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王宽又惊又喜地望着元仲辛,心底涌出了强烈的不安,他忧色忡忡地问道:“元仲辛,你还好吗?”
元仲辛浅笑着点点头:“没事。”他目光流转,看向王宽身后的熙园,只感觉里面鸦雀无声,少了茶客们的闲聊杂音,他心中明白,素伊定是猜到了什么,再也无心唱戏,便将茶客都赶走了。
元仲辛的眸底有着不出的悲凉,看得王宽心头惊跳,思绪不宁,他抿了抿嘴,还是决定出实话:“素伊姐姐知道了,安离九临走前,把一封信藏在了她的房间里。”
元仲辛艰涩地开口问道:“她现在怎么样?”
王宽神情凝重:“她没事,赵简和景正陪着她。”
元仲辛暗暗地深吸一口冷气,冰凉的气息侵入心腹,让他分崩离析的理智一点一点拼回,而后握着王宽的手,缓缓走进了熙园。
他不敢松开,此时王宽的手给了他极大的慰藉,若是松开了,元仲辛恐怕连进去面对素伊的勇气都没有。
王宽反手将元仲辛的手重新握住,只觉他的掌心一阵寒凉,熟知元仲辛的他,轻而易举地感受到此时的元仲辛心底的无望与惶恐,王宽心头酸涩,只能尽力护住元仲辛手里仅剩的温度。
后院里,素伊正呆愣愣地坐在石椅上,神情淡然,眼里却难掩悲痛,而赵简四人则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素伊的动静,神色凝重忧虑。
四人一回头,便看见元仲辛与王宽并肩走了进来,六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元仲辛屈指挠了挠王宽的手心,示意他松手,而后慢慢走向素伊,蹲身仰视着她,轻轻喊道:“素伊姐姐。”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素伊愣了愣,眼神呆滞地看向元仲辛,面容清丽雅致,却把眼底的绝望与悲痛映衬到了极致,她无力地抓住元仲辛的手,哽咽问道:“仲辛,安离九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元仲辛无言垂眸,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出实情的准备,可面对素伊,他什么话都不出来。
元仲辛的沉默已然给出了答案,素伊只觉心间仿佛架了一把利刃,心头的每一次跳动都被划上一道血痕,痛彻入骨,她泪眼朦胧,轻轻地喃喃道:“应该是回不来了,不然,他也不会写信给我——你知道吗,安离九生平讨厌写字,他总,他的这双手,是要干大事的,执不起笔,染不了墨。”
但是,他写的字,却是遒劲有力,笔锋回转间,韵味极深。
那封信上,白纸黑字,叫她安心,叫她坚强,独独没有那一句她等了八年的我喜欢你。
程家被屠,素伊也看尽了世道沧桑,她无奈沦落为戏伶,如残花飘零,安离九则游走于刀锋血刃之上,稍有不慎,便血染襟喉——如此两人,怎么可能携手共度余生,连熙园的那几日安愉,都是元仲辛六人帮他们偷来的。
不过是上天悲悯,施舍他们的一个恩赐。
素伊苦笑,心魂俱散,话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我总以为,只要他回来了,我和他的时间多的是,不急在一时,可今日他临出门前对我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
素伊,我先走了。
安离九走了,她在这世上的唯一一个念想,走了。
她还有许多话没能出口,他怎么就走了呢?
犹记得,她答应过安离九要为他唱一出戏,如今戏未开唱,他怎么就走了呢?
素伊茫然地自言自语:“你我要不要随他一起走算了?”
元仲辛双眼通红,悲怒交集,气血攻心,眼前一阵发黑,他咬着舌尖,疼痛刺激着他的神志,用隐隐发颤的声线道:“素伊姐姐,我深知你此时必定悲痛,但是你要活下去,你就算不为自己活,也要为了安大哥而活,不定日后,安大哥身上的冤屈便会洗清,你要亲自见证那日的到来。”
素伊微微怔愣,透过泪纱凝视着自己膝前的少年:“仲辛,你告诉我实话,安离九他是有苦衷的,对吗?”
元仲辛紧抿着嘴,内心挣扎,再三权衡,最终还是长话短地告知素伊安离九身上的秘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素伊无望地过活,最起码,他必须给素伊一个活下去的依靠
闻言,王宽五人皆是震愕不已,怒不可歇。
他们不解,为何这世上,还会有人这般残忍,拿人的性命作为交易的筹码。
素伊泪流满面,神色惨白,浑身颤抖,无语凝噎,良久,才轻声开口:“那人是谁?”
元仲辛自然知道素伊指的是什么,他回想起安离九口中的老妇,以及这件事完全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一时之间,毫无思绪,只好无力地道:“我不知道。”
“但是素伊姐姐,我答应你,威胁安大哥的人,我一定会把那些人挖出来,他的这个仇,由我来报——但作为条件,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素伊神情动容,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她并非轻易要死要活之人,元仲辛得有道理,安离九的死是注定的,她无法改变什么,可她总要背负着与安离九的回忆,好好活下去。
素伊明知无望,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行刑,我可以去见他吗?”
元仲辛心有不忍,但依旧道:“安大哥明日辰时一到便要行刑——素伊姐姐,我知这对你来极其不公,可那些人可以查到细作名单,还能与禁军勾结,其暗中势力必定不,若他们查到你的头上,届时你的处境便会变得十分危险,所以我算让人护送你出开封,去往密州的板桥镇,在那里,有我们可以信任的人。”
王宽愣了愣,道:“你想把素伊姐姐送去聂娘那里?”
元仲辛点头:“素伊姐姐,开封里风波未平,只能委屈你先离开一阵了。”
素伊紧颦着眉,心头酸涩:“我想明日再走。”
元仲辛蹙眉,苦苦思索。
聪慧如素伊,自然知道元仲辛担心的是什么,开口道:“你们放心,方才的话我既然应下了,绝不食言,我只是还有心愿未了,我想明日,把我欠他的那场戏唱完再走。”
“仲辛,我知道这样令你为难,但这是我能够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就答应我吧。”
元仲辛无法,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但今晚六人都要留守在熙园,以防出变故。
赵简上前,扶起素伊:“素伊姐姐,我扶你到房间里休息一下吧。”她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经历了一番胆战心惊,如今又是悲痛欲绝,想来必定身心疲惫。
素伊随她,神色惨淡,半边身子依靠在赵简身上,脸色苍白,慢慢走进了屋。
王宽来到元仲辛身旁,还未开口话,后者却道:“我去洗把脸。”
元仲辛拐过后院转角,刚来到舀水的池子边,便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心腹生疼,为了不引起王宽他们的注意,元仲辛费力地把咳嗽的声音压至最低,倏然间,一口腥甜自喉咙深处喷洒而出,元仲辛赶忙拿手捂住了嘴。
急促的呼吸过后,等咳嗽渐渐隐下,气息平复过来,元仲辛垂眸看向手心,一抹刺眼的血红映在了掌心之中,他咽下口水,如同咽下了一堆刀片,而后面色如常地将手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又谨慎地将唇上染着的鲜血尽数拭去。
元仲辛微微蹙眉,神色不明地凝视着池中波澜微微荡漾的清水。
他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近日这种情况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当晚,六人草草解决了晚饭,素伊心情依旧差得不行,根本没有胃口进食,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夜色已深,赵简他们都回客房歇息,元仲辛独自一人坐在后院中埋头苦思,耳边鸦雀无声,他心神微动,倏然开口低声喊道:“王宽。”
不多久,一个玉立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他身旁,蹲下身来,眼底的情绪错综复杂,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元仲辛望了他良久,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我以为你睡了。”
这样低落无望的元仲辛,王宽是第一次见,他心里痛得连呼吸都带着生疼,无可奈何地低语道:“元仲辛,你要休息,别再这么耗着了。”
元仲辛缓缓摇摇头,深感绝望,心底的负面情绪一下子爆发:“我睡不着,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安离九——你我该怎么办,我今日见他的时候,他逼着我做选择,他我不会任性,不会为了他区区一条人命,而放弃九个家庭。”
“为什么都在逼我?当年我哥是这样,如今他又是这样,为什么都要逼我?王宽,我是不是错了?我本来就不该多管闲事,若不是因为我一意孤行,一心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素伊姐姐也不会如此痛苦。”
事情原本早该结束的,是他一手促成了如今这个结局。
王宽紧紧握住元仲辛发凉的双手,心慌意乱,他急急开口:“元仲辛,你先冷静,别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没错,你是对的,换作是其他人,他们也会这么选,要怪,只能怪那些幕后之人——你别再自责了,好吗?”
元仲辛怔怔地把目光投向王宽,茫然道:“那如果我,那些人如此胁迫安离九,其目的就是为了针对我呢?”
王宽愣住了:“你什么?”
元仲辛万念俱灰,双眼无神:“有人为了针对我,把安离九的事情当作是一场游戏,就为了看我如何去选——安离九的下场都是因为我,如果真要算,我才是那个害死安离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