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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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过了两日,元仲辛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太原府,在经过轧道的驿站之时,因为要赶路,众人停留仅仅半柱香的时间便又上马启程。

    韦衙内望着身后的另一个方向,颇为惋惜地叹气道:“唉,要不是我们这次出来有任务在身,顺路进去乌木寨看看多好啊。”

    景同意地道:“我也想去看看顾溪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元仲辛嬉皮笑脸地道:“别垂头丧气的,地下城出来后咱们就去乌木寨做做客,上次顾时那子还答应教我吹哨子呢。”

    韦衙内和景顿时喜出望外,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元仲辛挑了挑眉:“自然是真的,不过也要完成任务后才能去。”

    赵简无奈地睨了三人一眼,哭笑不得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儿。”

    韦衙内挥了挥手:“此言差矣,想着出来就可以玩,心情都好多了。”

    元仲辛一边笑着,一边望向身旁沉默不语的王宽,只见他神情淡然自若,眸光平静,根本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是喜还是怒,元仲辛只觉心头一阵沉闷,他伸出右手,轻轻搭在王宽肩上,眉眼弯弯揶揄着:“王宽,还记得顾时不?”

    王宽回过神来,对元仲辛投去一个淡笑,他拉了拉马缰,慢慢靠近元仲辛:“怎么会不记得,他还欠我一顿呢。”

    元仲辛见他这般反应,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挑眉道:“既然如此,出来之后你再找他一顿呗。”

    王宽自然知道元仲辛这么,是为了驱赶他的忧虑和担心,王宽心中暗自低叹,面不改色,浅笑着应道:“好。”

    又赶了整整一日的路,众人终于来到了大宋西北境陆关口,与早已候在那里的另外十余名骑侯军成功汇合,除了元伯鳍,他们中级别最高的便是身为骑侯军副将领的张栩,因为比元仲辛六人大上十几岁,张栩就让六个孩子称自己为“张大哥”。

    骑侯军虽常年镇守边疆,更是上过沙场杀过敌,却没有丝毫看不起六个来自开封的孩子,将所有人带进驻军营地之后,便兴高采烈地带着六人到处晃悠,先是兵器库,再是军医房,而后又到练兵场。

    张栩和另外几名骑侯军正展示着诸葛弩的威力,除了元仲辛和王宽,其余四人皆是一脸惊讶地量着这些他们在开封鲜少可以接触到的弓弩。

    王宽侧头看向身旁的元仲辛,只见他精致的眉眼间含着微不可闻的浅笑,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的赵简他们,神色间悠然自在,若非王宽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地下城,必定会误以为元仲辛的此趟出行,仅仅是一次郊游罢了。

    王宽嗓音清冽温润,让人听着格外舒服:“你怎么不去玩玩儿?”

    元仲辛瞥了王宽一眼,悠悠开口:“以前在瞻逸园的时候,我哥就经常顺走营地里的弓弩,带回来给我看看,看完了,要回营地了,再把弓弩带走——那个时候看多了,都会画了。”

    王宽颇感讶异:“你哥还会顺东西?”

    元仲辛噗嗤笑出了声,他意味深长地道:“你别以为我哥一身正气,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会耍的计子可比我多得多。”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元伯鳍的声音:“仲辛,我带你去护城墙上看看。”

    两人同时转身,元伯鳍即时补了一句:“王宽,你也来看看吧,这塞外的景色,可美了。”

    元仲辛已经走开一步,王宽却没动,定在原地,他心里明白,方才元伯鳍只喊元仲辛一人的名字,大概是有什么话想对他——既然如此,他就不好前去扰了。

    元仲辛回头看了看呆在原地不动的王宽,又回来拉他,元仲辛没有丝毫顾忌,正大光明地握着王宽的手朝元伯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趣道:“不拉就不会动了是吗?”

    元伯鳍看见这一幕,轻叹一声,淡笑掩去面容的纠结,对着已然来到身前的两人了句“走吧”,而后转身走在前方带路。

    三人不紧不慢地踏着石阶梯,一步一步走上护城墙,这护城墙看着本就宏伟磅礴,高大雄厚,等元仲辛真正翻上护城墙的其中一个烽火台之时,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整个人几乎依靠在王宽怀里才勉强站稳。

    元仲辛费解地望了望身旁两人,他惊疑不已,喘着气问道:“王宽,你不累吗?”

    王宽老实地点了点头:“有点。”

    元仲辛眉头直抽。

    面不红,气不喘,腿不抖,这是有点累?

    元伯鳍看着筋疲力尽的元仲辛,忍俊不禁,他拍了拍元仲辛的肩膀:“你体力不行,要多练练——梁竹平日里没有训练你们耐力吗?”

    元仲辛心中腹诽,要不是为了压制那要命的半生死费了我一半体力,老子现在绝对健步如飞!

    元伯鳍转身来到烽火台边沿,俯视着护城墙外的塞外光景,眸光深远,神色悠扬,他蓦然开口,声音虽轻,却低沉得叫人难以忽视:“仲辛,王宽,这就是大宋之外的世界。”

    两人对视一眼,来到元伯鳍身旁,待看清眼前景物之时,两人的瞳孔赫然放大,震惊不已。

    此时此刻,残阳似血,红霞氤氲,磅礴天际。

    护城墙外,放眼望去,一片辽阔平地长满野树矮草看不到尽头,清风袭来,草叶沙沙而动,三两只狐狼穿梭徘徊,四五朵烟云缥缈聚散,却不见半点人烟,无边大地之上,千里之处皆是肃啸死寂,好似轻而易举地便能将人气湮没吞灭。

    寂静到了极致,恍惚间竟生出让人难以忽视的恢弘,浩渺之气如贯地冲天,遥遥一眼,波澜壮阔,稍有倾动,便是地动山摇,磅礴之势一泻千里。

    天地面前,玄黄之下,人竟是如此渺,甚至于不堪一击。

    元伯鳍状若自言自语地道:“初次见到这番景象,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它们是这般强大不摧,我们的人居然妄想着要征服天地,意图做它们的主人。”

    他们人人皆是井底之蛙,那个身处九五至尊之位的,更是如此。

    元伯鳍语气间渐显苦涩:“近些年来,圣上野心逐露,竟欲要扩张领土,要想将护城墙向外移开数十里地,若非樊宰执等诸位明官极力劝阻,只怕这里的安宁维持不了多少时日。”

    战争,从来都是最遭受百姓唾弃的人祸,无论输赢,必定会有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百姓凄凉,何其悲哀。

    元伯鳍回头望向身旁的两位少年,心头涌出一阵酸涩:“你们六人没有亲眼见识过真正的战争,就算知道战争惨烈,但其真面目如何,我可以担保,你们见过一次,便不会再想目睹第二次。”

    元仲辛忽觉不安,他拉住元伯鳍的手臂,忐忑地喊了一声:“哥。”

    元伯鳍的大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之上,轻轻拍了拍:“大宋与大夏表面上仍是谈和合作的关系,但其实不然,你们这么聪明,定能猜到些许眉目。如今这一趟地下城,圣上开口叫道,我们肯定要去,可若是真的不走运,被夏人发现,届时,我们个个都是弃子。”

    如今,他们除了有名有姓有身份,跟佣兵其实并无两样。

    元仲辛暗暗咬牙,眼底渐露焦灼。

    元伯鳍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仲辛,我这些不是为了击你,我是想让你明白,一旦大宋与大夏之间关系因我们出现破裂,两方同时追究下来,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平复这场风波,圣上是断然不会借给我们任何官方的力量。”

    元仲辛眼神幽深如秋潭之水,霎时间闪过无数道光芒,他冷静地点头,坚定不移地道:“我明白,但我绝对不会退。”

    元伯鳍沉默着凝望元仲辛半晌,已经忘了有多久没好好看看自己的这个弟弟,犹记得上一次见,元仲辛桀骜难从,为了救自己不惜与数十名禁军直面相对,野马般的性子叫他头疼不已。

    可如今,元仲辛依旧是元仲辛,但那副总是笑眼眯眯的模样里,却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担当与冷静。

    元伯鳍目光流转,来到王宽身上,片刻后,他倏而勾唇,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他抬手拍了拍元仲辛的脑袋,释怀地道:“既然选好了路,艰难也好,险阻也罢,哥都支持你。”

    或许,樊宰执的话是对的。

    元仲辛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事事都要经过自己首肯的孩子了,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他肯为之努力。

    更何况,他不是独自一人。

    如此想来,元伯鳍忽觉心头犹如放下一块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