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盛夏将至,如今的天气是越来越闷热,烈日还未当空升起,暑气已经渐渐露头了。
送走景的两日后,明亮爽朗的蓝天突然乌云密布,明明刚才还在放晴,眨眼间,电闪雷鸣,热气蒸腾,沉闷得心烦意乱,黑云压抑,重重坠在每个人的心头。
片刻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沙沙雨声不绝于耳。
因为雨势过大,元仲辛五人不得不随处寻了个茶馆来躲雨,望着茶馆外不知何时会停的乱跳雨珠,五人心神恍惚,除了一脸淡然的元仲辛,其余人的面上皆是一片愁云惨淡。
元仲辛透过厚重的雨帘,眸光悠远深邃,晦暗不明,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王宽遥遥地望着元仲辛的背影,悲凉孤独攀上了他的肩,落地生根,乍眼望去,元仲辛是如此飘渺不定,有那么一瞬间,王宽竟止住了步伐,不敢上前。
他怕,怕自己扰了元仲辛。
王宽眸里盛满了悲哀,他知道得太迟,恍惚不觉间,他早已被元仲辛划在了安全范围之内,他的戏局无需自己的参与——正因如此,王宽什么忙都帮不上。
但最讽刺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才是对元仲辛最大的帮助。
王宽别无选择地变得束手束脚,连带着爱他,都变得心翼翼的同时又撕心裂肺,卑微到了尘埃里,生怕扰了他。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一个不留神,他们之间就成这样了呢?
他给元仲辛的爱本该光明正大,他们两人本该逍遥自在似天神,悠然自得如谪仙,元仲辛这般好,本该用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去配他。
他不是,还许过愿的吗?
他一生的愿望,仅有的愿望,就是希望元仲辛能够安好。
怎么,就成这样了?
王宽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自己,眼神渐渐扭曲,暴虐肆意横飞,冲撞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倏然间,一个冰凉的掌心覆在了自己的脸上,堪堪遮住自己的眼眸。
“王宽,冷静下来。”
是元仲辛温柔的声音,与闷热的风不同,带着清凉与温润,缓缓传来。
王宽愣了愣,而后浑身发颤。
他还是接受不了,无论元仲辛怎么劝,怎么安慰,他依旧癫狂如痴,心里的痛不断撕扯着他。
他几乎,想要一死了之。
元仲辛捂住王宽的双眼,神情万般复杂,好半晌,他无奈低叹,抬起另一只手,轻柔抚去王宽脸上的一滴血泪,红得并不刺眼,却深深刺入了元仲辛的心里。
“王宽,你必须冷静下来,就当作是为了我,好吗?”
良久,王宽抬手握住了元仲辛的手,慢慢放下,死死锁在自己的掌心之中,他咬牙欲碎,语气冰凉得万骨枯森,死气煞然,一字一句从他唇间迸出:“我要他们死……我一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元仲辛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拍着王宽坚实的后背,像是在哄孩子一般:“好,都听你的,事成之后,你想怎么样都行。”
王宽用尽全身力气,将元仲辛禁锢在自己双臂间,像是在害怕元仲辛会随时飘走一般,母子欲裂,眼神偏执扭曲得可怖骇人,他疯魔般地呢喃:“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元仲辛扯了扯嘴角,心中无力苦笑着,为了不再让王宽陷入无尽自责的死循环中,他只能残忍道:“好,我相信你会的——但现在不是最佳时机,在败他们之前,你必须保持十分的清醒,否则,你帮不了我,反而还会害了我,你明白吗王宽?”
赵简三人紧簇着眉,心里极不好受,悲愤交集,他们恨不得帮元仲辛扛下一切,但在那之前,元仲辛已然把他们踢出局外了,他们只能干看着,眼睁睁望着元仲辛与王宽绝望地相拥,连哭都哭不出来。
雨势稍稍减弱,为了尽快回到开封,五人不再耽搁,冒着雨骑马上路。
一下雨,路就特别不好走,本该一日完成的路段他们花了足足两日的时间,在一个雨淅沥的正午,元仲辛等人终于回到了开封。
然而,才刚进开封城门,元仲辛忽觉寒意森然,望着并无异常的街巷,一个极其不祥的预感猛然浮现在心头,明明是熟悉不过的景象,却正常得让他心头惊跳,他紧抿着嘴,目光警惕量着周遭,却看不出端倪。
元仲辛没有放松戒备,他知道自己的错觉一向比判断准确。
当五人走回至秘阁大门前,元仲辛知道,自己的错觉再一次应验。
秘阁门前的街道不见人影,大门紧紧掩蔽,门卫室里空无一人,荒凉沉抑到了极点,闷热的风吹来,死气缭绕在木雕勾角之上,久久流滞,元仲辛的听觉还未完全丧失,他微微侧头,听不见大门里面半点人言生气。
寂静,死气,不安,惶恐,直冲五人思绪。
韦衙内望着眼前的一切,难以接受,惊慌失措地呢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秘阁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无人回应,其余人都是提心吊胆。
元仲辛暗暗咬牙,踏步上前,握住冰凉的铁把手,重重敲在朱褐色的木门上,而后退了几步,双手抱臂,一脸冷漠。
不过须臾,厚重的木门被拉开,就在此时,一股热流涌来,五人神色顿时凛然,难以置信。
方才,浓稠至极的血腥味如寒冰利刃般直逼五人,呛得他们眼前一阵发昏。
赵简嫌恶地捂住口鼻,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她脸色颇有些苍白,惊魂难定地望向沉默不语的元仲辛,欲言又止。
韦衙内颤巍巍地开口:“元仲辛,这里面,发生什么了……”
薛映凝重开口:“元仲辛,要不咱们先去报官吧?”
王宽缓缓摇头,眸光明灭不定,他的声线喑哑无比:“没用的,秘阁可能早在我们离开后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如果报官有用,陆掌院早去了。”
秘阁来的这些人,只怕连圣上都不敢管。
元仲辛蓦然开口:“走吧。”
一路上,鸦雀无声,未见一个人影,每一个斋皆是大门紧闭,荒无人烟得让他们恍若隔世,地上树木枯枝凌乱一片,洁白如雪的砂石上随处可见皆是血迹,大滩大滩地喷洒在地面,有些已然凝结发黑,有些却依旧鲜红夺目,看得元仲辛一行五人心惊不已,惊骇得不出话来。
他们不敢想象,秘阁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元仲辛等人快要走回到七斋门口时,一个人影赫然间冲了出来,直直撞在了薛映身上,而后倒地不起,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呼吸急促,口齿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韦衙内惊呼:“林良?!”
元仲辛五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这是那个贵气高傲的世家公子林良,如今的他满脸血污,全身上下脏兮兮的,破烂的衣服上散发着酸臭的味道,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伤痕遍布,竟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
元仲辛立刻蹲身把他扶好,瞳孔巨震:“林良,林良!”
林良疯狂乱喊,双手双脚到处摆动,嘴里嚷着什么。
元仲辛一把将他按住,厉声喝到:“林良,你清醒点!我是元仲辛啊!”
“清醒一点?元仲辛,你的这个要求对于一个傻子来,未免有些过分吧。”
一个娇嫩的声音传来,带着盈盈笑意。
五人闻言,敌意深重地拢聚在一起,下意识地将林良挡在身后,怒不可歇地剜着眼前一身粉裙的少女。
元仲辛面露惊愕,而后咬牙切齿:“林——邀!居然是你!你对林良做了什么?”
林邀抿嘴轻笑,对元仲辛这个愤怒的反应是既满意又不解,她歪了歪头,一副纯真美好的做派:“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挖了他的舌头,断了他右腿腿骨,喂他吃下半生死,又顺带让他变成傻子而已——元仲辛,你生气了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啊,你和他不过是君子淡水之交,林良这个下场,也算是得了之前那般冲撞你的报应,不是吗?”
明明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长得这般明媚可爱,内里腐坏得不见一丝好肉,出的话竟是如此恶毒至极,叫人毛骨悚然!
赵简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见过的林邀,印象中的她害羞内向,少话得很,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这副恶魔模样,她惊喝:“林邀!他可是你的哥哥!他待你无微不至,你居然还下得去手?!你还是人吗!”
林邀不屑嗤笑,对于赵简的话,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阴冷的眸子盛满了狠辣的光,不紧不慢开口:“他是我哥又如何,我不怕告诉你们,益都林家,早就被我杀完了,留下这个废物,不过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罢了,元仲辛。”
元仲辛咬牙,出的话迸发出极致的怒意:“为什么?”
林邀笑眯眯,语气寒凉:“因为我无聊啊,更何况,我家阁主还特意嘱咐过我,要我好好招待你呢——怎么样,对这份礼,你还满意吗?”
元仲辛面若冰霜,眼神阴郁盯着她,紧抿着嘴不作回答。
若眼神的杀意能够化为实质,林邀早被千刀万剐无数遍了。
林邀挑眉,阴狠开口:“看来是不满意啊,不过不要紧,你这样难得的人才,礼,当然得往大份的备——把人带出来!”
话音刚落,七斋门后,赫然走出数十人,个个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痛苦呻吟,冷汗直冒,踉跄着扑跪在林邀脚边,有些人竟直接吐出血来!
“陆掌院!”
韦衙内赫然惊呼。他恶狠狠瞪向林邀:“你这个王八蛋!你都干了什么!”
陆观年神志不清,胡乱抬眸看向韦衙内的方向,无力地扯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示意他们安心。
但此情此景之下,他们怎么可能安心得下!
王宽杀意凛然,心底暴戾恣睢:“林邀!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邀的笑容不减,对王宽的怒问充耳未闻,眸光闪烁得更加兴奋:“这些人,都中了半生死——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元仲辛,你身上,也中了半生死,而且,这毒发期好像也快到了吧?”
元仲辛面上血色褪得干净:“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