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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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仲辛微微眯眼,嘴角上扬,眸光悠悠地梭巡在人满为患的赌斋里,双手抱臂,那眼神仿佛是在追寻着猎物一般。

    王宽站在他身侧,眼见他这般表情便知,元仲辛又要祸害人了。

    须臾间,元仲辛头颅靠近王宽:“看见那家伙了没?那边拿着钱袋穿褐色锦服的。”

    王宽顺着元仲辛的眼神望去,入眼的是一个颇为熟悉的面孔,王宽略加思索,想起了十天前,自己曾经因为怜悯这个被元仲辛耍千而输光钱财的人,白白送了他二十两。

    只不过眼前这人哪有十天前的可怜样,眼神到处转悠,全神贯注于面前的赌局中。

    元仲辛直起身子,挑眉冷哼:“怎么样?你这好人白当了吧。”

    王宽却不太在意:“那又如何?”

    元仲辛无奈扶额摇头,随后语重心长地道:“大哥,你把二十两白白送给一个不知悔改的人,不肉疼吗?你还不如直接给我来得强!”

    王宽眨眼:“那时我与你尚未相识,如何给你?”

    元仲辛彻底无语,叹口气,这家伙没救了,他不解,都木成这样为何还能活到现在?腹诽过后,他抬手用手肘碰了碰王宽:“来,你去与他赌把。”

    王宽疑惑:“你为何不去?”

    元仲辛嗤笑:“那家伙估计已经对我有心理阴影了,怎么还敢跟我赌?你去,你新面孔,他不认得。”

    王宽静默不语,垂目认真思考着元仲辛的话。

    元仲辛以为他不愿,正想苦口婆心地劝,谁知王宽了句:“我不会赌博。”

    元仲辛险些被他哽得喷血。他深感无力,望向四周,迎面走来一个男子,他的腰间别着一条绢布,趁着人多拥挤,元仲辛一个抽手将那条绢布偷了过来,他将绢布缠着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眸。

    王宽带着探究的眼神看着他的举动。

    元仲辛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嘴挡在绢布后,闷闷地了一个字:“走。”

    王宽知晓他要干什么。

    一个时辰后,两人从赌斋出来,王宽怀里揣着那人的钱袋,沉甸甸地赘在怀里,元仲辛一把扯开缠在自己脸上的绢布,顿感神清气爽,他伸了个懒腰,心情不错地拍了拍王宽的肩。

    王宽刚想开口,他已经话:“跟我来。”

    两人走过两个街口,向右拐了一个弯,那里是一个巷的尽头,搭着一个简陋的草棚,一位衣衫褴褛模样沧桑的老婆婆正靠在一堆木头合眼休憩,看样子睡得挺香。

    王宽心下有数,那日元仲辛施舍救助的人正是眼前这位老婆婆。

    元仲辛一手拿过王宽怀里的钱袋,从里面拿出了二十贯,放在手心颠了颠,随后又把十贯放回进去,另十贯丢回给王宽。

    元仲辛将钱袋系好,轻手轻脚走近老婆婆,把钱袋藏在了老婆婆身后的草堆里,随后起身走了几步,确保不会被认发现钱袋的存在,才拉着王宽离开。

    王宽一边走,一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十贯。

    元仲辛状似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方才那个老婆婆是刚刚赌斋里那人的奶奶,年事已高,孙子不想赡养,便把老人抛弃街头,自己好赌,便拿着老人的晚年补贴流连赌斋。”

    王宽侧头看向身旁的元仲辛,眼神略微诧异。

    元仲辛在一家卖胡饼的车前伫立,笑嘻嘻对着贩道:“来两个胡饼,不要撒芝麻。”

    贩应声“好”。

    元仲辛从王宽手中拿了两个铜板,扔进贩钱盒中,“怎么样?帮错人了吧?被人当傻子了吧?”

    王宽眼神垂视着贩锅里快要煎好的胡饼一言不发。

    元仲辛哼哼两声以为他发现自己被骗而难过,刚好当个老好人出言安慰安慰,谁知王宽忽然把手搭在了自己的左肩上,元仲辛抖了抖,抬眸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木头人。

    “木头人”郑重其事地开口:“是这世道的黑暗,造就你不懂礼貌的浅薄,所以......”在元仲辛的死亡凝视下,王宽一脸“我理解你”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不是你的错。”

    元仲辛脸都绿了:“......”

    我错你大爷!

    贩将新鲜的胡饼一手一个递给元仲辛与王宽,王宽刚想伸手去接,谁知被元仲辛一把抢过,他望向那个半边黑脸半边绿脸的少年。

    下一秒,元仲辛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恨恨咬牙道:“不好意思啊王兄,这世道黑暗本人浅薄,这胡饼本就没想过给你叫的。要吃自己买去吧你!”随后愤愤咬了一口胡饼,转身离开。

    王宽愣了愣,看着元仲辛渐渐远离的背景,他才慢慢认知到,元仲辛生气了。

    但是,为何他一点都不担心,反而有些想笑?

    王宽抿了抿嘴角,踏步跟上了元仲辛的脚步,却并没有与他平齐,跟在距离他两米远的后方,双目注视着那个流里流气的背影,眼底多了几分探究。

    到了后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王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元仲辛是在替自己出气,他见不得一心行善的王宽被有心之人利用,想着趁这么一个时机教会王宽一个道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把你那颗满怀善意的心好好珍惜。

    自此以后,王宽的善心收敛了许多,看人的双眼也逐渐失去了原先的热枕,眼底最真实的笑意只有在望向元仲辛才会有所流露。

    一上午,元仲辛看完了三四本人书,仍意犹未尽,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

    王宽也起了身:“去哪儿?”

    元仲辛摊了摊手中的几本人书:“还书啊。”

    “我跟你一起?”

    元仲辛不解:“你跟我一起干嘛?你不是嫌弃瓦子太喧嚣吗?这会儿过去快是瓦子夜市开始那会儿,你确定要去?”

    王宽点头:“去。”

    元仲辛倒是无所谓,耸耸肩,一个纵身跳上了学院的围墙:“那你自个儿跟上来。”然后转身消失在王宽眼里。

    元仲辛不喜与看门的夫子交道,每次出学院都是翻墙出的去,而王宽则次次都规规矩矩地从大门走出。

    元仲辛翻墙跳出去的地方落在学院后门,等他绕到前门时,王宽刚好从大门走了出来,两人并肩朝着瓦子走去。

    从太学院走到瓦子并不近,两人又是走得悠然自若,不赶路,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才走到瓦子入口。

    元仲辛与王宽走至瓦子最深处,那里四横八倒地坐着十余个耍傀儡的人,尽管他们扮相都不太好看,捉襟见肘不修边幅,神色却是真真的逍遥自在。

    元仲辛高喊一声:“老贼!我来还你书了!”

    坐在最顶端的一个老人,他眯着眼,嘴里叼着一根发黄的杂草,听见有人喊,他也不动,甩了甩头,知道是元仲辛来了。

    元仲辛对身旁的王宽低语一句:“你在这等着。”随后走上前去。

    老贼他们都是江湖卖艺人,行走在这世道多年,平生最恨的便是那些府衙高官,连带着任何与大宋朝廷有任何关系的人都不大欢迎。

    但元仲辛是个例外,圆滑处世的性格让老贼他们放低了对元仲辛的戒备,渐渐认同了元仲辛的接近。

    元仲辛在太学院再三确认王宽是否要跟着前来是有顾虑的,老贼他们的态度便是他的顾虑。

    王宽安安静静地站在一个木台前,深深看着元仲辛活蹦乱跳地蹬上老贼所处的最顶端,笑嘻嘻地把人书从怀里掏了出来,递到老贼面前。

    元仲辛长得真的不错,眉眼弯弯的样子很讨喜。

    王宽在心里默默想到。

    元仲辛与老贼交谈着什么,倒是谈得欢畅。

    元仲辛眼神瞥到王宽正定定注视着自己这边,他心下想,不会是等厌烦了吧?他朝王宽扬扬手,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王宽眼神亮了亮,点头算是回应。

    又过了半晌,元仲辛跳着台阶蹦哒哒地回到王宽身边,眼见王宽表情淡淡的,他探头看了看:“等烦了?”

    王宽不知他为何会这般想,但仍旧老实回答,摇头:“没烦。”

    只要是有关于元仲辛的事,王宽便发觉,自己的耐心无论如何都挥霍不完。

    元仲辛知道王宽不会谎,也深信于此,他伸了个懒腰:“走吧,该回去了。”先身旁的人踏步而出。

    王宽眼眸深邃地追随在元仲辛身上,蓦然间,心头微跳。敛回心神,在元仲辛出声催促前,王宽先一步来到他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