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元仲辛,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求你回到我的身边……
元仲辛,求你。
“少主,瑶卓元公子的脉象恢复了,但依旧虚弱,要想种下蛇蛊,恐怕得再等五日。”
“我们还有几日的行程?”
“照如今这个速度,至少还需四日,少主,是否需要加急赶路?”
“若是赶路,我担心他的身体会吃不消,你转告瑶卓,让她先照顾元仲辛几日,等他养好身子,在乌木寨落脚歇息之时,再行种蛊之事。”
“是。”
唐瞬身如修竹,负手默立,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怒,眸光深邃地遥望着开封城的方向,心中思绪万千,蓦然间,他不知为何又回想起王宽那句卑微的乞问,如同濒死之人抓着最后一根即将折断的稻草,久久不肯放手。
那一刻,唐瞬虽表面淡定,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在他眼里,这样的王宽是他一辈子都料想不到的。
王宽何许人?
大宋当朝参政之子,眉宇轩昂,气度不凡,天生便被赋予极高的厚望,冠以麒麟名号,虽出身高贵显赫,为人刚正不阿,一生求直,故字宽,慈悲为怀,谦逊有礼,翩翩朗月玉面君子一个。
明明可以干净得一尘不染,当个悠然自得,与逍遥相伴的温润贵公子,偏生一念之差,终究是为了元仲辛,一步又一步地把自己逼成了杀伐决断,妄图血洗整个大宋的魔王。
安离九曾用礼法难容四字形容过元仲辛,然而较之如今的王宽,唐瞬也不清到底哪个更为礼法所不容。
但出于私心,他更希望王宽能成魔。
似是心有所感,唐瞬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日月交替,流云延绵,斗转星移间风息暗涌,缕缕清凉席卷着唐瞬的心,莫名其妙的,他竟生出了一种隐隐的期待,不知三年过后,大宋会被王宽重新洗牌成何番景象。
时间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公平的存在,它不管世道发生何等大事,日夜交替,一分一秒,该走的从不停留,淡然自若,冷眼旁观着一场即将上演的人间大戏。
一个月后,韦卓然和王参政在安离九以及老贼等人都帮助下,成功救出七名深陷在毒巢之中难以脱身的细作,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开封。
数日过后,元伯鳍派了樊宰执身边的亲信送来密函,亲信身边还随着两人。信中写到北疆边防驻军营地的五个内鬼被尽数抓捕,给出了或多或少有关于藏匿在北疆数个毒巢的线索,元伯鳍等人很是迅速,不出两日便救出了最后两名细作。
内鬼们为求自保,还纷纷指证孟天阳在暗中与毒贩有过不少交易,他为毒贩提供五石散的销路,客源以及储藏五石散的地方,而作为交易条件,贩卖五石散的四成利润必须分毫不少地转交给孟天阳——两方交易的个中细节都是有一本账簿记录的,至于账簿在何处,他们地位甚低,没那个权利知道。
出于安全考虑,那九名细作就隐匿于秘阁之中,经由韦卓然之口知晓了最近在开封所发生的事,他们废寝忘食地把自己潜伏这么多年来所得的情报与线索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不敢有半点遗漏。
王宽静静地听着他们的每一句话,眸里的光晦暗不明,幽深冰冷,神色变幻莫测,根本辨不清喜怒哀乐,他指尖捻上脖颈的玉坠,清冷的声音蓦然响起:“所以,现如今还有二十一个毒巢没被剿灭,其中仅仅是官官相护的便达十九个,另外两个更加离谱,直接系属孟天阳名下——既然如此,你们可知,与毒贩同流合污的,都有哪些官?”
安离九扫视九人一番,他们顿时心领神会,绞尽脑汁地出了几人的名字,而后便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王宽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地扫视九人一番:“就这么几个?”
沈凌青眉头微蹙,面色稍稍犯难,犹疑着道:“那些人很是谨慎,提及朝内官员名字的次数极少,如今又隔了这么久,印象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实在记不起来确切名字。”
王宽闻言,把右手边的一张白纸放到八人面前,淡淡开口:“请诸位帮忙辨认一下,你们记忆中颇为模糊的名字,可有出现在这张纸上,如果有,麻烦诸位先做个标记,等我处理完其他事情后,回来再作下一步定夺。”
话音落罢,王宽便站起身来,朝着安离九等人轻微点了点头,而后不急不缓地走出了房间,掩门离开。
望着王宽离去的身影,李复用手肘撞了撞身旁垂眸看名单的安离九,颇为好奇地问道:“安离九,那家伙什么名堂,挺厉害的,看样子好像是个狠角色啊。”
安离九无声轻笑,挑眉道:“人家可是当朝王参政府中的麒麟子,出身显贵,慧极超群,能不厉害吗?”
宋秋不解:“之前不都是你提到过的元仲辛负责五石散这件事的吗,怎么现在轮到他了?”
井忆连忙附和点头:“就是,元兄弟人呢,你不是他神通广大吗,还不让咱们见识见识?”
安离九神色一凛,面容顿时沉了下去,他紧蹙着眉,声音带着几分警告道:“你们要想好好在秘阁里过活,千万心自己的嘴,元仲辛三个字,绝对不能随便提,尤其是在方才那人面前,半个字都不能提,听清楚了吗?”
安离九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凝重,宋秋等人皆是一愣,他们只知道元仲辛与安离九之间所发生的事,却对元仲辛的全盘计划一无所知,安离九这个反应,九人还误以为这元仲辛是王宽的仇人,信誓旦旦地点头答应。
王宽走出房间,缓步来到了七斋前院,赵简四人正围坐在亭子里,半斤乖乖地匍匐在赵简脚边,眉眼间少了傻气,多了几分稳重与血气——自从八两走后,半斤便一直郁郁寡欢,直到元仲辛也离开了,它一夜之间像是换了个灵魂似的,玩闹滚的次数急剧减少,倒是天天跟在王宽身旁,连王宽去牢城营它也一样跟着。
半斤一见到王宽,立马来了精神,几个跨步奔到他的身边,精神抖擞地仰头望着王宽,像是在等待着王宽发话。
王宽神情淡然,微微垂眸,伸手拍了拍半斤厚实的大脑袋,对着赵简四人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安离九他们就先拜托你们了。”
四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回想起那个可怕的场面,韦衙内心里悄悄了一个寒战,欲言又止地开口:“王宽,你又要去牢城营啊?”
王宽淡淡瞥了韦衙内一眼,不作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赵简嘴角边扯出一抹干笑,支支吾吾地道:“那你早去早回,毕竟咱们还得商量一下那二十一个毒巢该如何处理。”
王宽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七斋,而半斤则紧紧跟在他的身旁,一人一狗就这么消失在忧心忡忡的四人眼中。
景深深叹气,紧蹙着的眉眼间尽是忧虑,她喃喃自语道:“王大哥再这么下去,该如何是好啊……”
赵简也是苦恼不已,她心中无奈叹息,揉了揉眉心,郁结难耐,她沉重问道:“那人还活着吗?”
薛映沉声回答:“还有一口气吊着,不过就他如今那副鬼样子,和死也没多大差别了。”
韦衙内一想起那日的刑场之上,王宽站在一滩血海里的模样,心脏便止不住地猛跳,那样的王宽不再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而是由极致的黑暗与极深的杀戮铸造出来的恶魔,血气滔天,杀念刺目,夺人心神。
十日前的夜半三更之时,除了给元仲辛下毒的掌厨,其余二十二名大夏细作皆在城西牢城营里,被处以斩首之刑。
行刑者:王宽。
他在一夜之间,手脚极其麻利地斩杀了二十二人,眼都不眨一下,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得没有一丝犹疑,赵简他们根本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自那以后,王宽的性子更为幽深莫测,平日里若非对着赵简他们还有耐心上几句话,其余时间里,他都一言不发,整个人沉默寡言,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
韦衙内郁卒地开口问道:“王宽再这样下去,要真成了杀人如麻的刽子手,那该咋办啊?”
其余三人皆无言以对,很显然,他们对转变如此之大的王宽也是束手无策,王宽不是不会耍手段耍城府,而是此前的他一直在用礼法克制着自己,让人误以为王宽只是一个固守成规的愚子,然而事实证明,莫欺老实人这句话是对的,只要王宽愿意,他可以这世道上城府最阴深,手段最残忍的疯魔。
王宽坐在轻微晃动的马车上,无声地闭目养神,手背忽觉一阵温热,他缓缓睁开双眸,发现半斤正把它硕大的脑袋倚靠在自己膝盖上,他眼里闪过无奈,蓦然低语:“伤筋动骨一百天,两个月未过便随我出来走动,仲辛若是知道了,肯定又要我了。”
半斤眨巴着亮晶晶的双眼,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咽,像是在回应着王宽。
王宽轻叹,理了理半斤稍稍结的毛发,继续自语道:“你跟着我出来做甚,我去的地方又脏又臭,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顶着一身的血腥味回去,你毛发长,可不好理。”
“呜——呜……”
“你,若是仲辛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他会如何想我?我答应过他不杀人的,可是,都还没把他接回家,我的手就先脏了,他会不会嫌弃我?”
“仲辛不喜欢血腥味,不喜欢血红色,我两样都沾染了,他会不会不肯跟我回家?”
王宽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诡谲妖异的笑容,他眸光晦暗不明,眼底的偏执与癫狂氤氲而生,错乱交杂,戾气斑驳:
“不过,就算他不肯,也由不得他,我就是把他锁起来,也不会任由他再离开我半分!”
“对了,我要把他锁起来……”
“我要给他,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