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国公府的温泉山庄闻名京城，施乔犹记得她与各家的姑娘们踏春时，曾远远瞧见过位于半山腰的废墟，当时她还为佟娇云的早逝叹息过，谁能料到今日她会踏足此地。

    山庄里早已不见昔日的盛景，只剩大火焚烧后留下的断壁颓垣，大约是因佟娇云死在这里，山庄被邵家所弃，彻底荒废在这山野之中。

    “姐，这是什么地方？感觉阴森森的。”卉扶着施乔的臂，一瘸一拐地走过干涸的池塘，一边不安地打量四周，一边捂了捂鼻子，“还有股怪味，真难闻”。

    施乔搀着她，哑着嗓子用气声道：“是邵家的温泉山庄。”

    “啊！”卉想了想，不禁轻呼一声，“就是世子夫人自焚的——”

    “快点走！不要话！”走在前面的游奴回头瞪向她们，目光阴沉。

    俩人连忙噤声，默默跟在他身后。卫宁来山庄踩过点，发现东边有一间尚未倒塌的屋子，可供他们落脚。

    夜幕降临，施乔与卉紧挨着坐在篝火边，游奴从夜色中走近，扔给她们几个野果子。

    半个时辰前，卫宁拿着施乔写的书信离开了，施乔咬着果子，思考他要如何把信送到邵庄里。

    卉捏着果子，一点胃口都没有，悄声问：“姐，邵世子真的会来救我们吗？”

    “大约会吧。”施乔张了张嘴。

    其实她想不通，游奴怎么会想到用她来要挟邵庄。就算她与邵庄关系匪浅，邵庄也不可能为了救她，置自身于危险之中。

    难不成在游奴心里，邵庄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夜渐渐深了，卉支撑不住靠墙睡着了，施乔嗓子难受，空气中的怪味害她不停咳嗽，只好盯着火光发呆，直到卫宁披着一身露水从外面进来。

    “怎么样？”游奴问。

    “信已经送到马场管事上了，邵庄一定会来的。”

    施乔实在是忍不住，质疑道：“你怎知他一定会来？”

    她的声音嘶哑难辨，但那俩人都听见了，瞥了她一眼，不予理会。

    施乔不由心生疑惑，游奴和卫宁的表现太奇怪了，在他们看来，邵庄该是个自私自利、为达目的可牺牲一切的人，怎么会为了她以身犯险？

    施乔觉得与其用她要挟邵庄，不如用喻氏。喻氏毕竟是邵庄的生母，而她只是个外人。

    所以游奴为何选择她而不选喻氏呢？

    有两种可能，要么她有特殊之处，游奴肯定邵庄会上钩，要么喻氏另有用处，必须随常风等人出关，所以游奴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她赌一把。

    施乔仔细想了想，倾向于后者。

    在常风等人的原计划里，他们需要的人只有喻氏，掳走她是临时决定的。他们把喻氏攥在里，肯定是为了要挟邵庄，但这一路上，他们根本没有试图联系邵庄，而是一心奔着出关去的，明他们的目的只有在出关后才能实现。

    施乔相信常风等人所筹谋的一切，都是为了佟家的复兴和未来，那对佟家而言，目前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首先要后继有人，其次要休养生息、发展势力。前者好，有佟峥云和镇北侯的幼孙在，佟家就不会绝嗣，后者却比较麻烦。休养生息需要足够的生存空间，发展势力需要丰裕的人马和财富。常风等人必然要回辽东，但如今的辽东已不是佟家的地盘，只要朝廷一日不放松对辽东的监管，他们就很难东山再起

    施乔突然非常后悔，她对辽东了解太少，不知道那里如今是什么境况，也就无法推断常风等人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毫不起眼的人，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变成局中人，她的命运会牵扯进朝廷的局势中。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真不好受，如果她有看淡生死的洒脱也就罢了，偏偏她是个贪生怕死的凡夫俗子，既没有勇气豁出自己的命，也没有不顾旁人的决断力。

    施乔叹了口气，充斥全身的无力感让她异常沮丧，她能感觉到自己积极乐观、充满希望的心态已经被残酷的现实处境一点一点消磨了。

    肩上一沉，卉在睡梦把头靠上了她的肩膀，温热的呼吸扑在她颈边。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卉靠得更舒服，然后闭上眼，感觉到失去的力量逐渐恢复，心也沉淀下来。

    月华如水，银钩西落之时，卫宁带走了卉。

    “你安分一点，那丫头自然平安无事。”游奴警告道。

    施乔面无表情地点头，事到如今，她与这些人已经无话可。

    游奴熄灭火堆，示意她出去。

    施乔转身便走，刚走两步便觉后颈一痛，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破椅子上，四周在黎明前灰白色的天光中显得十分暗沉，空气中有那股怪味变得愈发浓烈了，她忍不住猛咳了几声，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是间严重焚毁的屋子，屋顶几乎全部坍塌了，只剩一根焦黑的房梁摇摇欲坠地横着，屋里的床榻桌椅已经化为焦炭，唯有窗前的梳妆台还能看出几分原貌。透过空落落的窗洞，她看见游奴伫立在庭院中，沉默地望着这间屋子，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悲伤。

    悲伤是一种很深刻的情绪，代表着一个人内心深处的脆弱，施乔不由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紧接着一阵心寒。

    从她第一次见到游奴到现在，游奴始终是冷漠的。他整个人被仇恨包裹得密不透风，除了发怒时会表现出骨子里的阴狠，大多时候都面无表情，显得冷酷而不近人情。她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竟然会感到悲伤。

    莫名地，施乔突然想起佟峥云维护她时，曾质问过游奴一个问题——你对邵庄的恨到底是为了佟家的公道，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此时此刻，在这个特定的场景中，施乔脑子里不由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猜测一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背心。

    他不会杀邵庄的，邵庄对佟家还有用，从他把喻氏留给了常风他们就能看出，他无意破坏大计。

    但他对邵庄的恨是真的，想报复也是真的。

    既然他不能杀邵庄，他要怎么报复呢？

    施乔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她盯着游奴，无声道：“你要杀了我？”

    隔着坍塌的半堵墙，游奴看见了她的嘴型，他收起脸上的悲伤，冷漠地看向她。

    施乔艰难开口：“只要邵庄来救我，你就会杀了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