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翌日,开封城西牢营刑场边上一片喧哗,人潮人涌,不知是哪里放出的消息,今日辰时将会处决一名毒贩,出于好奇又悲愤的心情,开封城里的老百姓都想去看看毒贩究竟长什么模样,然而也只瞄到几眼,便被禁军赶了出来。
辰时过后,开封城里,议论纷纷,评头论足的声音不绝于耳。
“听今日牢营那边要处决一名毒贩,你们去看了吗?”
“没呢,砍头而已,这有什么好看的。”
“瞧你的,那可是毒贩!过去看个一两眼,骂一两句解解气也好啊!”
“你这话倒也不是没道理,毒贩这种老天都不想收的畜生,实在可恨,死了也好啊,这世道多一分清净了。”
“不瞒你们,我刚去看了,被砍首的可不止一个人啊,粗略数了数,一排七个呢!咔嚓一刀,立刻没了。”
“怎么这么多?都是毒贩?”
“那倒不是,不过是同日要处决的囚犯罢了。”
“那你有没有看清那毒贩的模样啊?”
“没,个个头套着麻布袋,看啥!”
“这......为啥要套麻布袋?”
“你不知道,这毒贩的身份是要保密的,本来这场行刑也是,后来有人漏了嘴,把这件事出去了,引得一大帮老百姓赶着去看热闹,禁军没办法,只好想出这么个法子,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分清哪个是毒贩!”
“漏嘴的是谁啊?”
“你们记得这个月初新招进去禁军营地的杂没,他是我表弟的娘子的远房,昨晚喝酒喝高了,随口一全泄密了......”
某个房间内,一名身着艳色长裙的少女立在窗边,听着楼下交错喧哗的议论声,手里抱着一只看上去还不足月的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挑拨着,面露不愉,眸底怒气肆起,她不满地开口骂道:“这常艺怎么办事的?千叮万嘱低调行事,他倒好,砍个人头都能闹得人尽皆知,废物!”
话间,少女的手已然掐上了猫的脖颈,不住收紧,猫不断挣扎,尖细的利爪无意间划过少女的手背,留下一道浅淡的印痕,少女心中霎时暴虐腾升,她掌心一个用力,猫发出凄厉又微弱地一声惨叫,便断了气。
少女嫌弃地将猫随手扔到地上,极尽嫌弃地把猫的尸体一脚踹出老远,面容之上尽是掩不住的狠辣:“废物,处处都是废物!”
此时,一个嘶哑低沉地声音响起,如同附上一只恶毒的蛇蝎,叫人心生寒颤:“回主,行刑之前虽出了差错,但好在一切顺利,还算是好事一桩。”
少女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确定安离九死了?”
那个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的亲眼看着他被套上麻袋押至刑场的,错不了。”
少女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擦拭着自己的手,语气间尽是恶毒:“可惜了,我原看安离九与元仲辛性子如此相像,本还想着多留他几日陪我好好玩玩,偏偏自己迎头要死——不过还好,还有元仲辛陪我玩。”
阴冷声音道:“主有何吩咐?”
少女将手帕扔到火炉上,看着它化为灰烬,火光将她眼底的狰狞映照得丝毫不剩:“唉,若不是我要赶着回去复命,送给元仲辛的大礼可不止这一份,不过也好,让他缓缓——对了,茶嬷嬷,那毒还剩几次没下呀?”
茶嬷嬷回答道:“两次。”
“两次,那你可要抓紧了,我可不希望届时那两个家伙来捣乱我的好事。”
茶嬷嬷微微垂眸:“谨遵主命令——另外,孟大人想要见你。”
少女挑了挑眉,面露不耐地道:“见我作甚?不见!”
“他有一事要与你商谈。”
“商谈?我和他之间还有什么好商谈的,孟天阳此人贪得无厌唯利是图,真不明白阁主为什么还要与他合作,这大宋人才比比皆是,偏偏选了个色令智昏的废物!”
茶嬷嬷淡淡出声:“主,孟大人此番求见,多与五石散有关。”
少女微微一顿,心底颇有些气急败坏,但阁主对她的警告她记到如今,她冰冷地吩咐道:“告诉他,让他今晚在这里等我,过时不候。”
茶嬷嬷躬了躬身,退了下去,走出房门之时,对立在房门两边的其中一个灰衣男子吩咐:“你进去将尸体处理一下,别扰了主心情。”
正午之时,太阳被乌云藏了起来,没了暖阳照耀,寒意渗骨,元仲辛六人将素伊送到了瓦子处,在那里,老贼和他的泼皮们早已准备好了路上要用到的马车。
素伊穿着一身白裙,面容素淡,神情淡然,眼底却堆砌着深深的悲伤,就在方才,她不着一件戏服,不点半分胭脂,在戏台之上,唱出了独独属于安离九的戏曲。
元仲辛微微蹙眉,嘱咐道:“素伊姐姐,你这番前去密州,无需过多担心,聂娘那里我已经写信言明了,他们人都非常好,定不会亏待你的,日后你若想回开封了,寄信给我们,时机一到,我们便会叫你回来。”
韦衙内将一叠银票塞到了素伊的行囊里,双眼微红:“素伊姐姐,我帮不了你什么,这钱你拿着,路上傍身用,别亏待了自己,什么好吃就吃什么,不够了写信找我要便是。”
景从袖口里掏出好几个瓷瓶,泫然欲泣:“素伊姐姐,这些都是可以治疗伤寒热症的药,口服用的,一日三次,不出几日,你的身体便会痊愈。”
素伊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对于他们的好意,尽数收下,嘴角露出一抹浅淡至极的笑容,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她扫视着六个孩子,心底更多的是不舍,素伊郑重道:“谢谢你们。”话音落罢,上了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隐约中还能看到素伊撩开帘子,不舍地望着他们。
直至马车完全消失在他们视线当中,六人才收回了目光。
景愁眉不展,喃喃道:“素伊姐姐真的很坚强了,我若遇到这样的事情,指不定已经崩溃大哭了。”
韦衙内沉重地叹息道:“就是,想当初素伊姐姐一声不响地消失在后院之时,我还以为她是撑不下去想自寻短路了。”
元仲辛不解地问道:“你们的是怎么一回事?”
王宽回答道:“就是昨日,你没回熙园的时候,素伊姐姐去了戏台后方,我们谁都没有留意到,找了她整整一刻钟的时间,起初还以为她是想不开,谁知素伊姐姐只是去了后台整理戏服罢了。”
元仲辛脑海掠过闪光,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衙内,你刚刚一声不响?”
韦衙内愣了愣,不明所以:“是啊,我们当时都在想着安大哥的事情,一时疏忽了她......”
“不对,我不是在问你这个,你的一声不响指的是何种一声不响?”
薛映开口道:“素伊姐姐走出后院的时候我们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可能是因为素伊姐姐身为戏伶,要做到脚落地而无声对她来并非难事。”
元仲辛紧蹙着眉:“薛映,你耳力最好,真的确定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吗?”
薛映肯定地点了点头。
元仲辛深感疑惑,自言自语道:“这不合理啊,素伊姐姐身上不是带着九命锁的吗?九命锁上有九个铃铛,若人要走动,它怎么可能不响?”
此话一出,五人皆惊愕万分。
韦衙内苦思冥想:“难不成,是素伊姐姐解了下来?”
赵简摇头:“不会,素伊姐姐如此看重安大哥,这九命锁是安大哥留给她最后的遗物,她必定不会解下的。”
王宽赫然扭头看向元仲辛,急急出声问道:“元仲辛,安离九是不是曾过存活下来的细作有十人,除他之外,还有九人?”
王宽话音刚落,元仲辛便恍悟到了什么,他刚欲转身寻马,薛映已然给他牵来一匹马:“快追上去,素伊姐姐应该没走多远。”
元仲辛来不及多什么,翻身上马便赶了出去。
九命锁的铃铛不是不响,而是因为安离九将写有那九名细作名字的纸条塞进了铃铛里面,纸条不大不,刚好塞满了整个铃铛,也因此隔绝了叮铃碰撞,这也是为什么元仲辛与素伊接触过如此多回,却从未听到过一声铃铛作响。
元仲辛咬咬牙,扬鞭策马。
他就知道!如此重要的信息,安离九是必然不会让它断绝在自己手中的,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名单传到可以信任的人手里!
赶马将近半柱香的时间,元仲辛终究是赶上了。
素伊见了气喘吁吁的元仲辛,惊讶不已,忙下车问:“仲辛,你怎么了?”
元仲辛气息恢复平缓,面对着素伊,却迟疑了,九命锁是素伊对安离九最后的挂念,若要拿取名单,九命锁势必要被砸烂——这对素伊来,过于残忍了些。
素伊见元仲辛面色犯难,她轻声问道:“仲辛,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事,尽管出来,我能帮的一定帮。”
元仲辛咬咬牙:“素伊姐姐,我们推测出安大哥口中存活着的九名细作的名单,就藏在九命锁的铃铛里。”
素伊微微一怔,而后毫不犹豫地从颈间取下九命锁,递给元仲辛,面容决绝,无半分犹疑。
元仲辛愣了愣,却不敢伸手接。
素伊拉起他的手,把九命锁稳当当地放入他的掌心之中,她并非家闺女,程素曾教过她要懂得深明大义:“我知你心里担心什么,但这既然是安离九临终托付,我必定不能让他断了念想,把九命锁好好拿着,去做你认为对的事。”
元仲辛心头酸涩,千言万语咽回肚子里,出的只有一句:“谢谢。”
素伊淡笑着,摇了摇头,摸了摸元仲辛的脑袋,轻声嘱咐道:“我走了,日后行事,你要心。”
元仲辛望着向城门驶去的马车,心神恍惚,蓦然想起了今早他无意中听到素伊口中唱出的戏:
初见初识初已念,子未料,倾花倾月心难逃,
女心头时时念呀,君可晓,来年再逢处,清冷一身霜。
掩面探看俏君郎,子须知,镜花水月星河忘,
女心头日日跳呀,君可晓,归因不过蝶单只,人影难成双。
暗问君郎何处去,子不语,偏生抬手点愁绪,
女心头年年盼呀,君可晓,望断崎岖路不平,空得白欢喜。
戏台起,戏曲落,
人不来,茶客去,
心头上,泪难下,
卿亦生,魂已死,
盼不来,素手待君归。
凝愁处,晚凭栏,谁家花颜剩?
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