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王宽请假成功了吗？”韦衙内一边啃着冰糖葫芦一边问道。

    因为要在秘阁过年，除了王宽回家告假，其余五人都出来置办各种各样的物品，而元仲辛则被分到与韦衙内一起行动。

    元仲辛耸了耸肩：“他昨晚一夜未归，我怎么知道。”

    韦衙内将最后一颗糖山楂咬在嘴中，口齿不清地开口话，元仲辛听了个一头雾水，他没好气地道：“吃完再开口行不。”

    片刻过后，韦衙内吐出山楂核，撇了撇嘴道：“其实我挺想王宽留在秘阁过年的，毕竟这可是咱们六人第一次一起过年，肯定很有趣。”

    元仲辛眸光微闪，他不动声色地道：“不定王宽家里有事，他爹为人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觉得王宽这趟还是得回家。”

    韦衙内忽然就不话了，他眯了眯眼，似笑非笑，一个劲儿地盯着元仲辛，也不话。

    元仲辛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他咬咬牙，一掌拍在韦衙内后脑勺上：“你丫的是不是脑子抽了，瞅什么瞅！”看得人直发怵。

    韦衙内揉着脑袋连连叫疼，好半晌才委屈巴巴地道：“我只是觉得你挺奇怪的，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元仲辛挑挑眉，歪了歪头看着他，双手抱臂着问道：“是吗，你，我哪里奇怪了？”

    韦衙内蹙眉思索一番，而后回答道：“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希望王宽留在秘阁过年似的。”

    元仲辛一顿，面不改色地道：“谁我不希望，我只是......”

    “那就是希望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元仲辛和韦衙内愣了神，两人齐齐转身看向后方，发现是消失了整整一日的王宽，只见对方神情似笑非笑，双手别在身后，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心情貌似不错。

    元仲辛心头没由来地咯噔一跳。

    韦衙内眨了眨眼，惊喜问道：“你怎么来了，请假请成功了？”

    王宽闲庭信步地走到元仲辛面前，微笑着点头：“成功了，所以来找你们了。”

    元仲辛一脸惊疑地望着他：“你爹什么时候这么好话了？”

    王宽微微歪头凝视着元仲辛，好暇以整地道：“我答应他大年初一那晚回去补吃饭，他就允许了。”

    韦衙内高兴地提议道：“既然多一个人留在秘阁，那菜啊什么的肯定要多备些，咱们快去集市吧，去迟了，好东西就卖没了！”

    话音刚落，他抬起脚步便要朝前走，却被王宽喊住了：“衙内，方才我在城东游街的街口撞见薛映他们了，拎着挺多东西的，不如你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吧。”

    韦衙内恍悟，了声“秘阁见”，掉头匆匆就走，整个人渐行渐远。

    元仲辛愣愣地问道：“咱们不用去帮忙吗？”

    王宽抿嘴一笑，摇摇头：“衙内一人足够了。”

    元仲辛眨眨眼，不死心地道：“要不，咱俩还是跟上去瞧瞧吧，万一需要我们搭把手呢？”

    王宽拉着他往集市的方向走，淡淡道：“他们买用的，咱们就买吃的，不冲突，效率也高。”

    元仲辛别无他法，只好由着他去。

    平日里秘阁的饭菜多是赵简和景买的，菜色新不新鲜元仲辛不懂，如何挑选质品上好的肉元仲辛不会，更遑论让他帮忙挑选瓜果了，一路上，元仲辛就跟在王宽身后，后者负责挑，前者负责给钱。

    元仲辛看着自己手中两三袋菜肉，闷闷地问道：“王宽，你家是开菜市场的吗？”

    王宽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族公子，怎么懂得选菜？

    王宽笑了笑，解释道：“刚刚撞上景他们，问的。”

    元仲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王宽想起了方才自己听到的话，他扭头望着元仲辛，认真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元仲辛一顿，干巴巴地笑着问道：“什么问题？”

    王宽：“你希望我留在秘阁过年吗？”

    元仲辛语塞，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片刻过后才硬着头皮道：“希——望吧，韦衙内不是了吗，咱们七斋六人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守岁，肯定很有趣。”

    王宽笑着点点头，好像是接受了元仲辛的回答，也没有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他看了看手上的东西，而后问道：“还有什么没买的吗？”

    元仲辛想了想，眼神突然一亮：“有。”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眨眼间，便来到了除夕当天，此时的七斋已经被六人装扮得格外喜庆，大门贴上了新的对联和门贴，后院和学斋堂随处可见都是灯笼挂饰；前天一早，韦衙内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棵花繁枝粗的桃花，此时被插在了大青花瓶中，装饰着万木凋零的后院，远远望去，一片粉嫩，十分讨喜；三间寝室门上都贴着六人亲手画的门神，木架上缠绕着红丝带。

    就连半斤八两的脖子上，都被一只一个地带上了大红花，圆头圆脑的，特别憨厚可爱。

    如今的七斋，像足了一户正准备热热闹闹过新年的家，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晌午之时，七斋还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六人怔怔地看着鱼贯而入的数十余人，目瞪口呆。

    老贼领着身后几十个泼皮，欣赏着被六人精心布置的七斋，满意地点头赞叹：“嗯，不错不错，的确很有过年的气氛。”

    梁竹板着一张木头脸，将手里一大木盆螃蟹放到桌上，声音木木地道：“螃蟹，今晚煮了吃，不知道有这么人，买少了——记住，留两只给半斤八两。”

    六人睁着六双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盆里的螃蟹，这大冬天的哪来的螃蟹？

    陆观年放下一摞的笔墨纸砚，笑呵呵地道：“掌院我也没什么可以送的，这文房四宝，你们回头分了吧。”

    岳军校捧着一沓书重重地放在地上，他一脸兴奋地道：“孩子们，这些书可都是我藏箱底的宝贝，如今送给你们了，记得一定要好好看，日后上课我可是会随时抽查的。”

    一时之间，因为这几十个人的到来，原本还算安静的七斋立时变得喧哗不已，十分热闹，六人哭笑不得地对视一眼，耸耸肩。

    来都来了，还能赶出去不成？

    六人本想着再出门一趟去采购些菜肉，没想到老贼的泼皮们直接从篓子里掏出了一捆又一捆地新鲜蔬菜，一扎又一扎的五花肉，哄哄闹闹地吵着要让六人好好尝一尝自己的手艺，让元仲辛他们好好休息一番。

    夜色降临，饭菜也陆陆续续做好了，几十个人来来回回忙碌着，一边端菜，一边找来长凳圆桌摆在后院，东拼西凑也只能摆出六七桌，所幸泼皮们并不挑剔，只要够热闹，席地而坐也能吃个尽兴。

    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所有齐齐落座，享受着泼皮们的手艺，卖相看上去好似差了些，可味道却是极好，充满了人间烟火味，让人吃了倍感暖意，心里极为踏实。

    天下间，最好吃的，永远都是家里的菜。

    吃着吃着，韦衙内忽然懊恼地道：“哎呀！我忘了！”

    五人齐齐看向他。

    韦衙内一脸苦恼地道：“我忘记买烟花了！”

    赵简恍然大悟：“对啊！烟花！”

    景有些落寞地道：“如今开封城里的人估计都收工回家聚餐了，烟花肯定没得卖。”

    薛映也点了点头，看上去也有些丧气。

    元仲辛与王宽对视一眼，前者悠闲地吞下一口肉，笑眯眯地道：“别急，那日我和王宽早就买了。”

    四人惊喜地望着他：“真的？！”

    王宽笑着道：“先吃饭，吃完饭再放。”

    晚饭过后，其余人都去帮忙收拾碗筷，梁竹还在努力着想让半斤八两尝试螃蟹的美味，奈何俩傻狗压根不理他，激动地摇着尾巴表示自己只想吃肉。

    元仲辛独自一人去房间里把烟花拿到后院，回来之时，却驻足在桥上，远远地看着闹成一片，笑得正开心的众人，嘴边勾起一抹轻快的笑。

    不知何时，老贼出现在元仲辛身旁，他问道：“怎么样？这除夕过得，开心不？”

    元仲辛微微一愣，扭头看向身边的老贼，没有作答。

    老贼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元仲辛，你在开封，终于有家了。”

    元仲辛倏而展颜一笑，他长叹一声，释怀道：“我一直都家，只不过家里，没什么人罢了。”

    而如今，他的家人，七斋后院内，目光所及之处，皆是。

    老贼轻轻地推了他一把：“去吧，该放烟花了。”

    元仲辛没有拒绝，捧着满怀的烟花，跨过长桥，来到众人面前，他高喊一声：“放烟花了！”

    不到片刻，朵朵烟花腾空而起，破开了漫天暗色，炸出一道道火光闪耀，如同星河璀璨，灿烂辉煌，如梦如幻。

    几十个人惊叹不已地仰头欣赏着烟花，眼眸清亮。

    王宽站在元仲辛身旁，与之并肩，望着漫天花火，他倏而闭眸，双手合十，像是在许愿。

    见他这般举动，元仲辛在一旁笑了，等他再次睁开双眼，调侃道：“放烟火时许愿是哪里来的传统？”

    王宽但笑不语。

    元仲辛好奇地侧头望他：“你许了什么愿？”

    王宽深深地凝视着他，片刻后道：“不能，这个愿望是许给老天爷的，了，老天爷就不肯显灵了。”

    元仲辛耸了耸肩：“你还信这个？”

    王宽又不语，却暗自在心底，再一次虔诚地默念。

    我王宽这一辈子，但求一个平安渡世逍遥余生的元仲辛，无胆奢望白头携手的我与他。

    老天爷，你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