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高丽朝中,裴姓独一无二,裴家上下世代为官,且自景太祖爷爷一辈开始,便统帅高丽王朝的徇军部,一家独大,冠以此姓,意味着家中非富即贵,权势滔天。
景原名裴景,她的母亲,是高丽南部富商之女,而她的父亲则是当朝徇军部最高统领,手握军需库和骑兵部两大重权的佐丞裴玉。
但裴家权势过大,自裴家先辈将徇军部的势力集中以来便遭人嫉恨,尽管历代先宗对裴家一如既往的敬重,可两方间的猜疑从未断绝,直至先皇德宗上位,奉行重文轻武的内政,裴家势力渐渐衰退,再无往日风光。
裴玉一代男丁稀少,与景同辈出生的仅有三人为子,但有两人皆是庶出,身份卑微,剩余一人名为裴颜,是裴玉的亲生儿子,也是比裴景一年的弟弟。
裴颜,便是那名男扮女装的少年,此时的他脸上抹着淡妆,头梳简单的玲珑发髻,身着浅淡粉色的高丽衣裙,只要他不话,没人可以看出这一整套女子装扮遮掩之下,竟是一具少年之身。
韦衙内还是忍不住去量裴颜,他疑惑地问道:“所以你男扮女装是一种爱好?”
裴颜蹙眉摇头:“并非爱好,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命。”
先皇德宗对裴家疑虑尤为深重,明面上对裴家和颜悦色,暗地里想尽办法要将裴家赶尽杀绝,他一直想将徇军部的权势尽数收回,奈何裴家枝大叶大,要想将军权收回并非易事,思来想去,德宗无法,只好把主意到裴家孩子身上。
只要裴家无后,届时德宗只需随便一个旨意,便能将军权名正言顺地收回掌中。
刚出生的两名庶子还未满岁,便被德宗所派的人暗中毒死,裴玉悲痛之余,心中害怕着自己的孩子惨遭毒死的厄运,为了保护裴颜,裴玉只好想方设法将他送出高丽,然后对外宣称裴颜夭折的消息。
然而,负责护送裴颜的暗卫却阴差阳错地将年仅两岁的裴景送上了开往大宋的商船,裴景已然被送到裴玉所认识的人手上,而裴颜依旧留在了高丽。
那时德宗派来的眼线遍布在裴家的每一个角落,要想再把裴景与裴颜调换回来,已经来不及了,裴玉实在别无他法,只好让自己的儿子男扮女装,以此保全性命。
于是裴颜便十年如一日地穿着女子的衣裙,为了避人耳目,连话都极少,就算真的要开口,都得掐着尖嗓子话。
而后,裴玉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肃清裴家与徇军部,前年,裴家所拥护的文宗登位,裴家再一次恢复了如日方升的风光,如今的裴家极受文宗重用,不用再担心家中子嗣遭人迫害。
裴玉间风头已过,思女心切的他自然想将裴景接回到高丽,一家团聚,于是便派人前往大宋来找景。
老者眸光和蔼,浑浊的双眼在望向景之时闪着一丝柔和的清明,他缓步走到景身前,躬身开口:“还请姐跟随我们回去,老爷在家中等着一天已然等了十几年有余了。”
景不知所措,将慌张的视线投向身边的元仲辛与赵简,左右为难地上前将老者扶起:“老伯伯,你先起来,我......还想再考虑考虑。”
就算景不开口,元仲辛五人都清楚她心中所想,景体内虽留着高丽裴家的血脉,但她已经在大宋生活如此之久,早就习惯了大宋的一切,要她霎时间在新环境里生活,遑论景,连元仲辛他们都不会好到哪儿去。
裴颜走上前来,不解道:“你还考虑什么,只要你跟我们回去,便可以立刻恢复你原有的裴家长女身份,你要什么有什么,身份高贵,总比你待在大宋这里当个普通人强吧?”
裴颜此话一出,其余五人纷纷蹙眉不满,韦衙内率先开口发作:“你什么呢,景在大宋不知有多逍遥自在,她连你们高丽语都不会半句,回去之后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欺负她!”
景的性子如何,他们五个最清楚不过了,连高丽朝内都纷争不断,他就不信裴家里的人个个都是心慈口善,届时裴家若发生什么内乱,景这么柔软善良的性子,怎么跟人斗?
裴颜眸光一沉,语气渐露冷硬:“你把我们裴家的人想成什么样了,景身份摆在那,谁敢欺负她?”
赵简拧眉:“就算你们裴家上下和睦,不用担心内乱的问题,可景这么突兀地回去,肯定会不习惯的。”
裴颜的眉头蹙得更紧:“难不成你要她就因为不习惯的问题而一辈子生活在大宋吗?”
韦衙内刚想开口反驳回去,元仲辛沉声断了他:“都别吵了,这件事关乎景,我们先问问她的意愿如何。”他把视线转向沉默不语的景,问道:“景,你想回去吗?”
景咬了咬唇,目光在元仲辛与裴颜身上转来转去,欲言又止。
赵简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景,你实话就好。”
景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却坚定:“我不想回去。”
她的这个答案元仲辛五人早已料到,却让裴颜他们讶异不已,裴颜更是无法理解:“姐,你是不是被他们胁迫了,你出来,我们会帮你的!”
在他看来,裴家大姐的身份高等尊贵,根本没人可以抗拒这种身份所带来的名誉和财富,连景都也不例外,所以裴颜深觉,自己的姐姐不肯回去,完全是有人在威胁着她。
韦衙内被裴颜的这个想法逗笑了,他嗤笑开口:“你以为人人都向往那种大富大贵的生活?景要钱,我们都可以给得到,你们裴家虽是名门望族,但景要的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这些你们裴家能给吗?”
裴颜被韦衙内堵得哑口无,只能焦急望向身旁一言不发的老者:“明夫子,你快句话啊!”
明夫子深深叹息,语重心长地劝道:“少爷,万事莫强求,既然景姐不愿,我们也不能逼她。”
元仲辛微微一笑,挑眉道:“难得还有个明事理的,难怪叫明夫子。”
裴颜依旧不死心:“可是父亲他盼了多久想见姐姐,我们空手而归,他会失望的!”
明夫子微微蹙眉,沉声道:“老爷也过,一切要看景姐的意愿,若她不肯,便由她。”
裴颜霎时顿住,不情不愿地收了口,愤愤站在一旁。
明夫子朝着景弯腰鞠躬:“很抱歉景姐,少爷他也只是想帮老爷完成一个心愿罢了,若您实在不想回,没问题,但希望景姐可以时刻记住,裴家大门永远为您开,您什么时候想回来,写封信便行。”
景对于这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十分敬重,她点了点头:“你们是要回去了吗?”
明夫子笑了笑道:“我们明日晌午过后便会启程回高丽,龙鼓节将近,裴家作为历代官家,也要参与准备。”
景似懂非懂,不再什么。
送走了元仲辛六人,裴颜独自生着闷气,一脸悲愤。
明夫子叹息,知道裴颜心中所想,其实他们这次来找景,裴玉并不知情,病入膏肓的他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愿望,便是亲眼看看这个与自己分隔两地多年的女儿,明夫子实在不忍心,只好带着裴颜以来访为由,借此与景见面。
景不肯回去,明夫子或多或少都能猜到几分,他明明可以将所有事实出来,景心软,必定会愿意回去,但韦衙内的担忧是对的,正因为裴玉病重,裴家里有好几个怀有异心之徒想着趁机分家,如今的裴家再不如以往那般团结和睦,景若在此时回去,指不定真的会受人欺负。
本来就是裴家亏欠景,明夫子也不能完全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带回。
回到七斋,景在水池边洗着菜,元仲辛拿着菜篮子从灶房走了出来,一眼便看见景坐在池边发呆,手泡在清水中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静止了一般。
元仲辛悄无声息地来到景身旁,淡笑着道:“你的手再这么泡下去,皮肤都得皱了。”
景赫然回过神来,抬眸看向身旁的元仲辛:“元大哥。”
“怎么,还在想裴颜他们?”
景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只是有些好奇,我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这么多年没见了,我都忘了,明夫子得我父亲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元仲辛眸色藏着隐隐的担忧:“景,要不你回去看看,乘船去高丽来回不过十余日......”
他的话都还没完,景便立马摇头:“我不去,要是我走了,你该怎么办?”
元仲辛无奈低笑:“我的毒还有一个月余的潜伏期,你不用太担心我的。”
景还是不肯,眉头微颦,神色坚定:“我不回去,我答应过要帮元大哥,我不能食言。”
元仲辛头一次见到如此固执的景,心底暗暗叹气,但还是面不改色地道:“好,就按你的来。”
景见元仲辛妥协,刚要抿嘴轻笑,又想起了什么,嘴边笑意渐褪:“元大哥,你是不是我们日后要去大夏的地下城,什么时候启程呀?”
元仲辛一边帮着景将洗好的菜抓进菜篮子里,一边道:“可能就这几日吧。”
景眼底布满忧虑与不安:“地下城会很危险吗?”
她没有忘记与地下城有过牵扯的人的下场,清河镇里几乎没有生还者,而那三十六人都被朝廷抛弃,最后被活活烧死。
元仲辛伸手拍了拍景的头,淡笑着安慰道:“就算危险,我也不会让你们出事,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