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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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要接近日落时分,六人外加三个泼皮,在一家店休憩吃饭。

    按照惯例,元仲辛面前摆着一碗清水一般的粥,他木木地拿起勺子搅了搅,气愤地:“你跟我这是清粥?米呢?”还不如在秘阁时景给他熬的呢!

    五人像是哄孩一般地劝到:“行了行了,别嚷了,回去之后叫景给你做一大盆。”

    景信誓旦旦地点头:“元大哥你放心,回到秘阁后,我一定天天煮给你吃。”

    元仲辛嘴角微微抽搐,谢绝了景的好意——笑话!天天吃清粥,他就算不饿死也得厌死!

    元仲辛无法,埋头喝了几口汤水,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对了,大牛呢?”

    赵简往自己口里塞了一口菜,淡淡地道:“走了。”

    韦衙内惊讶地问道:“他顶着那么一副恐怖的人皮能去哪?”

    赵简深吸一口气,回忆到元仲辛四人出来前的那个场景,尽管过去两三个时辰,但赵简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老贼手下的其中一个懂耍刀,他帮着将那副人皮从大牛身上剥了下来。”

    景虽然没胆子看,但是她听到大牛的痛呼声,身为医者的她自然清楚这其中有多折磨人的意志力,“大牛哥那时叫得可惨了,我听着都不忍心。”

    元仲辛感到不对劲:“不合理啊,那大牛居然就这么扔下二愣子走了?他那个时候不可能知道二愣子会死的啊——他没有留下什么话给二愣子?”

    赵简点点头,将大牛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当然有啊,他,清河镇里他已经为他做得够多的了,现在他只想回家,所以有缘再见。”

    韦衙内惊了:“走得这么潇洒?”

    赵简耸耸肩:“人家要走,我总不能拦着他不放人吧。”

    景紧皱着眉,声音低低的:“不过,大牛哥也是真的惨,二愣子也是,居然被活活吓傻了,那个剥皮场景,得有多可怕。”

    王宽无奈:“这件事里,谁不惨?”

    不管是被强行剥去身份最终还得以非人姿态存活于世的老余众人,还是被一夜之间屠杀尽的清河镇原主村民,亦或者被牵扯进来的大牛和二愣子——他们每一个人原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人生,或恣意,或自由,或安贫乐道。

    然而,大宋随随便便的一个决定,将他们全毁了。

    “我原本,是不信那人的话的。”赵简微微垂目凝视着自己眼前的米饭:“我认识的大宋,怎么可能会做出这般荒唐的事情?”

    为了区区颜面,三十六人的姓名,放弃就放弃。

    元仲辛倏然仰头将碗里的清粥水一口喝尽,随后无关痛痒地道:“没什么荒不荒唐的。”

    只要是出于国家角度,再荒唐的事,都变得极为理所应当。

    你区区一个人,哪里比得起国家重要?

    六人的气氛因为清河镇再一次变得颇为凝重,韦衙内眼睛扫扫元仲辛王宽,又瞟瞟薛映赵简和景,他深吸一口气:“咱们别再想着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你们看,那有烟花!”

    景不信,嘟囔着:“衙内,现在正值盛夏,怎么可能会有烟花?”当她顺着韦衙内的目光望过去,愣住了:“真的有烟花!”

    韦衙内:“你们等着,我去买几个回来,大家放烟花高兴高兴!”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到烟花贩面前,也不问价格,随手指了几个样式轻便好看的,掏出一块碎银扔到贩手中,又兴冲冲地抱着满怀的烟花跑回来。

    赵简深呼一口气:“对!不想了!放烟花高兴高兴!”然后跑进室内找店家借火去——一路上,生火器已经被他们用尽扔完了。

    韦衙内将怀中的烟花逐一分发,元仲辛手里捧着好几束吊金兰,王宽手里提着个花蝴蝶,薛映则拎着一个叫不出名字的烟花,景手上的最精致,看上去就像个灯笼一般,赵简的是一根响竹,韦衙内的则是落地空。

    那一夜,烟花真的很好看。

    六人肩并着肩,仰头看着天上不断炸开的金花灿烂,心中涌出了许多思绪。

    一个时辰后,烟花放完了,六人又要重新赶路回开封了,上马车前,韦衙内兴致高昂地挥着手:“咱们过年那会儿也要记得买烟花来放!”

    元仲辛忍俊不禁地笑道:“没问题,只要你出钱,买多少我都陪你放。”

    赵简已经在马车上坐定了,她伸手撩开帘子喊道:“唉韦衙内,本姑娘今日高兴,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可别被元仲辛坑了啊!”

    韦衙内傻愣愣地笑着道:“高兴嘛,坑多少都成,我自己可是攒了不少私房钱的!”

    终于,多亏了韦衙内的烟花,六人间的气氛不再压抑沉重。

    因为元仲辛身上的伤势,众人不敢在外多留,于是马不停蹄地赶车回到了开封,那时正值第二日的午时。

    六人奔波一晚,终于回到了秘阁,第一时间,便是回到自己的寝室瘫在床上,出任务这几日,七斋六人没一个睡得好,好不容易躺在床上了,就再也不想起来了。

    六人美美地睡上一觉之后,翌日,除了元仲辛卧伤在床,其余五人皆精神十足地出现在学斋堂里,第一节 课本应是老贼的黑道秘闻,因为还没赶回来,换由岳军校暂代。

    元仲辛在寝室里发着呆,因为王宽的嘱咐,他不得不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养伤,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元仲辛挑眉,知道敲门的绝对不是王宽他们,他慢悠悠地喊了声:“请进。”

    见到来者,元仲辛并不感到意外,他懒洋洋地叫了声:“陆掌院,找我何事?”

    陆观年自然瞥到元仲辛身上的包扎,见他气色不错,不像是受了重伤的,但他还是开口问了句:“你的伤怎么样?”

    “陆掌院放心,死不了。”

    陆观年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知道元仲辛素来不待见自己,他也不在意元仲辛对自己态度如何:“清河镇一事,你作何处理?”

    元仲辛眸光掠闪,轻描淡写出二字:“烧了。”

    陆观年在听到元仲辛的话之时,神色快速闪过一丝悲凉,随即又恢复如常:“里面的人,没一个出来?”

    元仲辛一顿:“嗯。”

    陆观年心酸长叹,声音瞬间苍老:“罢了,火烧成灰,尘归故土,能够死在清河镇,也算了了他一桩心愿。”

    元仲辛眯眯眼:“陆掌院在里面,有认识的人?”

    陆观年知道元仲辛心思敏捷瞒不过,刚想坦白,后者却抬手示意只住了他的话头:“算了,掌院和清河镇里的谁有什么渊源学生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学生只希望掌院日后若再要我们去完成这等艰险任务,不要掌院知无不言,只求您可以稍稍透露一些消息,好让学生有所准备。”

    陆观年欲言又止,看着元仲辛这般淡漠的反应,不知想到了谁,他叹气道:“此事我的确处理得不周到,我给你道歉,保证不会有下次。”清河镇有多惊险,陆观年就算不知道全部,也肯定猜到几分,这次他没有任何警醒与提示便让七斋的人全放进去,他责不旁贷。

    陆观年心中惭愧,他嘱咐元仲辛:“你好好养伤,伤没好,课就不用上了。”而后,离开了寝室,掩门走远。

    他方才没有告知元仲辛,昨天晚上,王宽背着元仲辛已经找了他一次,那是陆观年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强硬的王宽。

    王宽面色寒凉,语气冷凝,眼眸难掩怒气。

    他:陆掌院,我不管您这次将清河镇的具体信息隐瞒到底是出于何由,但近日清河镇一事,元仲辛是受伤最严重的人,也是功劳最大的人,若无他,清河镇一事不会如此轻易地解决——无论如何,您都应该就自己的失职,给元仲辛一声“对不起”。

    陆观年点头答应,其实不管王宽是否会来找自己,他都会去找元仲辛,只不过王宽的到来让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出乎了他的预料。

    王宽淡漠地盯着陆观年,继续道:“掌院当初为何找我们进秘阁,其理由不必多,可若是我们师生之间连点滴信任都不能拥有,这秘阁留与不留又有何意义?”

    陆观年瞳孔微缩,他现在才听到了王宽今晚要的最为重要的话。

    “若是下次再出现如此状况,我与元仲辛,立刻退出秘阁,从此与秘阁内的一切人事......”

    形同陌路。

    那一刻,出四字的王宽,就如被触了逆鳞的龙,神情这般决绝漠然,竟到了义无反顾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