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元仲辛冷眼扫去,望着黑红身影不紧不慢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他猛然抽出元伯鳍身上的佩剑,带着冲天的戾气急速掠去。
黑红身影不闪不躲,缓缓地停下脚步,安之若素地看着向自己冲来的元仲辛,他早就预料到元仲辛会对自己拔刀相向。
元仲辛将剑横在黑红身影的脖子上,冰冷清冽的眸底燃着怒火,他咬牙欲碎:“王宽到底在哪?”
黑红身影抬手,摘下帽笠,苍颜白发的老者留着一把及颈的白须,睁着一双淡若古井的眼眸毫无畏惧地对上元仲辛杀意盎然的墨瞳,他倏而嘴角微勾,不慌不忙地开口:“他在经受考验。”
元仲辛眸底渐渐充血,恨不得立刻将眼前的人凌迟千刀:“你放屁!把他还给我!”
黑红身影颇为无奈地摇头:“这个我无法做到,王宽要受的是他命里劫数,他人命数,我如何去阻?”
元仲辛的暴虐瞬间迸发,他刚欲挥剑,黑红身影又开口了:“不过你放心,时间一到,他会回来的。”
赵简生怕元仲辛一个冲动结果了此人,赶上前来问道:“你的时间是多久?”
老者悠悠然地捋了捋白须:“这个不准,有可能是一个时辰,有可能是一天,也有可能是十天——具体要多久,那得看王宽的选择。”
韦衙内不敢置信地嚷道:“那要是王宽永远回不来呢?”
薛映一掌狠狠地拍在韦衙内的后脑勺上。
老者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我了,王宽一定会回来。”
听闻王宽会回来,所有人的心都松了松。
赵简紧紧蹙眉:“这不公平,若是王宽要花上十几天甚至更久的时间,我们也要等这么久?”
老者答非所问:“你和命数谈论公平,此事过于离谱。”
元仲辛冷着一双眸,心下暂且相信了老者的话,事实上,他也不得不信:“你的考验是什么?”
老者刚要开口解答,又住了嘴,颇为无赖地问道:“能坐着不?此事来话长,恐怕得花上些时间。”
元仲辛凉凉地挑了挑眉,手上的剑未曾挪开半分,语气间难掩警告:“刀剑无眼,届时别坐了,你想睡也行。”
老者:“......”
行行行,他妥协,他投降,在地下城待久了,乳干未臭的子都敢直接欺负到他头上了。
老者低叹一声:“在解释整件事之前,我需要做一下自我介绍,老夫名为顾涯。”
元仲辛的瞳孔登时放大,难以置信。
景不解地眨了眨眼:“这名字,怎么好像听过?”
赵简绞尽脑汁,赫然间惊呼道:“顾涯?!”
韦衙内记性不好,更懵:“顾涯?那又怎么样?”
元仲辛微微蹙眉,意味不明地紧盯着顾涯:“你就是乌木寨的创建者?”
元仲辛的话让其余人茅塞顿开,目瞪口呆地望着顾涯,惊愕得不出一句话。
顾涯笑眯眯地应道:“对,之前顾时与顾溪一事,真要多谢你们了。”
韦衙内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顾涯眉头微抽:“老夫不才,八字过硬,阎王殿暂时还不想收我。”
元仲辛眯了眯双眼,手中剑刃微晃:“别油嘴滑舌,正事儿。”
顾涯心里暗骂,表面上不动声色:“王宽所受的是守山人的考验。”
地下城的主人,是春秋战国之期,一个北虢的诸侯,以序字封侯,以叔字称王,从大宋如今的疆域地图看来,北虢虢序坐拥东北腹地的一片城。
春秋虽战乱不断,但北虢却是那个时期凤毛麟角的世外桃源,因为人口少,军队规模,北虢十年的收成还不及一个大诸侯国一年的钱粮,举国上下不起仗,因其所处环境使然,北虢物资也极其匮乏,对于野心勃勃,利欲夺目的大诸侯来,北虢根本入不了流,派兵攻,反而费人费力还费神。
于是,北虢在那个风雨飘摇,浮萍无根的时代,安稳立世多年,北虢上下虽日子清贫,但人人安贫乐道,悠然处世,其国主虢序温和忠厚,一家美满,他纳的妻妾不多,正妻一人,内妾一位,天命之年得一子,五年之后又得一女,但彼时,女儿尚在其妾伍氏腹中,还未出世。
虢序本以为,人有无穷岁月,他只贪了数十年,余下的时日也会像如今这般,逍遥静好。
然而,命数中的灭顶之灾一旦定了,躲都躲不过。
北虢国泰民安,与世无争,其他诸侯国是势同水火,利欲熏心之下,佣兵计划被人首次提出,但因为缺乏可行性,无人胆敢去冒这个险,温和无势的虢序成了众矢之的。
数位诸侯联手,以举国上下所有人的性命胁迫虢序,虢序悲痛却无法,北虢兵力极弱,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在他们眼中,灭一个北虢,对他们来易如反掌,如同碾死一直趴地蝼蚁。
走投无路之下,虢序成了第一个佣兵。
成了佣兵之后,虢序经历了什么,无人得知,一年后,他面容尽毁,伤痕累累地逃回北虢,才知北虢已灭,国境之内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而他一无所有,没了身份,没了性命,没了家人,他万念俱灰,几经流离辗转,已成他国谋士的昔日好友告知他,唯一的亲信带着他的父母妻妾及儿女向西北而逃,定居在了西北塞外的一个城中。
他早被消除了身份,北虢典籍上根本没有他的名字,他对别人自己曾是一国诸侯,结果招来的尽是耻笑嘲讽。
虢序满怀希望地去找自己的妻儿父母,渴盼着与家人相认,但他们根本不认虢序——个中原因为何,虢序并没有,历代死守地下城的守山人也不得而知。
虢序绝望不已,支撑着他活下来的是他的家,但他的家却不要他了,唯一的支柱猛然轰塌。
老天用了一年的时间夺走了他的所有,又用了仅仅一夜,夺走了他最后的理智,夙昔温厚和煦的虢序变得偏执扭曲。
虢序的执拗已然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造了七口木棺,将妻儿父母六人晕,强行塞了进去,而后与自己的亲信合力,将之运到了一处地洞。
六口关着家人的棺材日日夜夜陪在虢序身边,让他活了过来,但此时的虢序已然疯癫成魔,不多久,六人慢慢醒来,绝望地发现自己被困棺中,无论他们如何哀求哭嚎,虢序都充耳不闻,他忙着造一个仅属于自己的家,癫狂地投入到修建中,他极少休息,废寝忘食,无尽沉陷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在虢序耳中,那些凄厉的惨叫是他们七人相聚之时的谈笑风生,绝望的哀求是家人催促他早日完工的笑骂。
时间于他,仿佛只是过了几个时辰,殊不知,两年过去了,当他满心欢喜揭开棺盖之时,父母,妻儿,早已成了冰冷僵硬的尸体。
已经疯了的虢序以为,是他们累了,睡过去了,他不哭不闹,不悲不喜,在石墙上刻下自己最美好的幻想后,从容不迫地躺进属于自己的棺材中,让自己的亲信将棺盖盯死。
虢序的最后一句话:“你动静点,别吵到他们了。”
亲信见证了虢序一家的悲剧,已经是心灰意冷,对外面的世界失去了所有念想,无望之下,他成了第一代守山人,至死都守着这里的秘密。
随后,守山之责一代又一代地流传了下来。
地下城原本只是一个的棺穴,经过历代守山人闲来无事的挖掘,才发展成如今这样机关遍布,惊险重重的连云天宫。
铁索桥下的白骨坑,便是顾涯百般聊赖之时,从地下城外不远处收集回来的动物尸首的骨头。
众人听完地下城真正的故事,陷入了一片沉重的压抑中,不敢置信的,惊愕万分,难以接受的,悲凉哀切的,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蔓延在每一个角落。
他们原以为,虢序是一个怎样惨无人道丧尽天良的恶魔,谁料,虢序所经历的一切,不比人间炼狱悲惨。
他至死,都只是想有一个家而已——他有过,却被世道摧毁得一干二净,连丁点的希望都不给他。
否则,他也不会在棺盖背后,刻下一个“家”字。
樊宰执喃喃低语道:“原来,佣兵计划是这么来的。”
除却一开始便知佣兵计划的元仲辛,赵简等人一头雾水,元仲辛微微垂眸,简略地告知他们关于佣兵计划的实情。
景眼睛都红了,她偷偷抹了抹眼泪,费解不已:“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世道为什么会如此黑暗可怕?
明明日日相对的皆是同类,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顾涯淡淡开口:“没有为什么,人性使然。”
景闻言,啜泣的声音更大了。
元仲辛轻描淡写瞥了他一眼,寒凉开口:“我让你话了吗?”
顾涯:“......”
你妹的老子话还要看你脸色是吧!
元仲辛问道:“王宽接受了什么考验?”
顾涯开口回到:“每一代的守山人考验皆不同,这个我不知道。”
“多久能出来?”
“我不是了吗,这个不准啊。”
“能不能中止考验?”
“这我没试过,不知道。”
“既然放火烧了这些尸体便能解救他们,为何你不来做?”
“我守的是这位的地下城,那还能干出这种过河拆桥的事——再了,我也不知道直接烧就完事儿啊。”
元仲辛嫌弃地剜了他一眼,极尽不屑道:“问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顾涯:“......”
壮士,英雄,你还是一刀了结了他吧,老子不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