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顾止淮他不是个爱讲道理的人,宋寒枝不信。
上次,为了让她区分开愧疚和喜欢,他得条理清晰,层层直入,差点把宋寒枝都绕了进去。
顾止淮只是笑,“必要时候,必要手段。我若是不帮你捋清楚,你怕是又要迷糊好一阵子,半路跑了也有可能。”
宋寒枝看着他,突然发现,自此她回来以后,顾止淮喜欢笑了。
以往二人在一起,顾止淮也会笑,但不会像近来一段时间一样,笑得如此频繁。
过去的更多时候,顾止淮都是面无表情的,再往前推个三五年,情况更加严重,他几乎整天都摆着一张臭脸。
宋寒枝也不知道,当初她是怎么迷了心窍,看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居然也能下得去手。
顾止淮将她领进了屋子,问:“你用了早膳没有?”
宋寒枝摇头,“我不饿。”
他,“你等一会儿,我把巫有道叫过来。”
真是鸡同鸭讲,宋寒枝撇嘴,还没话,他就走了出去。
巫有道过来一看,“哟,熟人呀。”他看看身后的顾止淮,“这娘子我都认识了,没想到你居然挺专一。”
宋寒枝咳了好几声,顾止淮也不话,挨着她坐下,看巫有道为他把脉。
“老毛病,体虚畏寒。”巫有道皱着眉,“怎么回事,我记得上次来看,这娘子体内脉象虽弱,倒也平稳,怎么现在看来,经脉都大乱了?”
宋寒枝:“我被人灌了药,经脉尽毁,武功全无。”
顾止淮慢慢捏住她的手。
“难怪,这怕是有些难料理啊。”
“这手段也太毒了。”巫有道摸摸胡子,他:“最近我一门心思照顾我宝贝蛊去了,配起药来有些手生。你们别急,我待会儿下去了再看看,今天晚上之前把药端过来。”
宋寒枝点头,“有劳。”
巫有道走了,宋寒枝解开衣袖,量着自己的手腕,又拿起桌上的茶杯,想看看按现在的力度,能扔多远。
顾止淮将她手里的东西拿了下来,放在桌上。
“别看这个。”他。
宋寒枝苦笑,当年的影门十八卫何其威风,现在居然沦落到连扔个茶杯出去的力气都没有。
“顾止淮,我的下半辈子,可能要泡在药堆里了。”
她有些难受,又不能当着顾止淮的面表现出来,只好低头忍着。
顾止淮,“别想这些无谓的事情,没有意义,而且容易伤神。”
“嗯。”
大军尚在攻城,顾止淮不能久留,抱了宋寒枝一会儿,就把她放在床上。
“我先走了,晚上再来陪你。”
“心。”她仍是嘱咐。
顾止淮点头,撑起身子,亲上她的嘴。
他走了,宋寒枝翻身,透过间隙往外看,似是又下了大雪。
宋寒枝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攻城本就不利,现在又是寒冬腊月,正属一年里最难捱的日子,顾止淮为什么在这里攻城近一个月,也不愿回江北养精蓄锐一阵子?
她不知道顾止淮突然从江北起兵,南下攻城,其中有没有自己的一点影响。她只知道,攻城不利,而且楚秉文之前同她讲过,他最是希望顾止淮攻城。
楚秉文,攻城一事,楚都完全耗得起,顾止淮却不一定。他很乐于看见有朝一日,顾止淮这边弹尽粮绝,士气萎靡。
一旦士气低下,楚秉文反扑过来,胜算也会大很多。
宋寒枝有些担心。
思前想去,朦胧中她闭眼睡了一会儿。帘帐掀开,一股冷风灌进来,她皱眉,醒了过来。
赵成言进来了,他问,“我是不是扰你睡觉了?”
宋寒枝在调养身子,外面又冷,青天白日的她自然是要睡觉了。她摇头,“没,你进来坐会儿。”
赵成言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这是江修齐的骨灰,我给你送过来。”
她掀开被子,:“放在我床头吧,我在它就在。”
赵成言递过去,宋寒枝接下,手心一阵恶寒。看起来,赵成言似乎带着这骨灰,在外间踯躅了许久。
“你算把他埋到哪里?”赵成言问。
“不知道。”
她把盒子端端正正放在床头,又抬手上去,慢慢化掉盒子里的寒气。
“江修齐的家,在楚都?”
宋寒枝看他,“是在楚都。他原本也是楚都里一个浑天浑地的少爷,后来家里生了变故,就被送到了影门。”
“那他的家人……”
“都死了,就江修齐一个人活着。他是孤家寡人,一点也不过分。”宋寒枝转头,看着那箱子,又摇摇头。
“但是我不想把他留在楚都。”
“他自己也恨过去恨得要死,恨楚都是一滩泥潭,地下埋着数不清的死人,四处令人作呕。”
赵成言安静了一会儿,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宋寒枝,我们商量个事情。”
她问:“什么事情?”
“你相不相信我?”
宋寒枝:“你有话直。”
“好。你去过参海没有?”
“参海?”
赵成言点头,“就是参海。”
她单知道南中在极南的地方,参海还在南中的下面,路途迢迢,她听都没怎么听过。
“参海那里,人多吗?”
“不多。而且,我去过。”
赵成言继续,“那里没多少人,沿海一带靠海吃海,几乎全靠捕鱼为生。我是前两年去的那里,当时我见那边安安静静的,就置办了一套院子,如今算来,也搁置好几年了。”
宋寒枝想起他问的话,有些怀疑,“难不成,你想把江修齐,埋到参海那边?”
“那边官府无权,几乎无人管辖,江修齐埋到那边,最是安全。”赵成言顿了顿,“而且,也最是寂静。”
“那边只有风声,浪声,一年四季阳光普照,是个极美的地方。”
宋寒枝不话。
“你若是相信我,我就把江修齐的骨灰带过去,找个好地方埋了。”
宋寒枝看他,“赵成言,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江修齐的骨灰,是他在世上最后留着的东西。我一定要亲眼见着他下葬,才肯放心的。”
赵成言:“那你可以随我一起去。江修齐活了一辈子,尸骨未寒,他才不会甘心就待在这个木盒子里,天寒地冻,无处安身。”
生前辗转,死后,定要入土为安。
宋寒枝抚上额头,她,“那好,我考虑考虑。”
赵成言:“我不能在这里待久了,最多三天,三天后我就要回去。”
“嗯。”
他好像也没了闲谈的心情,当下就告了辞。宋寒枝见赵成言走了,方把床头的盒子拿过来,盛在怀里。
她叹了气,“江修齐,你,我该不该把你带过去?”
“你也没和我过你喜欢哪里,现在我替你拿了主意,你可不要怪我。”
宋寒枝顿了顿,她伸手,沿着盒子的边缘,慢慢抚着。
“你放心,我会亲眼看着你寻个好地方安歇的。你以后只管安安稳稳,我就时常来看你。”
顾止淮今日又攻了一次城,结局和以往一样,战况在暮色的大雪里卸下攻势。他出城去看路线,带着军队查岗,到了深夜时分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宋寒枝左手抱着江修齐的骨灰,合上褥子,正浅浅地睡着。
她一听见声音,立即醒了。
顾止淮问,“今天可还睡得好?”
“不好不坏。”她拉过顾止淮,男人的手在外面冻得冷硬,她便拿了手炉,环在他手里。
“顾止淮,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男人看着她,:“你先等等。”
他抽回了手,命人热水进来,在外间洗了澡,又换上了白稠中衣,方过来掀开褥子,躺在她身侧。
“你。”
宋寒枝看着他,有些疑惑,和我讲个话,你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
“每当你起这句话,我就知道,你又要讲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我得准备一下。”
顾止淮就是这样,他那双眼睛只需看你一眼,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干什么。宋寒枝每每在他面前话,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揭开掩饰,直指问题核心。
宋寒枝知道,这事瞒不了,迟早是要和他的,索性把赵成言今日同她的话全盘托出。
顾止淮直着身子,安安静静地听完了全程。
宋寒枝看他,“我讲完了,你听懂了吗?”
他点头,“我懂。就是,你又要跟着赵成言走,离开我的意思。”
她:“你这意思也不对……好像也差不多,算了,总之,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顾止淮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
“你先把江修齐的骨灰盒子放好,我再和你。”
宋寒枝这才发现,她先前没注意,竟一直把盒子攥在手里,转身便把它摆上了床头。
她继续问,“顾止淮,你觉得赵成言的提议怎么样?”
男人将手伸进她头发,低身凑了上去。
“宋寒枝,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在你讲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想去的。”
宋寒枝有些不敢看他的眼,“顾止淮……”
顾止淮叹了气,将她抱了上来,“宋寒枝,你要知道,你是自由之身,不是我囚在身边的金丝雀。”
“你不去,我支持;你要走,我就为你铺好路,让你走得没有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