一个时辰不到,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匆匆交待了几句就走了。”

    “这样啊。”宋寒枝招呼几个人过来,“你们把这地上的雪清一清,清完了再多叫几个人过来。”

    “姑娘这是做什么?”

    “我觉得,这里不定能找到路进去,试试吧,总比广撒大网要来得好。”

    江修齐既然能提前知道顾止淮出事,那么雪崩这件事,极有可能他也掺了一手。他辛辛苦苦从南中赶来,一来就寻到这里,绝对有他的理由。

    到底,宋寒枝还是对江修齐抱有最后一丝侥幸。那晚他的话,她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既然地图是真的,那么不定,他的那些话也是真的呢?

    江修齐,你终究是觉得对不起顾止淮吗?

    没由来的,宋寒枝又感到一阵心慌。迎面的雪墙隔开了两个世界,雪地里窸窸窣窣的声响钻进了耳朵,破碎而又真实。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矛盾过,怕极了顾止淮会出什么事,只希望能看见他好好出现在眼前。

    可她又不敢见到他。

    这种感觉,无异于你明知顾止淮受伤了,还要不管不顾地在他伤口上撒盐,搬出那些不知他是否能承受的消息,再一次击他。

    转眼过去了一夜,紫虎令已经送回了楚都,半身不遂的顾遂锋,兵权不再的顾家,究竟要遭受怎样的变故,她都不敢去想。

    “姑娘,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我看你都受伤了。”

    “无碍。”额上的药还是昨日换的,可现在她也无心顾忌这些了,将系在后脑上的绷带结紧了紧,道:“继续吧,没见到人我不放心。”

    “好吧。”王敬伦又叫来一群人,“动作快一点,这里天气变化无常,我看待会儿又要起大风。”

    “是。”

    地上的松雪被清理干净,露出经年不化的冻原。宋寒枝翻身下马,隔夜的雪墙外沿起了冰凌,站在外间一看,很容易分辨出江修齐命人挖过的痕迹。

    “沿着这个痕迹挖吧,心一点,动作尽量要轻。”

    “是。”

    见还有多的冰雪铲,宋寒枝便捞起了一把,跟着众人一起挖。过了半个时辰,不知是谁的冰雪铲最先碰到了藏在雪里的岩石,发出清脆的“咣当”声。

    若非岩石,是绝对没有这般声音的。

    这是终于挖到峡谷口了吗?

    虽然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什么捷径,但只要能挖到峡谷口,就明之前选的路径对了。要知道峡谷口本就逼仄,眼前这堵雪墙不知道比它宽了多少,王敬伦这两天来带着人挖屡屡碰壁,眼下终于是找对了路,众人如何不开心!

    “继续!”

    王敬伦将雪坡上的人全叫了过来,众人分工明确,挖到深处,石壁渐渐凸显了出来,雪墙也明显变薄了不少,看这样子,不久就能穿过厚雪,直达峡谷内部。

    正挖得卖力,一人骑着马过来,在马背上叫道:“大人,方才瞧见山下燃起了信号弹。”

    “什么颜色?”

    “大人,是紫色的。”

    “这么快?”王敬伦亲自出去看了一番,山下果然燃起了紫色的烟雾,忙转了回来,要众人先收拾好东西下山。

    宋寒枝道:“现在下山?”

    “是的,姑娘,这几日此地天气变幻莫测,我们专门安排了哨子,一旦发现有阴云靠近这座山,立马燃起紫色信号弹。”

    “必须要走吗?”

    王敬伦语气不容置疑:“必须要走,姑娘是不了解江北的天气,这里的暴风雪来之前是一点预兆都没有,这里的风雪可不比楚都,刮起来是会要人命的。”

    话语刚落,整座雪山便阴沉起来,宋寒枝抬头望去,方才还清明的天,转眼间就被乌云盖上,空气里漂浮着似有若无的雪沫。

    看这样子,的确是要变天了。

    犹豫再三,她还是扔了冰雪铲,“走吧。”

    风暴来就来,众人快速跃上了马,鹅毛大的雪已经落了下来。风卷过地,方才运到一旁的雪堆被吹散,弥漫了视线,宛如置身浓雾里,走了一段距离,连马匹也受了惊,踌躇着不肯迈出步子。

    该死,怎么来的这么快!

    众人本是聚在一起的,可经这风暴一挟裹,相互间的人影都模糊起来。宋寒枝一张口,嘴里就塞满了雪,呛得她连连咳嗽。

    王敬伦也不知道众人在何处了,只好大声道:“下山的路在西边,大家看准了方向过来,一起下山,千万别走散了!”

    宋寒枝模糊中听到了王敬伦的声音,可身下的马匹不听使唤,怎么也不肯挪动一步。眼看就剩自己了,宋寒枝直接掏出匕首,在马身上刺了一刀,那马顿时嘶叫一声,扬起蹄子,疯了似地跑起来。

    本就受了伤的手经这颠簸,一下甩脱了缰绳,宋寒枝狠狠地被踢了一脚,砸在地上。呛入肺的冷气让她脑子昏沉起来,额上的伤口也被扯动,缓缓流了血。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方才还能听见人声,现在倒好,她真成了孤家寡人了。宋寒枝心知不能躺在这里,雪势要是再大一点,她可能被活活埋死,当即起身,向着峡谷口而去。

    方才众人沿着石壁在雪墙里凿出了一个洞,她身量,可以进去躲躲,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应该能回到那里。

    看着散落在前方的冰雪铲,宋寒枝暗道自己是找对地方了,忙矮了身子,钻进洞里。风吹得甚是狂野,眼看洞口就要被堵住了,宋寒枝攥了一把冰雪铲在手里,预备待会儿掘出去。

    蹲在地上,头顶是冰冷的岩壁,脚下是经年不化的冻土,宋寒枝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外间风雪肆虐的声响就没停过。不断向后方挪动,宋寒枝想看看方才掘的洞到底有多深,移了四五步,手心猝不及防触及到一团冰冷的物什。

    宋寒枝先是一惊,随即大着胆子,指尖浅浅点触一番,顿时明白过来。

    这好像是一只手!

    冲到洞口,掘开了盖住的雪,一线光亮透了进来,宋寒枝转过去看,自己方才摸到的东西,果然是一只手,只是堪堪露出了五指,掩在雪下。

    瞧那手的青紫程度,人应该是已经死了。宋寒枝瞧着好奇,也不怵,拿了雪地铲便朝着那人的身子挖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宋寒枝从雪地里拖出一具早已僵硬的尸身来。

    果然,这人是影卫,只不过他不是被冻死的,宋寒枝将他的头翻了过来,后脑勺上只余一个极深的大洞,看伤口的口径及深浅,应该是被人从身后一剑洞穿而死。

    宋寒枝盯着那尸首半晌,忽然笑了笑。这里都能寻到尸首了,怕是离出口也不远了,与其缩在这里等风雪停,倒不如继续挖下去。将尸首拖到洞口,宋寒枝拿起冰雪铲,朝着里间继续挖下去。

    不出意外,又是一具尸首。

    宋寒枝只好将那尸首挖了出来,又拖到洞口。

    如是一番,当洞口处堆满了三具尸首时,宋寒枝眼前的雪墙,终于缓缓透了点光亮进来。宋寒枝大喜过望,几乎要拿起冰雪铲砸过去,手下的动作加快,不出一刻钟,光线大盛,隔着一层冰凌的距离,她几乎能看见外面的境况。

    峡谷内,似是没有四处活动的人。

    扔了手里的东西,宋寒枝往后退数步,随即一个猛子向前撞过去,外间的冷气陡然卷进来,宋寒枝撞开了最后一道屏障,整个人滚在雪地里,足足滚了三五圈。

    听见骨头吱啦作响的声音,宋寒枝忍不住抽了抽眉,自己这身板也不知还撑得了多久。宋寒枝栽在一旁,好不容易爬了起来,手上额上全沾了血,一时有些憋屈。

    顾止淮,老娘这么辛苦地来找你,你要是随随便便就挂了,老娘死也不会放过你。

    可是她的脸色在下一瞬间全然变了。

    细碎的雪粒在脸上,抬眼,周围全是横七竖八的尸首,死状凄惨得难看,许多仰面躺着的尸首还睁着眼睛,死不瞑目,身下的冻土也被染成一大片红色,她整个人就置身于尸堆,四周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放眼望去,这些地上的死人,全部是影卫。

    这里发生了什么?顾止淮人呢?

    宋寒枝站起身来,扫视一周,峡谷里没有散落任何武器,目光再往前移,就看见不远处的一方雪坡上,凛然地插着这谷里唯一可见的一把剑,覆满了血光。

    而那剑下……

    像是经历了地动山摇,胸腔里冰冷的心慢慢回了暖,短暂的沉寂后是疯涌而出的惊喜,宋寒枝眨眨眼,再三确定,那剑下披着大氅端然坐着的人,就是顾止淮。

    是自己不远千里,一路杀过来寻找的人。

    天光下的顾止淮,紧闭着眼,眉目如旧,神色一往的清冷,大氅下是雪白的中衣,与这满地的血腥杀戮格格不入,雪中默然端坐,宛如神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