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兵机谱(2)
佟福快步走进正院,楚清立在屋檐下,一眼就看到了跟在他后面的少年。那少年穿着马场里长工惯常的衣裳,低头垂眼走在佟福身后,乍一看去似乎是个不起眼的子,但仔细一瞧,就会发现他脊背挺得笔直,步伐稳健从容,根本不像个逆来顺受的长工。
还是年纪太了,装模作样的功夫还不到家。
楚清默默评价,他常年跟在邵庄身边,见识的都是顶厉害的人物,练就出了一副毒辣眼光。
不过片刻,佟福和少年就穿过庭院,走到了屋前的台阶下。
佟福拱拱,客气地称了声“楚清哥”。
楚清微扬着下巴,略显骄矜地点点头:“等着吧。”然后转身进了屋。
他们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楚清还没出来。厅堂的门帘静静垂着,东次间窗上透着微黄的灯光,檐下、走廊上值守的下人默不作声,安静肃穆的氛围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佟福动了动麻木的脚跟,额上不知不觉渗出冷汗,倒是他身后之人一脸平静,丝毫不受影响。
“福管事,请。”良久,楚清终于再次露面。
佟福深深吸了口气,颇为胆战心惊地进了门。
东次间布置成了书房,俨然是信国公府内书房的翻,邵庄靠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气定神闲地品着茶。
佟福和少年一进书房,楚清立刻关紧房门,退至帷帐旁。佟福朝邵庄行过礼就自觉站到楚清身边,垂眸盯着自个儿脚尖。
少年上前两步,让自己整个人暴露在邵庄的审视之中,然后抬起头,直直迎向邵庄的目光。
但令他意外的是,邵庄的目光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冰冷锐利,反而是温和平淡的。他不由愣了一瞬,露出点少年人的稚拙。
邵庄看在眼里,不禁失笑。
少年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懊恼,两道浓黑的剑眉皱了皱又舒展开,故作镇定地抬起下巴。
他道:“我是佟峥云。”
他以为邵庄会质疑他的身份,然而邵庄再次出他意料。
“峥云?”邵庄惊讶地扬了扬眉,随即了然颔首,“原来是你,难怪。”
“你知道我?”佟峥云再次一愣。
邵庄道:“听你大姐提过。”
大姐?
佟峥云一时竟没明白邵庄在谁,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大姐”指的是佟娇云——除了她,邵庄也不可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他这个人。
不过邵庄为何会“难怪”?
仿佛洞悉了他的疑惑,邵庄淡淡道:“我曾派人去刑场辨认过尸首,确定佟家三代所有男丁都死了,当时倒是没想起还有你这么个人。”
佟峥云被这句话刺痛了,为那些逝去的生命,也为自己的卑微。
他紧咬牙关,克制住了怒目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淡然:“当时没想到,现在我自己送上门来,怎么样,你要把我交上去表忠心吗?”
他敢只身前来,自然是有所依仗,这么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邵庄竟然还认真想了想:“嗯佟家族谱上又没你这个人,把你交上去,旁人指不定还我无中生有、欺君罔上,算了吧。”
佟峥云伪装出的淡然瞬间瓦解,脸色也变得狼狈起来。
他瞪向邵庄:“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听你奚落的!”
“那是为了什么?”邵庄好整以暇地问。
佟峥云已经历过一些事了,知道对方在故意激怒他,所以他努力平复心绪,一字一句道:“为了一件你想要的东西——兵、、谱。”
邵庄笑了:“我想要兵谱?你听谁的?”
“你不想要吗?”佟峥云冷笑。
“我只要对我有用的东西。”邵庄道,“兵谱对我来有何用?”
“对你无用,但你背后的晋王很想要吧?”
邵庄笑了笑,正欲回答,房门突然被敲响,外面的人禀道:“府里来人了。”
楚清正要出去看看,邵庄却道:“让他进来。”
楚清见他没有要避开佟福和佟峥云的意思,不由纳闷,依言开了门。
一个厮进来行过礼,恭敬道:“傍晚王府那边递来的消息,昨天夜里逆贼已在古北口伏诛,包括孩子在内,没有活口。”
邵庄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道:“你去吧。”
厮躬身退了下去,楚清重新关上房门。
邵庄看向佟峥云:“你听清了?”
“我不聋。”佟峥云讥诮地勾起嘴角,“不过,我还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刚才那消息,你信?”
邵庄喝了口茶,抬示意书案前的圈椅:“不如坐下来慢慢?”
这是要正经跟他谈事的意思了,佟峥云暗自松了口气,挑了左侧的首座坐下。
楚清上了茶,朝佟福使了个眼色,俩人一起退了出去。
邵庄问:“古北口那边的人是幌子?”
“自然。”佟峥云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常统领算无遗策,怎么可能轻易泄露踪迹,被朝廷的人追着跑?我们离开岭南后就兵分两路,一明一暗。有明路的人转移视线,常统领等人带着孩子很顺利就避开了朝廷的追捕。”他脸上闪过沉痛之色,“明路的那些弟兄早已视死如归,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你一直跟常风他们在一起?他们现在何处?”
“当然是出关了。”
邵庄挑了挑眉:“这么来,古北口的那些人也算死得值了。”
佟峥云很不喜欢他这种轻飘飘的语气,但事已至此,那些兄弟的确是为了掩护他们而死,他事前没有反对这个计划,事后就没有资格再多什么。
他盯着邵庄,突然道:“你到现在还没问过你生母和施乔的情况。”
“哦,是吗?”邵庄像是刚想起这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随口问了句,“她们怎么样了?”
佟峥云仿佛早预料到了这一幕,没有太意外,但脸色还是比刚才难看了一点。他端起茶来喝了口,勉强压下了胸口涌起的不适感。
邵庄瞅着他,也不追问,而是饶有兴致地道:“既然常风他们已经出关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来了,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佟峥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面上淡淡道:“出关之前,发生了件意外。”
“哦?”邵庄往前倾了倾身,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什么意外?”
佟峥云道:“游奴带走了你的生母和施乔。”
冥冥之中,仿佛是为了佐证佟峥云的话,福管事突然进来,奉上一封信:“有人花了几个铜板,托村里的子送来的,指明是给人的。贱内拆了外封,发现里面另有玄。”
他拆开写着“佟福”的外封,里面是一只相同的信封,封面上赫然写着“邵庄”二字,字迹略有些潦草,“庄”字的最后一笔没收好,拖出一道锋利的墨痕。
邵庄的目光触到那两个字,倏而一动,仿佛透过眼前的字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他伸出:“给我。”
佟福递上信封,邵庄接过来稳稳地撕开蜡封,抽出信纸展开——
一别数日,妾心甚念,盼郎君至温泉山庄一叙。黎明时分,不见不散。
信上总共两句话,没有落款,但见面的时间、地点都清楚了,最重要的是这封信是以幽会的口吻写的,意味着私密性,即让他只身赴约。
“是不是游奴写的?他什么?”佟峥云急切道。
邵庄看了他一眼,把信递过去。
佟峥云接过来一看,心脏仿佛颤了颤,他看向邵庄:“这是施乔的笔迹?”
邵庄嗯了声。
佟峥云又把那两句话看了一遍,喃喃出声:“黎明还有不到四个时辰”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根本来不及提前去温泉山庄做准备。
佟峥云心中顿时充满怨怒:“你早该来见我,否则现在也不会这样措不及。”
游奴和佟峥云一样,都选择了通过马场的人给邵庄送信。他选择在黎明会面,本就是打定主意不给邵庄任何准备的时间,如果不是邵庄现在正好在马场,他们甚至会来不及按时赶到温泉山庄。
对佟峥云的责备,邵庄不为所动,径直把项南叫了进来:“我们去温泉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