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撕心裂肺的王宽从韦衙内背上心翼翼地将元仲辛抱入自己怀中,他几乎感觉不到元仲辛的重量,他的身子是那般轻盈,仿佛下一刻便要随风飘散似的。
王宽原想把元仲辛抱回房间里,元仲辛微不可闻地摇头拒绝了,他已然痛得不出话,只能勉强用气声虚弱开口:“王宽,我不想进房间,我想待在后院。”
闻言,韦衙内与薛映立马把正厅的长椅搬来,放在后院那一片宽阔的平地上,他们选的地方视野极好,看得见朗月星稀,看得见盎然峥嵘,偶有一阵夏风抚来,沙沙如绵。
就在这时,七斋门外再次响起了吵闹对骂的声音,赵简三人红着眼睛,深深地望了两人一瞬,死死咬住舌尖,转身离开了后院。
他们不希望有任何人扰到元仲辛和王宽,哪怕那些人是自己曾经的同学。
七斋门外,唐漫兮等人再次与其他学生吵了起来,原因不外乎元仲辛,他们吵着闹着要进去向元仲辛讨要法,九斋和十三斋则什么都不让他们进去。
赵简刚一出门口,便听见李杰在骂元仲辛“白眼狼”,她双眸一寒,带着浑身的杀意冲了上去,一掌便将李杰倒在地,她喑哑着声音开口:“你个王八蛋给我清楚,骂谁白眼狼?”
李杰跌倒在地,望着戾气肆虐的赵简,一时之间竟惊骇得不出话来。
曲柳婷咬牙,壮着胆子反驳道:“元仲辛不是白眼狼谁是?秘阁都是因为他才变成这个样子的,难道他不用负责吗!”
赵简三人气得怒不可歇,咬牙切齿。
秘阁是因为元仲辛变成这个样子的,那元仲辛如今受尽折磨又是为了谁!
不就是为了就这一群口口声声骂他“白眼狼”的人吗!
赫然间,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传了过来:“你们才是真正的白眼狼!你们根本不配元大哥豁出命去救!”
赵简三人错愕不已,异口同声地惊呼道:“景?!”
来者正是多日不见的景,只见她泪流满面,上气不接下气。
赵简连忙上前:“景,你怎么回来了?”
景不答话,扭头愤愤看向曲柳婷等人,手忙脚乱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的瓷瓶,转身递给了唐漫兮,哽咽着道:“这就是半生死的解药,我前不久才拿到药方了,只来得及配出五颗,后天,你们每人都会得到半生死的解药。”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惊雷般炸起了一片喧闹。
曲柳婷惊疑不定地量着唐漫兮手中的瓷瓶:“你确定这真的是半生死的解药?”
唐漫兮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直直倒出一颗,不带一丝犹疑地放入口中,半晌过后,她瞪大双眸,讶异地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变化,她能够清晰地察觉到那股积聚在筋脉间的毒素正在缓缓消散,心气逐渐恢复平和,残留在心腹间的隐隐绞痛也在无声散去。
唐漫兮顿时喜出望外,捧着瓷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激动得几乎要哭出声来:“这是解药!真的是解药!”
唐漫兮懂医理,她这是解药那边一定是,况且,她也没必要骗大家。
所有人立马松了一口气,一直压抑在心头的绝望顿时烟消云散,如释负重,笑意重新回到大家的脸上。
唐漫兮惊喜过后,不解地望向景,她心中隐约猜到几分,却不敢轻易下定论,她犹疑开口问道:“景,解药的药方你是从哪得来的?”
景紧抿着嘴,抬手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但没用,眨眼间,泪水再次划落,她紧攥着拳头,把元仲辛的计划一五一十地了出来。
众人听完,皆陷入一阵压抑的沉默,震惊之余,无一不觉深深愧疚,恨不得立刻从地缝里钻进去。
他们都做了什么?
他们居然指着那个为自己扑心扑命的人,骂他是白眼狼,是罪魁祸首。
元仲辛为他们机关算尽铤而走险的时候,他们居然还在责怪元仲辛,怀疑元仲辛。
景泣不成声,她根本不敢想象,在半生死毒发之下,元仲辛是如何从开封城门一步一步走回秘阁的,安离九告诉她自己为元仲辛做了最后一次施针封穴的时候,景几欲崩溃,若非为了研制出解药的药方,她早就跑回秘阁了!
景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你们知不道元大哥走回来的时候有多痛苦!你们根本不懂!林邀不让他向人求助,他只能一步一步走回来,他把毒都逼到心脉和四肢上,就是为了可以看清回来的路!可以听见我们的声音,可以话!”
“元大哥当时得有多痛你们想过吗!他本来可以不用管我们的!他可以跟着林邀去大夏!只要他答应了,他的半生死就解了!他这么受尽折磨地走回来,就是因为他把秘阁当家了,秘阁里有人在等着他回家!”
“可是你们却还这么骂他!你们全都是白眼狼!你们才是白眼狼!你们都给我走!不许挡在七斋门口!不许吵到元大哥!都给我走!”
听着景一句又一句泣泪泣血的指控与驱赶,所有人再也没有任何脸面抬头,只能偷偷抹着眼泪,留下一句无声的“对不起”,而后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景骂得对,他们才是白眼狼。
赵简上前轻轻抱住失声痛哭的景,后者立马崩溃:“赵姐姐,怎么办,我救不了元大哥,我救不了他,我好没用……我真的好没用……”
赵简泪流满面,不断安慰着她:“没事的,景,你做得很好,做得很好,你救了一百多个人的命,元仲辛知道了会很开心的……真的。”
后院之内,除了耳旁时不时的沙沙风声,万籁俱寂,不知为何,今晚连虫鸣都弱了下去。
王宽把元仲辛的上半身揽入怀中,下巴紧紧贴着他的头顶,感受着元仲辛渐渐凋零的气息,心脏发出一阵又一阵抽疼,眼角泛起了泪滴。
他知道,元仲辛的时间到了,他今晚便要走了。
元仲辛窝在王宽怀里,靠着最后一丝理智强撑着精神,他低低唤到:“王宽……”
王宽饮下血泪,声线颤抖得厉害:“我在,你,我听得到。”
元仲辛有很多话想对王宽,但此时此刻,他却不知该从何起,恍惚间,元仲辛轻轻开口问道:“王宽,我有没有过我爱你?”
王宽顿时心如刀割,他一眨眼,一滴清泪便蜿蜒而下,当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已经痛到麻木的时候,元仲辛简简单单一句话,又让他感受到了万骨寸断的剧痛:“有,你过的……”
元仲辛无力轻笑:“过就好,我怕我忘记与你了——王宽,我走了以后,你可要把赵简他们看好了,他们性子急,不如你冷静,你要好好管着他们,别让他们闯祸了,知道吗?”
王宽几乎要被心里巨浪般的悲恸冲垮,他无助地哭着点头:“知道……”
“王宽,我记得你过你不要命只要我,如果你真的话算数,我现在就把命给你,你揣着它过三年,三年一过,我就回家,回到你身边,自那以后,没有你的地方,我哪也不去,好吗?”
王宽的泪水尽数滴落在元仲辛的发丝间,他哭着回答道:“好……”
“王宽,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你知道吗,从到大,元家里除了我哥,其他人都不喜欢我,他们都不理我,经常让我一个人……有一次我生了重病,没人管我,那时我还在想,以后我若是要死了,是不是也是孤身一人……”
“但现在不同,我有了你,有了赵简,景,韦衙内和薛映,我有了七斋,有一个新家——如果当初不是你留我在秘阁,我可能就要与这些无缘了……王宽,那次七斋过的年,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次年,我真的,很开心……还有你送我的灯笼,你以后要记得拿下来擦干净些,别让它封尘了……还有,我送你的链子,要好好保管,别丢了……”
元仲辛着着,突然就咳起血来,王宽不敢随意乱碰他,只能不停替他顺气,他哭着乞求:“元仲辛,别了,我知道你很累了,休息吧,好不好,闭上眼睡一觉,什么事都会过去的,求求你,别再撑着了……”
元仲辛已经没有力气去摇头了,他只觉自己的意识越飘越远,他所能感受到的一切,除了疼痛 其余的都是那么的虚幻缥缈,眼前忽然生出一道白光,似乎在指引着他的灵魂向前走去。
他无力握住王宽的几根手指,奄奄一息:”王宽,我想……看烟花。”
王宽愣了愣,喃喃道:“烟花,好,看烟花……”
他都还未反应过来,一道火光急速窜上了黑沉沉的天际,如同一把利刃在夜色中划开了一道灿烂的光影!
怦!怦!怦!
光影化作璀璨斑斓的花火,映在夜幕中,夺目绚烂,一朵接一朵,好看极了!
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韦衙内欣喜的哽咽:“元仲辛!烟花好看吗!”
赵简热泪盈眶,高声喊道:“元仲辛!衙内了,以后这七斋的烟花他全包了!你不用再自己出钱了!”
景甩着手上的吊金兰,抽噎着喊道:“元大哥!解药我配出来了!我回来了!”
薛映抹去夺眶欲出的泪水,强颜欢笑道:“元仲辛,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啊,衙内买回来的烟花,不要白不要!”
元仲辛脸色煞白,胸前一片黑红血迹,然而烟花却映衬着他轻浅而释怀的笑容,听到赵简四人的声音,元仲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但同时,他也哭了,无奈低语:“这群傻瓜……”
这群傻瓜,都是他的家人。
是他此生最为珍重的家人。
恍惚间,元仲辛觉得,自己的灵魂貌似在跟随着朵朵灿烂烟花而去,他无法挣扎,只能尽最大的力气瞪大双眸去看着王宽。
王宽挪了挪身子,透着一双泪眼朦胧,温柔地凝望着元仲辛良久,他的嘴角绽放出一抹轻浅的笑意,很是好看,王宽俯身亲了亲元仲辛疲惫的眉眼:“元仲辛,我爱你。”
“无论你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忘了我爱你。”
“我答应你,拿着你的命好好过三年,三年过后,我就会接你回家,我等着你回家。”
元仲辛的眼皮越来越重,但他依旧死撑着,他想多看一眼王宽,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王宽流着泪笑了,他抬手,指尖颤抖,轻抚着元仲辛的眼角,抹去滴滴清泪,视线一点一点地描绘着他的容颜:“睡吧,仲辛,睡吧,你累了,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好……”
元仲辛的神魂正在慢慢消散,四分五裂,他再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理智支撑,只好极缓极缓地闭上眼,嘴里却依旧呢喃:“王宽,我爱你……”
王宽几乎失声痛哭:“我知道,我也爱你……”
赵简四人轻轻地走了上来,望着没了声息的元仲辛泣不成声,他们纷纷张开手臂,围着王宽与元仲辛,六人抱在了一起,哭声不断。
这时,烟花也停了。
烟花放完了,元仲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