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元伯鳍更是心神俱震,忙拉起元仲辛的手,紧张问道:“你什么时候中的毒?可有得解?”
元仲辛点头,神色凝重:“大概年前,解毒方法的确有,但现在不是最佳时机,我必须确保开封之内,再无可以威胁到我们的人后再去解毒,否则就算此时毒解了,也于事无补。”
元伯鳍只觉元仲辛的掌心一片冰凉,他害怕不已:“那毒,对你有什么影响?”
元仲辛侧头看向元伯鳍,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元伯鳍心慌意乱地开口:“元仲辛,告诉我实话!”
看着元伯鳍紧张慌乱的神情,元仲辛如鲠在喉,心头一阵酸涩,他神色如常地开口:“半生死的潜伏期一过,我的感官会开始退化,会看不见所有东西,听不见各种声音,尝不出酸甜苦辣,闻不出任何气味,不仅会隔三差五地吐血,全身上下还会如同被凌迟那般剧痛......”
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元仲辛都会活得痛不欲生。
当元仲辛知道中了半生死后果会是如此这般之时,他还自嘲地笑了笑,这毒还真是没起错名字,人最重要的感官被废,还要经历生不如死的疼痛,命遭如此,不正是一半在生,一半在死么。
但此刻,他看着悲痛愧疚的元伯鳍,却是无论如何都自嘲不起来,他想出言安慰,还未开口,一个人影便浮现在自己脑海里,倏然间,他不敢想象若是王宽知道自己身中剧毒,他会有何反应。
单单是常艺的那一掌,王宽都能失智暴走,若他真的出事了,王宽又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元仲辛心力交瘁,悲凉蚀骨,此时此刻,他很想见王宽,疯一般地想。
元伯鳍从未想过元仲辛竟是一人在默默承受着这般惨重的痛苦,他深觉无力,明明元仲辛是自己最疼惜的弟弟,偏偏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束手无策。
元仲辛敛回涣散的心神,笑着拍了拍元伯鳍的手,示意他放心,而后抬眸看向沉默不语的樊宰执,尽管脸色隐隐有丝惨白,但面容依旧淡然,眼神异常坚定,他道:“樊宰执,我没必要与你耍花样,这对我来没有任何好处,相信我,我有办法对付大夏还有大宋朝内出现的问题,但前提是你必须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樊宰执这时才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明明身中剧毒,却毫无惧色,蓦然间,他想起了在军营中元伯鳍评论元仲辛的话,元伯鳍他的这个弟弟做事出格却心思细腻,聪慧大胆,今晚一见,果真如此。
韦卓然蓦然开口:“樊大人,下官恳请你相信元仲辛一回。”
王参政也帮忙话:“樊大人,事态紧急,我们别无选择了。”
赵王爷心中叹息:“对啊老樊,你就相信他一回吧,现如今,你还有可以担此大任的人选吗?”
樊宰执心中动摇,揉了揉眉心,倏而长叹,片刻后才开口问道:“元将领,你意如何?”
元伯鳍愣了愣,神色复杂,咬了咬牙,掩住心底的悲痛,吃力道:“樊大人,属下希望你可以相信仲辛。”
樊宰执犹疑不定地看向风轻云淡的元仲辛,重重闭眼,放弃了挣扎,将尘封在自己心底良久的真相,尽数了出来:“元仲辛,你可知道什么叫做佣兵计划?”
元仲辛怔愣,不由自主地跟着念了一遍:“佣兵计划?”
樊宰执缓缓点头:“对,没错,就是佣兵计划,这个计划在大宋朝内流传很久了,但知道它内幕的人少之又少,而我也是成了宰执后,才真正接触到这个只活在传言里的计划——它是被谁创造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被创造出来的,无人可知,可以,自大宋开朝以来,这个计划便口口相传。”
元仲辛紧紧蹙眉:“这个佣兵计划到底是干什么的?”
“佣兵计划主要是为了培养大宋精英而服务,我们会挑选家里极为普通的人成为佣兵,然后剥夺他们的身份,秘密地训练他们,再将他们送入到每一个我们需要监查潜伏的地方,佣兵里有的人会成为细作,有的人会成为杀手,也有的人会成为炮灰,他们的角色千变万化,大宋需要什么样的人,就往什么方向有目的地培训。”
“佣兵不限男女老少,无论是出身,还是年龄,亦或是性格,都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们的结局。”
元仲辛怔怔地自语:“身份被剥夺,生而无名无姓,归而无家,死而无坟,就跟......”
就跟清河镇那三十六人一样。
佣兵,其实就是一群弃子,黑白双棋落盘而立,都有收回棋盒的时候,但佣兵不行,哪怕只是放出一朝一夕,余生已然被废得七零八落,再无归来的可能。
元仲辛只觉寒意跗骨,心颤难耐:“你们就不怕佣兵造反吗?”
韦卓然嘲讽轻笑:“那些人会想不到这件事吗?不然你觉得朝内为何偏偏选那些有家有室的人当佣兵?”
要造反?
可以,除非你做好了家人被屠尽的算。
樊宰执无言悲叹,好半晌才继续道:“因为佣兵计划的实施,先皇一辈缺失了很大一部分民心,所以这个计划被先皇搁置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当今圣上登位伊始,又被现任副宰执欧阳意重新提了出来,当时正值大宋与大夏得最水深火热之时,圣上无法,召集我们高官连夜商议,那时对佣兵计划的态度,群臣分为了两派。”
元仲辛面色凝重:“支持者和反对者?”
“不,是支持者和弃权者。”
国难当前,他们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大宋再惨败下去,只好又让佣兵计划重见天日,但有一部分官员,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实在无奈,只好选择了弃权。
但当初,还有也仅有一人挺身而出,坚决反对佣兵计划,那人便是程素,他极力上书,言明了佣兵计划的各种漏洞,但一人成不了派,根本无人听他所言,甚至于后来程家惨遭被屠,与此事脱不了关系。
元仲辛无力叹息,语气艰涩:“你们当初到底往大夏送去了多少人?”
佣兵计划实行了八年,他就不信佣兵就只有清河镇那堪堪三十六人。
樊宰执神情万般无奈,语气充满了悔恨:“仅仅是记录在案的,便有八百多人。”
此话一出,气氛压抑到了极致,死寂一片。
佣兵派去了八百多人,那就意味着八年来,八百多人被毁得干干净净,一无所有。
元仲辛只觉心灰意冷,绝望呢喃道:“你们真是疯了。”
樊宰执直视着元仲辛,眉眼悲凉无望:“元仲辛,你无法想象当时大宋的处境有多危险,若当时真的国破家亡,别八百多人了,伤亡人数会有多少,你想都不敢想。”
“你我们疯了,但我们已然走投无路了。”
“全国上下国民如此之多,对比之下,八百多人的牺牲,真的算不了什么——元仲辛,其实当初的你,不也做了同样的选择?”
闻言,元仲辛呆滞地垂眸,心神颤抖。
樊宰执得没错,安离九与九名细作的生命之间,元仲辛第一时间还是选择了后者,尽管后来安离九安然无恙地被救了回来,但他的选择俨然成了事实,元仲辛骗得了别人,却永远都骗不了自己。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要保全大局,总得有人做出牺牲,不管这个牺牲他是否自愿,命数已定,也只能认了。
绝望弥漫在元仲辛心底的每一个角落,他忽感一阵头晕目眩,深呼吸以此来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好半晌才艰难开口:“后来呢,大宋的佣兵出了什么问题?”
“佣兵被送往大夏之后,大宋屡屡战败的情况的确有所改善,但自从大宋以地下城为由要挟大夏谈和之后,我们的佣兵计划好像被人泄露了,我们查了将近大半年的时间,查到了大宋朝内的确出现了官员勾结大夏细作,而与大夏细作暗中合作的官臣多是当年佣兵计划的支持者。”
“因为此事,佣兵计划被迫暂停,可我们的人彻底暴露了,大宋朝内如今是一片混乱,除了熟悉的几人,其余官员到底可不可信,无人可以断言。”
元仲辛蹙眉沉思:“吩咐你们去找地下城到底是谁的意思?”
樊宰执回答道:“当今圣上。”
“为何?”
“地下城是大夏的一个传闻,里面有什么,无人得知,既然我们有地图在身,他自然不会让大夏甚至是大辽捷足先登。”
地下城位于大夏与大宋北疆交界处,而樊宰执等人驻守的地方又恰巧临近,于是便下旨要求樊宰执领兵探寻地下城,但因为大夏与大宋目前的关系仍是谈和,为了不撕破脸面,樊宰执领的冰在地下城入口徘徊了三个多月,依旧不敢随意冒进,只好先回开封复命。
元仲辛闻言,眯了眯眼,突发奇想:“你当今圣上下旨,下的可是锦布黑字的圣旨?”
樊宰执心中对元仲辛的聪慧敏感惊叹不已,他摇头:“不是,只有一句口头的旨意。”
元仲辛恍然大悟,冷笑不止。
既然大宋皇帝如此在意两国颜面,尽管他心里无时无刻不算计着地下城里的宝藏,他也绝对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把柄,若届时樊宰执等人领兵探寻地下城一事被发现,当今圣上必定心虚,他什么都不会承认,甚至很有可能为了平息安抚大夏,直接用叛国欺君之罪来处决樊宰执他们。
果真是当权者,机关算尽,苦心经营,奸诈自私,就为了满足一己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