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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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仲辛难以置信地盯着一脸平淡的王宽,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想不出该什么拒绝王宽,郁猝地灌下一大口红油汤。

    王宽眉目含笑,他知道元仲辛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那便不急着催他,拾起筷子继续吃着碗里的清水挂面。

    两人许久没有出声,后来还是元仲辛先开的口,他,王宽,你是真不怕死。

    王宽将疑问的眼神投向元仲辛。

    元仲辛哼笑,摸了摸肚子,继续,常人碰见这种事,避都比不及,你呢,迎头就撞上去。

    王宽凝视了不以为意的元仲辛半晌,而后挪开了视线,沉默不语。

    王宽怕死吗?他倒不怕,人皆有一死,人生尽头或远或近,轮不到他来猜测,谈起生死,他却是一片淡然。

    然而,王宽心里清楚,不怕死并非是他肯出手帮助元仲辛的原因。

    他只是不想看到元仲辛孤军作战的样子,一想到元仲辛要独自一人费尽千辛万苦从禁军手中救出他哥,王宽心头就没由来的苦涩,仿佛咽下了一堆黄连。

    见他闭口不言,元仲辛以为自己中了他心中所想,王宽的固执出乎元仲辛所料,但他最后还是劝了一句:“人,惜命最要紧,你若真的明白这道理,别随我去救人。”

    两人吃完东西回到学院已然入夜,或许是两人心中皆有心事,他们的话都不多,本来王宽就话少,若不是元仲辛带着,王宽可以一日不言不语,现在,连元仲辛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寝室安静得颇为压抑。

    元仲辛早早躺在床上,他的床位靠窗,今夜不知是得了哪番好运,抬眸便可看到高高悬在夜色中的皎月,他凝眸盯视几秒,忽的想起元伯鳍,几丝烦躁冉冉升盈眼中。

    他今日根本就没有进去见到过自己的哥哥——元伯鳍端坐在主屋内,元仲辛刚想踏过门槛进去,双腿却钉死在了门槛前,像是被人猛然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般。

    他连上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吊儿郎当样,内心却惶恐不已,看着围困在屋内的众多禁军,他竟失去了救出他哥的信心。但他不能展露出来,只好定在门外对着梁竹阿谀奉承,还不要脸地提出伪造证据污蔑元伯鳍,以此来获取军功。

    梁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更多的是不屑,元仲辛的无赖样出乎了他的意料,盛怒一番,将元仲辛赶出了瞻逸园。

    元仲辛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吐出,紧紧闭上眼,身子转过来又转过去。

    王宽睡在元仲辛对面,他眨眼的速度极慢,心神分给了辗转难眠的元仲辛。大概过了大半柱香的时间,元仲辛均匀平稳的呼吸隐隐传来,王宽知道他睡着了。

    那一夜,王宽并不知晓自己是如何入睡的。他只知,五日后,元仲辛与自己在赵简一行人的“帮助”下,救出了元伯鳍,还稀里糊涂地入了秘阁,成了陆观年门下的学生。

    他们隶属秘阁第七斋,统共六人,元仲辛,他,赵简,景,韦衙内和薛映。

    这天,长空万里,飘着几朵白纱,骄阳当头。

    元仲辛靠在一棵大榕树下合眼休息,暖阳的光透过叶缝星星点点地洒在元仲辛身上,天气虽热,但因为靠湖,时不时吹来几缕微凉,还挺舒适的。

    王宽远远看见元仲辛,并没有上前扰,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心绪陷入了沉思。

    元仲辛救出元伯鳍的那天,本来是要将元伯鳍送出开封城的,但是路上却遇见了前来堵城门的王宽与赵简他们,元仲辛因为与他们一行人纠缠过久,错过了出城门的最佳时机,梁竹与韦卓然追了上来。

    后来,还是陆观年出面才阻止了梁竹他们抓走元仲辛与元伯鳍兄弟两人,这件事情才算平息了下来,但是元伯鳍最后选择了跟随樊宰执前往边疆,剩元仲辛孑然一身留在开封。

    元仲辛对陆观年不抱好感,甚至敌意深重,如若不是他千方百计想要元仲辛归效秘阁,就不会多出赵简这些人来搅乱他的计划,他哥也不会离开开封去边疆。

    陆观年对于元仲辛满眼的敌意丝毫不在意,他悠然道,倘若元仲辛可以归入秘阁,日后在秘阁立下功劳,也就有了保住他哥的资本,还给了元仲辛一个期限:一年,若是元仲辛在一年之内仍不愿待在秘阁,陆观年自当放人。

    元仲辛很懂审时度势,他的心比之陆观年可能更加清明,于是他答应了,入了秘阁。

    但元仲辛并不知道,陆观年的这般辞,全是王宽亲口教述的,元仲辛的弱点都有哪些,王宽即使不能知晓全部,也猜到几分,于是他找到了陆观年,出了他的想法,陆观年当即称好。

    王宽却,陆掌院,学生可以帮你留下元仲辛,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陆掌院问是什么。

    不要让元仲辛知道,这些话出自他之口。

    这是王宽唯一的条件。他的直觉告诫他,若是元仲辛知道逼他留在秘阁有王宽的一份“功劳”,元仲辛很有可能会与自己决裂。

    元仲辛救出了他哥,但元伯鳍志不在开封,去了边疆,那么元仲辛在开封唯一的念想便没有了。

    既然没了念想,也就意味着没了约束,元仲辛有何理由还要继续留在开封?

    王宽第一时间意识到,失去了约束,元仲辛跑得比谁都快。

    元仲辛若铁了心要跑,自己身边就空无一人了,最糟糕的是自己还不能跟着他走。

    他如何受得了?

    所以他出计,借由陆观年之手,让元仲辛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不对,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这种法更为贴切。

    “王公子。”

    王宽身后传来一声娇柔的女声,他转头,是景,她手里捧着一套秘阁的专用服饰。

    王宽点头:“景姑娘,这套服饰是要拿给元仲辛吗?”

    景点头。

    元仲辛是秘阁第七斋最后一个报道的新生,刚巧,秘阁内的学生服饰分发完了,元仲辛的那一套只好重新赶制。

    王宽伸手:“给我吧,我刚好有事去找元仲辛,我帮你拿给他。”

    景一听,将手中的服饰交给了王宽后便如释重任,元仲辛混迹市井多年,往日里老是以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示人,单纯不曾见过世面的景自然有些怕他,还不敢与之深交。

    王宽目送景离开后,转身走过朱木长桥,来到元仲辛所在的榕树下。

    元仲辛似是睡着了,此时的他与清醒的元仲辛判若两人。

    王宽被元仲辛干净的睡颜晃了晃神,紧了紧手,他走近开口:“仲辛。”

    元仲辛立马睁开眼,其实在王宽走过长桥之时,他已然察觉到有人靠近,听到耳旁的声音,元仲辛才发觉是王宽。突如其来的睁眼让他一时不太适应明亮的光线,眯了眯眼:“哦?我的衣服到了?”

    王宽“嗯”了一声,将服饰递给他,在他身侧坐下,沉默须臾,忽然问道:“一年后你会离开秘阁吗?”

    元仲辛挑眉,散漫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双手枕在头后,略加思索:“不知道。”

    元仲辛瞥了瞥王宽的侧脸,反问道:“你呢?你会离开吗?”

    王宽老实回答:“不知道。”

    王宽就想呆在元仲辛身旁,倘若元仲辛都未知前路方向在何处,他又怎会知晓?

    “那你想吗?”

    王宽的答案与方才一致,他的想与不想,一念之差好似就隔阂在元仲辛的选择之间——想到这,王宽愣住了,他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为何自己会如此看重元仲辛的选择?

    或者,元仲辛何时何成了自己抉择的标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