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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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过了些年头, 什么威胁世间两百年的星辰之力已变得格外遥远,什么救世的天道之子也渐渐淡出世间,曾经杀人如麻、号称无人能敌的天魔重现世间不过几日消失,也成了修真界一个茶余饭后的闲谈笑话。

    自从无霜宫主大败叶星河,那疑似天道之子的人也成了他的道侣,无霜宫在魔道的势力俨然成了首位, 而玄阴教也渐渐走了下坡……

    无霜宫宫主不理世事,大婚后与道侣闭门不出, 不接受任何魔门的投靠,也不理会魔道联盟多次的邀请。

    分明是万众瞩目的这两个人,就如在人间蒸发似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就算大家都知道他们还在,却也不敢去闯无霜宫,就是因为他们还在。

    不过偶尔在某些秘境关闭后会传出无霜宫与道侣出现过的消息, 但后来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行踪隐秘, 谁也不清他们什么时候在无霜宫, 又什么时候出去, 而无霜宫越发固若金汤,也便没人能探到消息。

    无霜宫宫主这一举也算是委婉地推脱了魔道之首的位置,魔道众人战战兢兢过了一段时间, 也不是无人敢出头, 但一旦有好事者敢挑衅无霜宫, 他们便有机会直面无霜宫宫主与其道侣, 随后被得屁滚尿流。

    幸亏无霜宫宫主的道侣心善,否则他们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但回去之后,他们必须奉上足够的赔偿,无霜宫也会派人前来追债。

    无霜宫俨然成了魔道上无人敢惹而又遗世独立的存在。

    起玄阴教得罪过的人,比如正道几大宗门,后来结成联盟和玄阴教斗过数年,算了一把这多年来受过的气,旧账算完,玄阴教已落魄地退出魔道五大势力的排名,而正道也并未赶尽杀绝,因为新道盟盟主要办喜事了。

    很多年前,谁也不曾想过,新任道盟盟主不是实力堪称正道第一人的慕容笙,也并非资历威望资历最长的第二宗门虚仪天掌教傅云生,更非天音寺万人敬崇的法师绪言,而是贺家新上任的家主,慕容笙的大徒弟贺稹。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贺稹竟要迎娶自己的师父,慕容笙!

    虽他早已出师,喜帖送到各家时,谁心底没觉得这婚事太过荒谬?

    然而荒谬又如何?

    当年是万法仙盟四分五裂,道盟重建预备攻玄阴教时,没人猜得透无霜宫的态度,不清楚他们是否会插手。

    于是众人皆多有推辞,便推了贺稹这个年轻有为的新贺家家主上任,他非但身负西陵贺家整个家族,更与玄天宗之间关系紧密相连,师尊更是正道第一人慕容笙,身份背景都有了,而且年轻好控制,他便成了这个傀儡。

    可谁知,这个傀儡盟主奸猾过人,没过几年,众人便控制不住了。

    直到不久前,他摆摆手,不了就不了,与玄阴教化干戈为玉帛,这也罢了,了这么多年大家都累了,便也都不得不同意了,可随后他要娶自己的师尊,当下震惊四座。

    他师尊是谁?是慕容笙!

    慕容笙是谁?那是正道第一人,两百年来一直高居实力第一的正道首席!

    但慕容笙没有意见,玄天宗没有意见,贺家没有意见,外人谁敢有意见?诸位宗主掌教索性懒得去管,随便挑了份贺礼送去便不管了。

    因此这回正道竟有半数宗门掌教未曾亲自前来,贺稹毫不在意。

    他如今正春风满面,笑着坐在玄天宗的无回宫中,与玄天宗宗主商量着给自家师尊的聘礼,虽众位师叔个个黑着脸,他的笑容却依旧非常灿烂。

    “你可是谋划了足足二十年。”玄天宗宗主道。

    贺稹笑道:“还要多谢当年宗主的举荐之恩,若非如此,今时今日,贺稹坐不到这道盟盟主之位,也要多谢宗主肯将苼儿下嫁贺稹。”

    此话一出,殿内在座上的众长老同时释放出威压,玄天宗宗主冰冷的目光落到贺稹身上,纵然肩上似负着千斤重,贺稹仍笑得自若。

    “苼儿?”玄天宗宗主冷笑,“你不必向本座道谢,玄天宗会答应,是因为慕容师弟亲口应允,否则,你便是将整个贺家送给玄天宗也无用。”

    “师父向来是最疼我的。”贺稹深以为然。

    玄天宗宗主脸色一沉,“你还认慕容师弟是你师尊?”

    不管众位师叔师伯皆用着欺师灭祖罔顾人伦的严厉视线看着他,贺稹只要一想到不久后他便能将慕容笙娶回贺家,便笑得愈发张扬。

    “待大婚后,他便是我贺稹的道侣。”

    于是整个无回宫中气氛更加冷凝,大殿下站着的数名曾是贺稹师兄弟的弟子们皆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最后玄天宗还是狠狠讹了一笔贺稹,开出的条件和聘礼是狮子大开口也不为过,摆明了要抢,贺稹却笑眯眯着应下,半个不字都不敢。

    谈妥时,玄天宗宗主睨了贺稹一眼,也似是终于低下头,沉声道:“大婚请柬你早已偷偷送出,木已成舟,玄天宗还有何话可!”

    若是他贺家单方面送的请柬还好,玄天宗还能赖掉这桩婚事,可谁知道贺稹是哪里得来的玄天宗印信,竟然是以玄天宗的名义先发出的请柬!

    如此一来,玄天宗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在座的玄天宗的众人一想到此处便气不一处来。

    多年前,贺稹要离开玄天宗,与慕容笙脱离师徒关系,是为了回贺家争夺家主之位,那时宗主允了,念在他也曾是玄天宗弟子的份上,为他塔桥铺路,他也答应与玄天宗互利互助,谁成想到今日会成这个局面?

    去他娘的互利互助,最后还把慕容长老给赔上了!

    在座诸位长老非常火大,很想按住贺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子狠狠揍一顿。贺稹笑容从未收敛过,尤其此刻在众人眼里变得格外碍眼,但大家都还给慕容笙面子,没有真的动手,他则恭恭敬敬行礼过后便告辞了。

    秦绯如今还在玄天宗上,与贺稹碰上面时,他一时还不知该怎么叫贺稹,贺稹便先开了口。

    “三师弟,可知师父在何处?”

    看方向,贺稹刚从慕容笙房间里出来。

    秦绯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回答:“大师兄,师父在后山呢。”

    贺稹笑容一顿,道了谢便熟门熟路转去后山。

    秦绯这才反应过来贺稹早已不是当年的大师兄,不久后还该是他们师父的道侣,他望着贺稹的背影,面上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

    很早前,他就觉得大师兄对他和顾云栈这些新入门的师弟很疏离不喜,原来当时不是错觉。

    大师兄真的很喜欢师父吧。

    贺稹要和慕容笙结成道侣答应了很多条件,其中一个条件是慕容笙提出的,玄天宗宗主与诸位长老皆点头附和。那条件便是他们大婚后还留在玄天宗,贺稹对此很为难。最后慕容笙改成每年有一半时间随他在贺家,这才算谈妥。故而秦绯并没有什么离别愁的情绪。

    没过多久,山下走来两个人。

    白衣俊秀的少年背着顾云栈上山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错,见了秦绯便笑着喊道:“三师叔!”

    秦绯回过神来,原来是顾云栈和他的徒弟回来了。

    那徒弟便是顾云栈当年在无霜宫回来时顺道带回来的那个叫顾容的孩子,后来他将其收入门下。

    顾云栈靠在顾容背上,脸色有些苍白。自从他复活后,身体一直有些孱弱,但不至于走不动路。

    秦绯以为他是病了,可见顾容脸上满面笑容,他便困惑了。

    “阿聆,你生病了吗?”

    闻言顾云栈皱了皱眉。

    顾容笑嘻嘻地抢道:“昨夜替师祖下山采买些物件,师父不心被歹人暗算,伤了腿。”

    “是吗?”秦绯面露担忧,“那你先回房歇着。”

    顾云栈在喉咙深处发出一身闷闷的‘嗯’,斜睨了背着他的徒弟一眼,明显可见脸色愈发不好了,秦绯却并未多想。顾云栈适才见到他一直盯着后山的方向,便清了清喉咙,带着颇重的鼻腔问:“刚才有人来过?”

    如此一来秦绯更相信他是受伤了,应道:“大……贺家主来了。”

    “哦。”顾云栈垂眸,露出早有预料的神情,他没兴趣再问下去,拍拍顾容肩膀道:“送我回房。”

    “徒儿遵命!”顾容很有干劲。

    顾云栈脸色愈发黑沉,顾容却是一身轻松,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现在的心情相当好,但顾容向来是很紧张他这个病弱的师父的。

    于是秦绯看着他们这师徒二人离开,又是一脸茫然。

    贺稹找到后山时,慕容笙正站在山崖边吹风,白衣若仙。

    “师父。”贺稹开口提醒。

    慕容笙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回头,看背影像是有几分火气。

    贺稹想了下,换上一脸讨好的笑容上前,“苼儿。”

    慕容笙果然回头,清俊的眉头蹙起,“不许乱喊。”

    “那师父要我怎么称呼你?”贺稹眨巴眼睛做出无辜的神情,“喊师父你不理我,道侣又嫌太早,只有叫你苼儿时你才会很快回应。”

    慕容笙定定看他一眼,摇摇头移开视线,俨然是觉得贺稹已经没法教了。贺稹直接在他手里抢走一块玉牌,摸着上头的字又是一笑。

    “师父这么喜欢徒儿的身份玉牌吗?”

    慕容笙伸手夺回来,甚至有些防备地看着贺稹。

    贺稹挑眉,“这不是徒儿的东西吗,师父难道不应该还给徒儿吗?”

    慕容笙皱眉,“你已经不是玄天宗的弟子了。”他将那块身份玉牌紧捏在手心,护在怀里愣是不让贺稹靠近,还往后退了一步。

    山崖边碎石哗啦啦落下,贺稹见状赶紧拉住慕容笙手臂将人带回来,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厉声道:“怎么不看看身后是什么地方!”

    慕容笙还是头一回被贺稹训斥,他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要怎么反驳,也全然忘了他曾经还是贺稹的师父。

    不过就算曾经是,现在已经不是了,贺稹回贺家前当真同他一刀两断,对外撇清了与他的师徒关系,叫人甚是寒心。都贺稹平易近人,可谁知他是笑里藏刀?慕容笙不知他是只狐狸,直到养了这么大,最后被他逼婚时,他才看穿这个人的真面目。

    慕容笙推开他,“我没事。”

    贺稹见他不喜,便缓了语气,“我只是担心你。”

    慕容笙垂眸,“我既然答应与你结成道侣就绝不会反悔,你不必多虑,到了大婚当日,我等你来接我。”

    大婚定在玄天宗操办,这也是玄天宗提出的条件。

    贺稹一退而退,不像是迎娶慕容笙,反倒像是入赘,但他甘之如饴。

    “是,师父是为了玄天宗才答应与我做道侣的。”贺稹别有深意道。他也有些不悦,因为慕容笙话里分明是让他最近都别再来扰。

    话音落下,慕容笙脸色白了几分。

    他会答应贺稹嫁给他,那是在攻玄阴教时的最后一战。

    那时贺稹杀红了眼,就算叶星河是罪有应得,慕容笙却不忍心看着玄阴教中那些无辜的妇人幼童丧命,他便劝贺稹退兵,但贺稹不愿。

    二人争执中,慕容笙出正道诸多门派已经开始对贺稹不满,就连玄天宗宗主都想将贺稹拉下台。

    贺稹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以为然,了一句他便是真的与魔头无异,调过头来攻玄天宗又如何……

    因此便有了慕容笙的妥协,因为贺稹有时实在是太卑鄙。

    慕容笙的脸色愈发难看。

    贺稹排除万难,甚至将所有骂声与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肩上,而他什么都不用做,外人还觉得他委屈。

    慕容笙有时听着宗主或是其他长老对贺稹的斥骂,也会觉得是自己不好,是他没教好徒弟,于是他便会更加怀念上一世乖巧听话的徒弟。

    慕容笙脸色几变,将玉牌紧握在怀里,淡声道:“你变了。”

    贺稹笑问:“何处变了?”

    慕容笙道:“我不记得我带出的徒弟是这个样子的。”

    “那师父以为我该是什么样的?”

    慕容笙忽地怔住,脑海里浮现上一世的贺稹。

    其实时隔太久,他的很多记忆都开始模糊了,唯一清晰的印在脑海里的,是在玄天宗山门前,是天魔带着魔修们浩浩荡荡来袭时。

    那时他们坚守在山门前,贺稹为他挡了一剑,满身满脸都是血,却一直盯着他看,攥紧他的手腕,他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喊他师父。

    眼睁睁看着贺稹闭眼,身后的剑不长眼,慕容笙却也不闪不避,他当时被无尽的内疚与沉重的恐惧笼罩,连开口回应一声都做不到。

    但是到了眼下,慕容笙却回答不上来,他忽然陷入了迷茫。

    贺稹变过吗?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他从来不了解他。

    贺稹见他眸中露出几分悲痛之色,心知他又想起了那些事,此事已然成了慕容笙的心结。但他却不算告诉慕容笙上一世是他,这一世也是他。

    贺稹扶着失神的慕容笙往回走,尽量温声安慰道:“师父别多想了,我想和你做道侣,是真的喜欢你,不是为了折辱你,徒儿倾慕你已久。”

    慕容笙低着头哑声道:“为何就不能一直做师徒?”

    “我倒是不介意,介意的是师父你。”贺稹原本还想更多,却见他眼眶悄然泛了红,他便心软了,叹道:“师父,你已经答应我了。”

    慕容笙沉默了许久,随后慢慢推开贺稹的手,“我记得。”

    贺稹趁机握住他的手腕,“我总觉得师父在透过我看别人。”

    慕容笙回避道:“没有别人。”

    “若我是那个人,师父会愿意为我让步吗?”贺稹偏不肯放开他,双眸固执地望进他眼底,势要他出答案来似的。

    会。慕容笙心间忽然回荡起一个声音,连他自己也始料未及,他微微一怔,随后依旧重复着那句话。

    “没有别人。”

    贺稹勾起捎带邪气的笑,却软声同他撒娇,“师父。”

    慕容笙抿了抿唇,最终只是看着他道:“你不乖。”

    若是我乖,怎么娶你?

    贺稹眼底涌现星星点点的笑意,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三月末,有个万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这一天,玄天宗上下笼罩着一股异常沉重的气氛,他们的慕容长老要出嫁了,嫁给他曾经的大徒弟,从宗主到普通弟子,皆是心情复杂。不过在日头升起后,装饰上一片大红的巍峨庄肃的玄天宗仍添了几分喜庆与热闹。

    待慕容笙换上喜服,贺稹便接他到无回宫去拜天地。

    这大抵是这么多年来玄天宗最热闹的一天,四处欢声笑语。

    慕容笙手中还紧握着那块贺稹从前的弟子玉牌,与贺稹并肩到广场上是,那里已几乎是人山人海。

    长长的红毯铺了一地,从广场上到白层石阶上,再一直蔓延到无回宫上,慕容笙能看到玄天宗的宗主早已等在上面,负手而立,面容肃穆。

    他大抵是给玄天宗蒙羞了,慕容笙抿了抿唇,幽幽叹息。

    贺稹并非没有留意到他沉重的情绪,只是一路过去,许多人在同他道贺,他一一笑着回应,是无暇,也无心安抚慕容笙。也因为时候还未到。

    二人正走到石阶下时,贺稹抬头往上望去,嘴角勾起一抹张扬笑意,似是挑衅一般,对上玄天宗宗主的眼睛。

    玄天宗宗主眉头一皱,显然被激怒了。

    但就在这紧绷的时刻,人群中响起一阵哗然,众人纷纷看去。

    一玄衣华袍手中持剑的俊美青年和一紫衣青年正并肩在山下款款而来,二人衣摆处皆是一簇开得极其绚烂的银白忍冬,又似是其他花。

    但众人之所以齐齐惊呼,并非是头一眼见到的那名玄衣青年,而是另一人,那人可称得上倾世之姿。

    有些人认出他们衣摆上绣着的是无霜花,看看这容颜绝色世上无人再出其二的紫衣青年,再看那玄衣青年手中持剑,还未近身,便觉灵力剑气压顶而来,如此磅礴之力,有人下意识在心里喊出两个名字——

    行踪诡秘的无霜宫宫主沈清宵,还有他那位容颜绝色的,疑似天道之子的道侣,据闻名叫江何。

    二人的出现也叫无回宫上的玄天宗宗主与诸位长老面露震撼,贺稹却是毫不意外,回头朝已走近的二人拱手行礼。“沈宫主,江道友,二位大驾光临,玄天宗真是蓬荜生辉。”

    慕容笙也面露惊讶,但听闻此话,正预备下来的玄天宗宗主脸色差点崩了,贺稹这臭子也不是东道主吧?他可已经不是玄天宗的人了!

    不过来人的确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传闻中却又击败天魔,实在是不容觑的沈清宵,而且还带着那位似乎曾经救世的天道之子,莫是玄天宗宗主,在场谁人不想近前结交?

    玄天宗宗主忙带着几名长老下去。

    顾云栈与顾容、秦绯站在上头,见到二人也是一怔,顾容面上不知为何有些不喜。但秦绯显然很开心,在很久之前,他就在回星海筑看望秦雪遥时见过沈清宵和江何了,也在秦雪遥口中知道了江何的身份。

    那位传中魔道第一人的沈宫主冷着脸不话,但那一双凌厉的凤眸一转,目光略过众人时,众人皆感到背后一凉,仿佛有股寒气在脚底板下往上钻,什么也不敢再看二人了,如此一来那些灼热的视线便少了大半。

    传闻中的天道之子倒是很好脾气,笑道:“贺家主亲自将请柬送到无霜宫,我等怎能不来?再了,贺礼都送了,我们肯定要来喜宴上吃回来的。”

    沈宫主面无表情道:“怎么可能吃得回来。”

    天道之子撇了撇嘴道:“笑而已。再了,我知道送去的贺礼很贵重,你不用一直提醒我,是我太败家了。”

    闻言众人皆是不满,天道之子救过这世间,还长得这么好看,干什么都是对的,送份贺礼而已,怎么能是败家呢?沈宫主也太气了。

    贺稹则淡然一笑,“江道友能亲自前来道贺,在下万分感激。”

    江何摆手一笑,不知迷乱多少人的心神,语气倒是随意。

    “贺家主客气了,若是能有一份丰厚的回礼那便再好不过。”

    此话听来颇不要脸,可偏偏在天道之子口中出,在场众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沈宫主则冷幽幽地望了身侧的紫衣人一眼,“如此精细算,不如回去后便将无霜宫中的财务交给你理。”

    众人握拳,理当如此啊!

    但天道之子沉思了下,却摇头拒绝,“算了吧,还是让沈凉继续理,我只帮你赚钱就好了,管钱这种事情太累了。”

    众人:……但是沈宫主让天道之子给他赚钱也不能忍!

    原本热热闹闹的婚宴上其实还有那么几分紧绷的气氛,因为贺家人和玄天宗的人都在,而有些人是知道这场婚事的真相的,但当无霜宫的沈宫主携天道之子出现后,仅仅是二人,便震慑住了全场,再无异议。

    慕容笙道:“原先不知道二位也会来。”

    请柬是送过去了,但是当时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不会来的。

    江何笑道:“这不是贺家主盛情相邀吗?”他着稍微一低头,朝贺稹使了个眼色,抬手搓了搓拇指,强烈暗示,“贺家主,你看……”

    贺稹会意,笑道:“江道友放心,一切都备好了。”

    江何笑得愈发灿烂,此时玄天宗宗主也过来了,和几名长老一同与二人寒暄,不过由于众人皆不熟悉,而沈宫主的脸色越来越冷,怕这魔头在玄天宗怒而出剑,毕竟这是曾经问剑天道的人物,众人皆是噤声。

    还是天道之子好心,摆手提醒道:“吉时快到了,二位新人,还是快去拜天地吧。”

    贺稹再次谢过二人,这回主动牵上慕容笙的手,带着他一步步踏上石阶。

    慕容笙看到他嘴角那一抹算计,也看出来什么,脸色便有些不好,低声道:“沈宫主和江道友是你请来的。”

    慕容笙是笃定的语气,贺稹也并没有隐瞒,笑道:“确实如此。”

    “怕我悔婚?”慕容笙皱眉。

    “不是怕师父悔婚。”贺稹道:“是怕玄天宗悔婚。”

    慕容笙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知道玄天宗宗主一直不太愿意让他嫁过去,但是他们会怎么做,慕容笙并不清楚,也听出贺稹不愿与玄天宗为敌。他百般算计,又是为了谁?

    慕容笙沉吟片刻,低声道:“你答应他们什么了?”

    “师父莫担心。”贺稹笑道:“只是做了一笔生意而已,江道友是个讲道理的人。”

    慕容笙显然不信。

    而在白层石阶下,沈宫主和天道之子望着上头,就是沈宫主那寒冰似的脸也稍稍和缓了几分,玄天宗宗主笑着跟天道之子告辞也跟上去了,不过在那之前也嘱咐了几名长老看好无霜宫宫主,毕竟他到底是个魔头。

    看着二人快到无回宫门前,江何摊手道:“你看,轻轻松松就做完这单生意了。”

    贺稹不过是请他们来坐镇玄天宗,保证婚礼顺利完成,因为就算是他,在人生中唯一一次成亲时也会紧张。

    沈清宵斜他一眼,“这么喜欢赚钱?”

    江何朝他粲然一笑,却倾倒众人,“我只是想赚钱给你花嘛。”

    沈清宵眼里写满了不信任,沉吟道:“这是我做过最无聊的事。”不过他很快又补充道:“而且贺稹是在骗慕容笙。”

    “若是真心喜欢,那偶尔着谎话也是无伤大雅的。”

    沈清宵道:“他筹谋了很久,这是个圈套。”

    江何莞尔一笑,“我是慕容笙,若是他心里也有贺稹,那么这个圈套便是推波助澜,他可能是自愿跳进去的。”江何想了下,又:“比如我,我就是心甘情愿往下跳的。”

    此言一出,沈清宵顿时心情大好,右眼下的嫣红泪痣亦变得愈发明媚惑人,他忽然道:“不出两日,数百里外有个秘境即将开始。”

    江何眼前一亮,“哪个方向?”

    沈清宵道:“西北。”

    江何一锤定音,“吃完喜酒就去。”

    “嗯。”沈清宵应了一声,抱剑与江何并肩拾级而上。

    若是有人敢多看几眼天道之子,必定会被他类似看死人的视线锁定。虽二人皆是令人过目不忘的绝色之姿,可天道之子的容颜使人赏心悦目,沈宫主的脸却是寒若冰霜。他的气势盖过了他的容颜,便先叫人恐惧。

    踏入无回宫门槛前,慕容笙深呼吸着,捏紧了怀里的玉佩。

    贺稹低声道:“师父果然还是想着那个人。”

    慕容笙一怔,避开视线道:“没有别人。”

    “我知道。”贺稹勾起一笑,仿佛干了什么坏事得逞似的,又像是一心的满足,他笑道:“是我,从头到尾都只是我。”

    慕容笙微微蹙眉,因为被猜中了。

    但贺稹很快又:“师父,我有没有跟你过一句话。”

    慕容笙问:“什么?”

    贺稹侧首望着他,他的眼神很专注,很认真,眸光复杂而深沉,似是满足,似是遗憾,似是期待,又似是不安,统统揉杂在一起,便变得异常的沉重,沉重到慕容笙下意识有种自己无法承受的错觉。

    贺稹想了很久,才轻声道:“师父,我曾经想过,若有来世,我不会再退缩隐忍,若有来世,我们不做师徒,只做道侣。”

    慕容笙脑海里闪过一幕画面,是贺稹在临死前轻唤他。这有些不合时宜,但他就是忽然想到了,他便有些恍惚,仿佛自己还在那一世。

    而贺稹接下来的话,却是叫他心下一震。

    “师父,原来真的有来世,我做到了。”

    慕容笙倏地瞪大眼睛看向贺稹,他的心一下变得很乱很乱,重生回来后,这么多年来一直未解的谜题,都在这一刹那得到答案,但除了震撼之外,余下的是满心的沉重与压得他几乎窒息的,他自己一时也分不清的情绪。

    前世是他,今生也是他……

    慕容笙张了张口,“你……”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具体想问什么,问他是不是跟他一样回来了,还是问他,那一剑疼不疼?

    慕容笙疼,他至今回想,心底便像是被一把刀狠狠剐了一大块肉。疼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他早已发誓,不愿再看着贺稹死在他面前。

    “是我。”贺稹的拇指轻轻擦过慕容笙眼底,指尖有些湿润。

    慕容笙眼眶已然红透,被贺稹握住的右手一直在颤抖,他极力隐忍着自己憋在心里那么多年在今日因为贺稹的一句话全是爆发的情绪。

    养了那么多年的徒弟死在面前,他心疼。虽然重活一世,但是到底不同,他一直遗憾跟他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的贺稹已经不复存在了,也懊悔自己这一世没有好好教好徒弟,还让他离开了,可谁知,他们早已重逢。

    “师父哭鼻子了。”贺稹笑道。

    慕容笙泛着水光的眸子瞪了他一眼,他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免在众人面前出丑,而贺稹忽然松开他的手。慕容笙心下一阵莫名的失落,不解地看着他。

    贺稹提醒道:“苼儿,要去拜堂了。”

    慕容笙下意识想要叫师父,可这一声‘苼儿’却是将他拉回了现实。他们现在早就已经不是徒弟了,原来一切都是贺稹的筹谋。

    不做师徒,只做道侣。

    慕容笙暗恼自己竟浑然不觉早已入了圈套,随之便是无奈与好笑,他没有不情愿,而贺稹也没有再话,只示意他看着自己的手。

    若是与他牵手,就代表愿意跟他拜堂成婚。贺稹还是给了慕容笙机会的,在拜堂之前告诉他真相,此后不做解释,让他自己选择。

    但是慕容笙怎么可能会拒绝?虽然他还没做好嫁给徒弟,做他道侣的准备,只是他早已告诉过自己,他会满足贺稹的一切心愿。

    身后有许多目光在催促,慕容笙由心而发地轻轻叹息出声,却又忍不住扬起嘴角,他还是很庆幸的,也很开心,随后他抬手与贺稹相牵。

    贺稹笑得从未有过的真诚,“去拜堂了。”

    慕容笙眨了眨眼睛,遮掩里头弥漫的水雾,朝他轻轻点了头,但踏入门槛的那一刻,他握紧了贺稹的手,忽然开口,“稹儿。”

    贺稹偏过头来看他,眼里竟也很是不安,算计了那么久,就算都百无一失,他还是会怕。

    他其实没有表面那么强大,他还是当年,他在山下带回来的那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慕容笙心底忽然有了这种错觉,便生出想要安抚他的情绪,好歹忍了下去,他抿了抿唇,笑出声来,“我很庆幸,你真的回来了。”

    贺稹暗松口气,笑着撒娇道:“我要和师父做道侣。”

    慕容笙敛去眼底水光,笑着点了头,心底既无奈又满足。早知是拒绝不了这个孽徒的,罢了,那便如他所愿,不做师徒,只做道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