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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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阳西斜,夜色将临,作为第一批潜入大夏边陲的人,元仲辛与王宽早早换好夜行衣,检查好随身行囊后,两人并肩坐在营帐中,静默无言——这恐怕是两人有史以来相处得最安静的一次。

    面对着未知的危险,元仲辛本以为自己会心神不宁,思绪混乱,但出乎意料的,此时此刻的他内心无比平静,毫无波澜。

    元仲辛将手心翼翼地缩进王宽温热的掌心之中,王宽张开指节分明,修长如玉的大手,拢住他略微寒凉的指尖,那股凉意直逼心头,王宽深深望向元仲辛,眉目忧色:“怎么了?”

    元仲辛缓缓地摇摇头:“没,就是想牵着你。”

    王宽侧身而坐,拉过元仲辛的另一只手,掌心辗转揉搓间,元仲辛手中的温度似乎有所回升,他一边温柔呵护着,一边低沉问道:“感觉好多了吗?”

    元仲辛眼底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茫然,而后转头望向王宽,眸光错综复杂,他忽觉心头一阵酸涩:“王宽,你怕吗?”

    王宽动作微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怕。”

    他比谁都怕。

    至于怕什么,王宽就算不,元仲辛也能知道答案。

    元仲辛凝望王宽良久,倏而低笑,他抬手慢慢抚上王宽紧蹙的眉心,一下又一下地替他抚平,轻声开口:“别怕,会没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张栩站在营帐之外喊道:“元兄弟,王兄弟,咱们可以出发了,你们行囊收拾完了吗?”

    元仲辛与王宽将各自的行囊别在身后,对视一眼后,走出了营帐,跟着张栩来到护城墙门前,赵简和元伯鳍等人已经替他们牵来了马,候在关口门前。

    赵简四人忧色忡忡地围着元仲辛与王宽,薛映将手中的马缰递给元仲辛,面容凝重:“万事心,若有什么不妥,立刻回来,不要管什么地下城了。”

    韦衙内立马点头附和道:“就是,命最重要,届时那狗皇帝若要追究,大不了咱们一起扛,千万千万不要冒险,知道了吗?”

    元仲辛将马缰束在掌心之中,心中动容,面不改色地淡笑着点头:“知道了,我有分寸的。”

    尽管元仲辛这般答应,但赵简依旧放心不下,看向站在他一旁的王宽,担忧嘱咐道:“王宽,你看着他点,别让他胡来了。”

    王宽浅笑着应道:“放心吧,我会的。”

    连元伯鳍也开口叮嘱道:“张栩,你们几个也是,好好看着这俩孩子,随机应变,仲辛他计子虽多,却不一定都是对的,切勿盲目听从,把你们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经验和判断力给我拿出来,知道没有?”

    张栩等人立时铿锵有力地回道:“属下领命!”

    元仲辛不满意了,巴巴嘟囔道:“我有那么不让人省心吗?”

    赵简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咱们这么多人里就你最皮,谁知你会不会又闯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祸来?”

    元仲辛撇了撇嘴,对于赵简的话不置可否,他嬉皮笑脸地道:“行了,我保证,去到地下城入口之后就乖乖等你们来,绝不轻举妄动,满意了吗?”

    景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递到元仲辛面前,开口道:“元大哥,这里面有些专治跌摔伤,蚊虫叮咬的药酒,远古森林地势崎岖,虫子也多,你们拿着,一路上备用也好,使用方法我已经标明了。”

    元仲辛也不推辞,接过之后便安安稳稳地塞在怀里,他抬眸望了望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率先翻身上马,王宽等人也跟在其后,拉紧手中的马缰,蓄势待发。

    元仲辛扫视底下一众人等,气定神闲地挑了挑眉,风轻云淡地笑着道:“别一副愁眉苦脸,又不是见不着了。”

    赵简听到这句不吉利的话,心头惊跳,龇牙咧嘴着作势便要给元仲辛狠狠一巴掌,谁知元仲辛已然喝声道:“众将士听令,开城门!”

    话音落罢,久久回旋,厚重城门被缓缓拉开,发出一声恢弘的轰隆,让在场的所有人皆为之肃穆,神色凛然,不见丝毫笑意。

    元仲辛嘴角微勾,扬鞭策马,冲在首位,第一个出了城门,王宽与张栩紧随其后,飞身跟上前去。

    赵简等人望着元仲辛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灼灼火光照耀下,那个冲在最前方的少年高高扬起执鞭的手,豪气壮志地挥了挥,那抹修长坚定的身影仿佛在安抚着每一个人心底深深的担忧,竟莫名地驱赶了飘散在空中的压抑与沉重。

    樊宰执怔愣地望着远去的元仲辛,忽觉心头一阵慷慨激昂。

    翩翩少年何其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命里应是双手寂傲乾坤,搅遍世间风云万里!

    元仲辛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喊的那一声“众将士听令”,已然奠定了他手执令箭,气指山河的领军地位!

    樊宰执释怀轻笑,他甚感安慰:“元将领,你的这个弟弟虽未满二十,却已然有大将风范,若稍再沉稳余年,日后必成大器!”

    众人仍沉浸在元仲辛喊出的一声令下里,灵魂深处,发出对真正强者才有的敬重与战栗,久久不能回神,元伯鳍被樊宰执的一番话点醒,心里激昂难耐。

    他从未想过,平日里慵懒散漫的元仲辛,竟会拥有叫人由衷钦佩,甘愿忠服的王者气概,尽管只是锋芒稍露,却耀眼得无法忽视。

    元仲辛他有办法对付大夏,元伯鳍这回是彻底相信了。

    两日后的正午,元仲辛一行九人,悄无声息地进入到大夏边境,穿过一大片远古森林后,安然无恙地来到真正的地下城入口处,休息片刻过后,便开始驻扎营帐。

    张栩刚欲拿出生火器点燃柴堆,却被王宽制止:“张大哥,如今青天白日,若是浓烟飘散到空中,很容易让人发现,现在也不是很冷,火还是留到晚上再点吧。”

    张栩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王兄弟得对,你看我这赶路赶得都有些懵了。”

    其中一个骑侯军调侃着道:“什么赶路赶懵的,我看啊,你本来就不太聪明。”

    张栩磨牙,抬手便给对方一个巴掌:“好你个老七,都敢冲撞上头了。”

    元仲辛在营帐不远处转悠了几圈,发现没什么异常,然后回到王宽身边坐下,刚巧听到张栩的话,他喝了几口王宽递过来的水,颇为好奇地问道:“这位老七大哥,你名字是什么,我都认识你几天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老七笑呵呵地摆了摆手,憨厚回答道:“我是个孤儿,没父没母,自然也没有名字,你们张大哥叫我老七,那是因为我的骑侯军铭牌上的编号是数字柒,所以熟人都会叫我老七。”

    元仲辛与王宽恍悟。

    张栩咬了一口干粮,囫囵咽下,解释道:“其实咱们骑侯军里多是些无家可归,又或者从就无父无母的,若不是樊宰执与元将领把我们都招安了,咱们一大伙兄弟还不知要在哪挨饿受冻呢。”

    元仲辛眸光微闪,暗暗思量片刻,欲言又止:“张大哥,你与我哥他是不是关系很好啊?”

    张栩不明所以,却还是点头:“对啊,怎么了?”

    元仲辛抿了抿嘴,意有所指地探问道:“那我哥他有没有和你起过祁川寨那一战?”

    此话一出,气氛赫然凝滞,霎时间鸦雀无声。

    张栩七人对视一眼,面露尴尬,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元仲辛心中颇为忐忑,他心翼翼地补了一句:“是不能吗?”

    张栩神色犯难,支支吾吾,好半晌才组织出一句话来:“元将领倒是没过,不过我们听到了些流言蜚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元仲辛立刻坐正,全神贯注:“什么流言蜚语?”

    张栩迟疑地道:“元兄弟,这些流言我自己是不信的,不过既然你问出口,那我就告诉你吧。”

    “骑侯军上上下下,包括将领级别在内,共有十二万人,分六个阵营,元将领统领其中三个,分别是银甲铁骑,麒麟军和红头步兵,这三个阵营有分别设有三个副将,像我,就是银甲铁骑的副将。”

    “当时在祁川寨,元将领带去的是两万麒麟军,麒麟军的副将是一个名为楼墨的人,他这人很聪明,最会排兵列阵,元将领也格外赏识他,战役开始前,麒麟军的行兵阵图便是由他亲手设计的——那副图后来传回到我们边防营地,我们看了,排列得的确十分合理,进可攻退可守,几乎没有任何弱点。”

    “本来那场战役应该是稳赢的,结果却是输了个彻彻底底,两万人,只剩元将领一个人活着回来了,当时就有两个盛传的谣言,一是元将领通敌叛国,另一则是楼副将是细作,将行兵阵图偷偷泄露给了大夏。”

    “至于当时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没能亲眼见到,元将领又不肯,我们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元仲辛蹙眉,专心致志地听着,心绪如麻,混乱不清。

    王宽感到费解:“楼副将可是战死的?”

    老七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楼墨的确是战死在沙场上的,那时我们都有去搬尸体,看得清清楚楚。”

    王宽眸光深沉:“楼副将既然会战死,为何还要泄露行兵阵图,这不是自相矛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