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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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寒枝只是累了。

    宫里的日子仿佛噩梦,她只要眼睛一闭上,眼前就会现出楚秉文。梦里的他拿了药碗过来,捏起她的下巴,强迫着她喝下泛着诡泽的药。

    他笑着,“宋寒枝,听话,喝下去。”

    “喝下去,你的孩子,你的功夫,就都废了,你以后也只能待在我身边了。”

    噩梦醒来,一身冷汗。

    宋寒枝翻了个身,就要去咬自己的手,却被拦下。

    顾止淮将她的手压住,探过身来,“做噩梦了?”

    “嗯。”

    他起身拂亮了灯,给她倒水。宋寒枝的确吓得不轻,面色惨白,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顾止淮握住她的手,“把水喝了,明天我把巫先生叫过来,给你开两贴药。”

    “这么下去不行,你的身子,不能再垮了。”

    “好。”

    宋寒枝喝了水,又靠在顾止淮怀里,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方觉得心绪定了下来。

    正是寒冬腊月,屋外霜寒凝重,宋寒枝和衣靠着,竟觉得有丝丝暖意。

    “可好些了?”

    顾止淮摸她的脸,她点头,“睡吧,我抱着你,做噩梦也不紧了。”

    他起身灭了灯,再回榻上时,却把宋寒枝压在了身下。

    “我念了你好久。”他。

    宋寒枝笑了,她拉过顾止淮的手,“我也念了你好久。”

    衣物窸窣落下,顾止淮咬上她的脖子,一夜好眠。

    第二日,鸡鸣声一起,宋寒枝就醒了。塌边的人不在,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尚且蒙蒙的一片,根本看不清路。

    顾止淮这个点又会是去哪里?

    横竖睡不着,她披上衣衫起身洗漱,刚刚掀开帘帐,顾止淮就走了进来。

    他有些奇怪,“你怎么起这么早?”

    宋寒枝给了他一个白眼,到底谁醒得早?

    “你去干什么了?”

    顾止淮:“我还是觉得你去收拾江修齐的东西不太妥当,所以我起了个早,替你全收拾了。”

    “回来的时候,还意外捡了个故人。”

    故人?

    他绕开了身子,另一边的帘帐就被掀开,钻出一个高瘦的身形。

    是赵成言。

    宋寒枝吃了一惊,“赵成言?你怎么在这里?”

    许久不见赵成言,他身形未变,脸色却憔悴了三分,尤其是眼底,再也没有过往云淡风轻的笑意。

    那眼神,看上去,是极浅的悲伤,而且藏得恰到好处。

    顾止淮:“你们先聊,我去看看军队。”

    “心。”宋寒枝嘱咐。

    男人点头,看了赵成言一眼,眼里闪过复杂,随即抬步走了。

    赵成言坐了下来,宋寒枝给他倒了一杯茶。这个时辰赶到,想必赵成言是不眠不休了一整夜。

    “你从哪里赶来的?”

    “南中绥阳。”赵成言喝了茶,又上下量了宋寒枝,摇头,“好像又是因为我的牵连,你受了罪。”

    宋寒枝都瘦脱了相,他一眼看去,竟和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差不多,天知道楚秉文在宫里把她折磨成了什么样。

    “我口口声声要当你哥哥,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反而害了你,宋寒枝,我有罪。”

    他是有罪,因了宋寒枝,又因了一系列的阴差阳错,他的爹娘毫发无伤,他的妹妹顺利诞子,唯独宋寒枝成了挡箭牌,被抓到宫里,生不如死。

    宋寒枝摇头,“这些先不,赵攸宁和她孩子可还好?”

    顾止淮只赵攸宁还好好活着,其他有关于赵攸宁的一概不提。

    赵成言:“宁儿她很好,前几日生下才孩子,母子平安。”

    宋寒枝松了一口气,不枉费自己被抓走这么长时间,赵攸宁终于把孩子给平安生下来了。

    “恭喜,你也是要当舅舅的人了。”

    赵成言笑了笑,他,“宋寒枝,我赵家上下的命,都是欠你的。以后你要我们怎么还?”

    宋寒枝看着他,“别,这种事情别讲怎么还,不吉利。活着便好好活着,这就够了。”

    那晚,赵家人和宋寒枝一样,被楚秉文派来的人围杀。紧要关头,赵成言这个不会舞刀弄枪的公子哥,将宋寒枝送给他的秘药掏了出来。

    那夜风大,赵成言撒完,便带着家人退回了屋子。屋外的人只当是面尘粉末,没在意,也不挡着,几息过后,全都七窍流血而死。

    赵家人逃出生天。

    赵成言连夜去了宋寒枝的住处,屋外正燃着大火,两个丫头搀着赵攸宁,趁火势不大逃了出来。

    可宋寒枝被抓走了,赵攸宁哭着把事情一五一十全交代了清楚,赵成言当下便告诉了顾止淮。

    顾止淮二话不,立即带着军队从江北出发,直指楚都。

    赵成言在南中,因楚秉文提前班师回朝,金护的事情也被搁置了下来。他另寻了地方,一边探宋寒枝的消息,一边照顾待产的赵攸宁。

    三日过去,楚都便传来消息,宋寒枝被楚秉文封了贵妃。

    他实在是没想到,楚秉文对当年救他的宋寒枝这么看重,可眼下看宋寒枝,她又是一副被折磨得不轻的样子。

    他姐姐的没错,楚秉文就是一个疯子,外人完全看不懂他想干什么。

    赵成言叹了气,“宋寒枝,你给我的救命药要是让顾止淮知道了,他会不会一气之下杀了我?”

    “所以,就别啊。”

    这件事,她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顾止淮最不喜欢她做些不顾死活的事。

    二人聊了一会儿,赵成言始终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可宋寒枝细细看他的脸,总觉得有莫名的难受显了出来。

    赵成言情绪不对。

    她,“赵成言,你姐姐她在宫里没事。楚秉文是个疯子没错,可他没有动你姐姐。”

    “我听宫女讲,你姐姐经常待在屋子里不出来,楚秉文也极少去寻她。她现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他只是点头,“嗯。”

    宋寒枝皱眉,还待再,顾止淮就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肃穆的衣衫,掀开帘子时,阳光了进来,刺得宋寒枝有些晃眼。

    再睁眼时,顾止淮就站到了她身边,朝她伸手,“走吧。”

    宋寒枝愣了楞,“准备好了?”

    “嗯。”

    准备好了,江修齐的东西全部被装进行囊,和他一起,正躺在高高的柴火堆上。

    她接过顾止淮的手,站了起来,“那好,我们走。”

    男人侧身,看了赵成言一眼。

    他方才着不渴,现在却是一个劲地喝水,待壶里的水尽了,他起身,“是要去葬了江修齐吗?带我一个,我也去送送他。”

    “走。”

    顾止淮牵着宋寒枝,在前面带路。

    腊月十五,京郊的梅花开得正旺,风过,落在地上一片红白。

    顾止淮替宋寒枝寻了件大氅,又拿上毡帽,将她团团裹住。地上的雪很深,堆在一旁,几乎成了半座雪山,她仰头看着,只觉那高高的柴火堆上,轻盈地仿若无物。

    可江修齐就躺在那里,带着他生前不多的东西,一起长眠。

    火燃了起来,宋寒枝攥着顾止淮的手,努力地向上看着。她想亲眼看着江修齐的尸身,被火裹住,那是冰天雪地里唯一能给他温暖的东西。

    也是他漂泊半生,努力寻找的光明。

    江修齐,你总你活在泥潭里,看不见阳光和希望,可现在,请你睁眼看看,你要的太阳,正在你头顶高悬。

    黄泉路苦,你要带着光明,慢慢走好。

    火势往上,抖动的火苗冒着青黑色的烟,一路席卷,在最高处停了下来,将江修齐的身形,一并吞了下去。

    宋寒枝闭上眼,江修齐入火的一刹那,光线尽灭,天上飘起了大雪。

    三个人站在那里,恍如雕像,雪落满了肩头也没有动静。

    宋寒枝想,所谓的生死永隔,大概就是这样了。

    “死生常阔,天人永隔。”

    朦胧中,宋寒枝好像听见谁了一句话。

    半个时辰过去,顾止淮拍拍宋寒枝的背,“可以睁眼了,我派人把他骨灰收好,到时候交给你处理。”

    “带在身边,或是寻个地方好生埋着,都看你的。”

    宋寒枝睁眼,入目一片灰烬,她想了一晌,,“我先带在身边吧。”

    “随你。我们先走吧。”

    “嗯。”

    宋寒枝跟着顾止淮走了一段距离,回过头,才发现赵成言没有跟上来。

    他还站在那里,对着那堆灰烬似笑非笑,不肯动。

    天冷得厉害,赵成言又穿的少,眼看他嘴唇都冻成了青紫,宋寒枝想喊他过来。

    顾止淮伸手,覆上她的嘴。

    “你别话,我去看看就来。”

    顾止淮走了上去,他低头,不知道在和赵成言讲些什么。隔着冰天雪地,宋寒枝看见赵成言坚持得很,顾止淮讲了两句后也没了兴致,点点头就回来了。

    他,“我们走吧。”

    宋寒枝看着他,“赵成言怎么了?”

    “私仇,我们还是不要管的好。”顾止淮亲上她的额头。

    私仇?宋寒枝不懂。

    顾止淮笑了笑,他,“生生死死,苦仇大恨,世上的事情太复杂,谁都看不懂。”

    宋寒枝:“顾止淮,你现在话我也听不懂了。”

    顾止淮搂住她,将她的帽沿又往下拉了一点。

    “相信我,我是个很少讲道理的,很多事情我都看的明白,但我选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