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元仲辛再次睁开眼,入眼便是王宽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场景,他迷茫了片刻,喉咙喑哑出两字:“王宽?”
王宽应了一声,听上去无奈低落。
元仲辛微微怔愣,眼珠子缓慢地转了转,发现自己躺在屋内的一张木床上,在昏过去之前,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被某个人抱进来的,很明显,那个人只能是王宽。他心头一滞,问:“赵简和韦衙内怎么样了?”
王宽瞥了他一眼,扔了一句:“没你严重。”随后起身去给元仲辛倒了杯茶。
其语气之不善,就算是个傻子都知道不对劲,更何况,元仲辛不是傻子,他精得很,听出了王宽话下的怒气。元仲辛干咽着口水,讪讪笑道:“没我严重,那就肯定死不了......”
咚!
王宽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床头的桌上,脸色黑了大半。
元仲辛不争气地缩了缩身子,不敢话。
王宽心里那个气,直想将元仲辛揪起来揍一顿,可他连元仲辛受半点伤都见不得,怎么可能舍得揍他?
舍不得,又气不过,他只觉得自己快分裂了。
元仲辛昏迷了整整两天,比上次与梁竹较量中受的伤还要严重,王宽用尽所有理智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两天。
犹记得景帮元仲辛处理伤口的那天,王宽死命咬住牙,面色淡漠,眼底却翻涌狰狞,那些伤口,他瞥一眼都觉痛苦不已,元仲辛却已然累得做不出任何反应,毫无生气地沉沉昏睡在他怀里。
王宽第一次见到如此虚弱的元仲辛,呼吸微弱不已,手脚无力低垂,就像......就像是死去了一般。
王宽的神志在冷静与恐惧中疯狂徘徊,手心已经被自己掐出了血痕,他仍不自知似的不断收紧拳头,借疼痛刺激着自己。
为了元仲辛,他由不得自己的情绪失去控制。
“元仲辛,你知不知道那日你那么做,到底有多危险?”他声线压抑艰难,隐隐发抖。
元仲辛眨着眼愣住。
“你知不知道,你离死亡就差那么一线之间?如果我们没能赶到,你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王宽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逐渐拔高,“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这两日来,王宽一直都把气死死压在心底,现在元仲辛醒了,东拼西凑而来的理智顿时分崩离析。
元仲辛沉默着,不知该如何作答王宽的质问,良久,他张了张口,想要为自己做最后的辩解:“我心里有数的,只不过那日......”
元仲辛话都没完,王宽怒气冲冲地断骂道:“你心中有个屁!”
心中有数是这样的?还是元仲辛一早就算好自己要搭半条命进去?
元仲辛蓦然瞪大眼眸,瞠目结舌地回忆着方才王宽的话,:“王宽,你居然骂粗话!”
王宽一滞:“我......”无言以对。
元仲辛一脸看戏的模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什么?”
王宽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咬咬牙,语气冷硬地道:“起来,喝水!”
元仲辛赶紧闭嘴,乖乖任由王宽将自己扶起,接过水,安安静静地喝下好几口,才觉自己的喉咙没有刚刚那般干燥裂疼。
看着元仲辛听话的模样,王宽的气早就消了大半,他蹙着眉,不放心地问:“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元仲辛自我感觉其实没什么,但为了让王宽心软消气,他低眉垂目,看上去好不委屈:“好像还是有些疼。”
王宽眯眯眼,看穿了他的把戏,声音发凉:“活该你疼。”
元仲辛:“......”你是谁,你不是王宽!他发虚地清了清嗓子,问道:“那镇里的人呢?二愣子呢?”
王宽眉头微蹙,不明白元仲辛为何会对这个二愣子如此上心,但还是如实回答:“被老贼的泼皮们控制着,都还活着,二愣子睡过去了。”
睡过去了,不是晕过去了。
当个傻子就是好,发生这么惊心动魄的事,该睡还是得睡。
“你们可有问出什么?他们可是西夏人?”
王宽眼神微妙地瞥了他一眼,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新茶,抿了一口:“他们不是西夏人。”
“辽人?”
“不是。”
元仲辛疑惑了:“什么?那是宋人?”
王宽淡淡地摇头:“他们什么人都不是,准确来,他们是一群没有身份的人。”
元仲辛瞳孔放大,震惊不已。
三十六人被老贼他们看守在镇中心,个个双手都被别在背后束缚着,本来披着人皮,就已经形同鬼怪,此时他们身上的皮被划破穿刺,隐隐瞥见暗藏在人皮之下,真真正正属于他们的肌肤,由于长时间不触阳光,已然是苍白不已。
三十六人仿佛被吸去了灵魂,垂头丧气地跌坐在地上,再无元仲辛那日所见到的狰狞可怖。
赵简等人向后一看,便看见被王宽扶着走出来的元仲辛,纷纷围了上来:“元仲辛,你的伤怎么样?”
元仲辛刚想摆手没事,惊觉自己身旁还站着个气压不明的大魔王,连忙改口:“好多了,但伤口还是有些疼。”
景解释道:“我不敢对你用太多效果发挥快的药,会对你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元大哥,你再忍一两天,等换了药方,你的伤就会好快点。”
元仲辛点点头:“谢了啊景。”
景摇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六人中,出力最少的就是自己了。
赵简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没有的事,若是没了你,元仲辛估计还得再躺个两三天。”
要事在前,元仲辛也懒得去斗嘴,他看了看身后的那群人,看上去还活着,但是精神状态极差,像是遭受了什么灭顶之灾一样,他拍拍王宽的肩,示意他带自己过去。
来到人群面前,元仲辛问了句:“你们中,谁是领头的?”
没人回应。
元仲辛挑挑眉,安然坐在韦衙内搬来的椅子上:“现在不肯也没关系,我总有办法能让你们开口的。”
这时,一个人抬起头,眼神愤恨阴郁地盯着大爷一样的元仲辛,声音嘶哑:“你是谁的走狗?”
元仲辛也不恼,淡淡一笑:“我?我是你天皇老子信不信?”
那人不屑地把头甩到一边,面色不忿。
元仲辛摸了摸下巴:“我听闻你们既不是宋人,也不是夏人,更不是辽人,想来也不清楚我们大宋逼问消息的手段,你们既然如此不配合,难不成是想不想试试?”
那人讥诮一声,仿佛把元仲辛的话当成了一个极大的笑话:“老子我什么没试过?就那些儿玩意儿的手段,还想撬开我的嘴?”
元仲辛眸光掠闪:“你不怕疼?”
那人极度高傲地仰着头。
元仲辛轻轻扫过自己眉眼,声音淡漠:“那不知,你怕不怕死呢?”话音刚落,薛映抽刀而出,夹带着一阵杀意直冲那人面上。
那人眼都没眨,神情嘲讽至极。
元仲辛抬抬手,薛映把刀收回刀鞘。
“连死都不怕,那你们到底在倔什么?”
那人心中怪异,渐渐意识到,元仲辛方才的那一拨威胁全是试探,他惊疑地抬头,看着眼前在这个年龄不过十八眉眼含笑的少年,他淡然而坐,眸光深沉,像是把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手中一般。
那人眼神发颤,隐约中,他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元仲辛歪歪头,不是很明白这人眼中闪着的是什么情绪,他微微蹙眉,这人是在通过自己想起了谁?他眯了眯眸,沉声道:“你们没有身份,不受社会认同,就连想要自由走在镇外的路上,都会因为身份不明而遭受驱逐,吃不得,睡不得——这是你们一个月前,遭受到的一切,我得对吗?”
元仲辛的话刚完,人群中立马出现了轻微的骚动。
那人咬牙,死死盯着元仲辛。
“你们渴望重回到这个社会上,可惜,被人用完的东西若是不扔,放在家里,是会发臭的,所以你们被遗弃了。”
人群间的动静越来越大,集中在元仲辛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多,或带着愤怒,或带着悲恸,或带着绝望。
“走投无路之下,你们或许是偶然中夺了别人的皮,你们想借着这层皮,做一个在这世界上有身份归属的人,但杀人剥皮是死罪,于是你们躲进了清河镇,并且将清河镇闹鬼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这样,就再也没人敢进来,也就没有办法得知你们所做的一切。”
底下,居然响起了啜泣的呜咽声。
赵简等人听着元仲辛的话,已然震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呆呆愣愣地看着那群人,他们好像无形中意识到什么。
元仲辛的视线不再放在那群人身上,他垂着眸,仿佛陷入了沉思:“你们以前,应该也是有家的吧?”
否则,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猎杀那些身份记录在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