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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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邀走后,元仲辛五人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面前,有个更严重的问题摆着。

    林良不知什么时候昏死了过去不省人事,陆观年和几十个学生痛苦不堪地匍匐在地,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红润,冷汗直冒,哪怕只是稍稍触碰一下,都会发出极为痛苦的呻吟,元仲辛很清楚,这是半生死毒发之时才有的症状。

    元仲辛将林良放平在地上后,第一个跑到陆观年面前,急声问道:“陆观年,你能听到我话吗?”

    陆观年嘴唇青白,不停哆嗦,但他尚存些许意识,气若游丝地点了点头。

    元仲辛忙问:“其他学生在哪,他们也中了半生死吗?”

    陆观年有气无力,拼尽全力才点了点头。

    闻言,元仲辛五人立刻如坠冰窖,秘阁上下百余人,竟然都中了半生死!

    这林邀简直是丧心病狂,恶毒至极!

    赵简望着一群痛不欲生的学生手足无措,根本不敢随意上前,她心急如焚:“元仲辛,咱们能不能先用迷烟迷晕他们?”

    元仲辛紧蹙着眉,眼里掠过焦急:“没用的,半生死毒发之时,无论是何种药物,都不会起到任何药效。”

    王宽灵光一闪,急急开口:“点穴!”

    元仲辛被他这么一,顿时醍醐灌顶:“对!点穴!像景给我施针封穴那般,这个可能会管用!”他顿了顿,苦恼开口:“问题是我不会封穴啊!”

    王宽按住他的肩,沉声道:“我略懂医术,封穴的事情交给我,你去将要封的穴位先画下来。”

    闻言,薛映立马出声:“我去医斋堂拿银针!”

    韦衙内急匆匆跟在薛映身后:“我也去帮忙!”

    元仲辛连忙冲进七斋正厅取来笔纸,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将景给自己施针时扎过的穴道堪堪画了出来,再三检查,而后一丝都不敢耽搁跑回到王宽身边:“王宽,给,要封的穴位不多,统共就这几个。”

    王宽接过,凝眸几秒,沉声问道:“你可记得,景为你施针的时候,穴道间可有分先后顺序,封穴多久后才能拔针?”

    元仲辛脑里一阵混乱,他不懂医术,施针封穴的时候他都是昏昏沉沉的,感官消退得厉害,他紧拧着眉,绞尽脑汁:“我大概记得,先扎手脚,再到心腹,其余的我实在记不清,至于多久,好像需要半柱香的时间。”

    王宽深吸一下口气,平复心绪,凝神望着手上的纸,他如实道:“我还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医理,需要些时间去消化。”

    施针封穴本就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景为元仲辛施针是为了延迟毒发期,多多少少也起到些预防的作用,但陆观年等人已然毒发,王宽心中并没有多少把握,不知道这个方法到底管不管用,也不知道会不会突发变故,更需要花时间去了解清楚施针的每个细节。

    王宽最怕的,是自己的施针会催促毒发得更加严重。

    也不知林邀下毒是不是故意的,现如今,中毒的数十人皆是医术不错,略懂医理的学生,王宽想要寻求帮忙也找不到人。

    望着独自垂眸研究着图纸的王宽,元仲辛和赵简怕扰到他,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陆观年他们又碰不得,两人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一刻钟过去,韦衙内与薛映快步跑了回来,身上背着好几个包袱,他们把医斋堂能带来的东西全拿了过来,光是银针就拿了好几筒。

    元仲辛扭头,担忧看向拧眉沉默的王宽。

    又过了一刻钟,王宽终于抬眸望向元仲辛,面容浮现出一丝难色:“我大概摸清了其中诀窍,但是,我实在没有多大的把握。”

    元仲辛握住王宽的手,指尖微凉,声音润朗清冽,充满了信任:“我们别无他法,只能赌一赌——王宽,我们每个人都信你。”

    王宽深深望进元仲辛璀璨如星的墨瞳里,他的身影微光缭绕,坚定不移,王宽抿了抿唇,重重点头,秀玉般的指尖捻着银针,缓步来到陆观年面前,他微微凝神,开口问道:“谁先来?”

    陆观年都还未开口,元仲辛已经带着笑意道:“老师应该身先士卒做好表率,你也别太有压力,先拿陆掌院练练手,充实点经验,要是扎错了还能补救。”

    陆观年:“……”

    老子是中毒了,但不是彻头彻尾的聋瞎!

    你元仲辛公报私仇敢不敢再明显些!

    王宽无奈低笑,宠溺地瞥了瞥元仲辛,后者挑眉,拍了拍王宽的肩,意有所指道:“终于笑了,别紧张,慢慢来,我陪着你。”

    薛映与韦衙内心翼翼地将陆观年对身子放平在地上,捋高陆观年两侧宽大的衣袖,而后抬眸看向王宽,示意他一切准备就绪。

    王宽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一手按压在陆观年右臂的穴位上,一手捻着银针在赵简举着的火烛上过热几遍,瞳孔微缩,屏气定神,施下了第一道针。

    元仲辛一直把着陆观年的手腕内侧,留意着他的脉象——施针封穴他不会,开药治病他不懂,但跟着景这么久了,把脉测象倒是学了几分皮毛。

    一刻钟过后,王宽成功地将银针安安稳稳地扎入对应的穴位中,但元仲辛他们还不敢有任何松懈,只要半柱香时间未过,那就明还会有发生意外的可能。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观年的痛吟渐渐减弱,面色依旧是显眼的苍白,但他的表情却不再如初始那般痛苦。

    众人皆是一喜,施针封穴的方法起作用了!

    赵简与韦衙内将陆观年慢慢扶起,紧张问道:“掌院,你感觉怎么样了?”

    陆观年吐出一口浊气,虚弱开口:“好多了。”

    他能清晰无比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痛感正无声消退着,如今,身子除了酸麻的负重感,浑身上下像是活了过来一般。

    王宽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欲要开始第二次施针,元仲辛担心问道:“你要不先休息会儿?”

    王宽摇头,笑着调侃:“难不成在你心里,我已经弱到这种地步了?”

    元仲辛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干巴巴道:“既然还有心情开玩笑,那就明你一点都不累,继续吧,王兄。”话音未落,他伸手指了指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几乎昏死过去的某个少女。

    王宽顺着元仲辛的方向看去,认出那人是十三斋的唐漫兮。王宽若有若无地瞄了瞄元仲辛,发现后者已然动作利索地抓起对方纤细的手腕,轻轻捋起唐漫兮的衣袖。

    王宽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开始为唐漫兮施针。

    元仲辛蓦然开口:“唐漫兮医术虽不及景,但人家家里好歹是开医馆的,耳濡目染,必定对施针封穴有些经验,若有她帮忙,你就可以歇息了。”

    闻言,王宽晃了晃神,一针下去,险些刺歪,他清了清嗓子,面色如常,眼里却暗藏笑意。

    半柱香过后,唐漫兮终于恢复了清醒,她一睁眼,便见到元仲辛等人,心里的恐惧顿时爆发,泪流满面,她哽咽着出了清醒以来的第一句话:“陈明远,陈明远死了……”

    赵简大惊失色:“你什么?”

    唐漫兮泣不成声:“他本来,本来算跑出去找救兵的,可是,可是被那个女妖怪给抓了起来,死了……”

    唐漫兮的话无疑是给每个人的心头上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灰暗的乌云,好不容易得来的淡光被遮掩得一丝不剩。

    元仲辛眼里眸光粼粼,明灭不定,他暗暗咬牙,一只手搭在唐漫兮的肩头上,沉声安慰:“漫兮,我知道你极不好受,但现在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唐漫兮抬手胡乱地擦干脸上的泪水,坚强地点头抽着气道:“我知道,我明白的,你需要我做什么?”

    元仲辛将施针封穴的事情告知于她,唐漫兮看着图纸,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元仲辛问道:“你能做到吗?”

    唐漫兮平复好悲伤的情绪,重重点头,熟练地执起银针,消毒,找准穴位,精确刺入,清秀的脸上一片镇定与认真。

    王宽也不怠慢,开始了第三次施针。

    因为有唐漫兮的帮忙,她与王宽施针的速度越来越快,恢复意识的学生越来越多,他们皆懂医术,顾不上悲痛与害怕,纷纷加入了施针的队列。

    两个时辰过后,数十个被半生死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学生陆陆续续清醒了过来,但个个皆是魂不守舍,神情落败,看向元仲辛的眼神颇为微妙复杂,像是盼来了救兵,又像是见到了罪魁祸首。

    敏感如元仲辛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疑惑地看向陆观年,等着他开口解释这一切。

    陆观年重重长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们都先回去各自斋里歇息吧,我有些话要对七斋的人。”

    众人心情十分沉重,各自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

    陆观年并没有急着开口解释,他扫视五人一番,发现景不在,微微拧眉:“景呢?”

    元仲辛淡淡回答:“她回高丽去了。”

    陆观年静默一瞬,也不去深究这是真是假,沉着声音道:“你们跟我来。”

    五人对视一眼,跟着陆观年越过七斋大门,走向后院走去。

    下一刻,所有人的呼吸顿时停滞,瞳孔震动,头皮发麻。

    七斋之内,血流满地,横七竖八躺着十一具尸体,他们皆是林邀带着手下侵袭秘阁之时,欲要偷跑出去报官的学生,他们死前受尽林邀折磨,残肢断臂体无完肤,伤痕累累,浑身浸血,有些人至死,都闭不了目,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像是在求救,有些人却面色极其淡漠,嘴角处貌似还残留着一抹解脱的笑容,极为轻浅,仿佛早就预料到自己的下场。

    十一人中,有七斋六人熟识,还与之发生过争执的陈明远,有烈魂庙坍塌那日胆敢反抗常艺去救人的九斋斋长,有仅仅与七斋是点头之交的同学,有互看不顺眼,经常约架最终却没能成的死对头……

    他们中,有的沉默寡言难以相处,有的自恃清高傲气冲天,有的混账捣乱经常惹是生非,有的一板一眼从不变通,有的爱报告还胆怕事……

    陆观年望着十一个学生的尸体,心如死灰,面目苍凉,连声音都在颤抖:“十一个,十一个啊……我的学生,就这么没了……他们中,最的才十五六岁,他们的人生都还没闯够呢,就这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