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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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天阳对王宽恨之入骨,咬牙欲碎,好好的一场寿宴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搅成这般局面!他一个甩袖,厉声怒喝:“来人,给我把人赶出去!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王宽不屑嗤笑,他都未曾表态,反倒是韦衙内开口了,只见他双手叉腰,姿态傲慢至极,放声怒斥:“孟天阳,你不过一个副宰执,论官位你不及我们三人老爹,论官品你连区区一个首席辅笔都赶不上,论品性你作恶多端枉生为人!你还有脸把我们赶出去?谁给你的胆子!”

    孟天阳目眦欲裂,破音嘶喝:“放肆!你也就仗着你爹是殿前太尉,若无他,你连屁都不是!居然还在这里丢人现眼!”

    韦衙内冷哼一声,不见半分羞愧,居然还傲气十足地挺了挺胸膛,铿锵有力地回击道:“没错,我爹是殿前太尉,他位高权重,朝内一呼百应,我的确仗着我爹之势,但那又如何!我仗他势力铲除大宋里的腐跟烂蒂,从未做过一件丧尽天良的亏心事!不像某些人,自甘堕落,与毒贩同流合污,害得人心惶惶,百姓难有宁日!与之对比起来,丢人现眼这词该用在你身上!”

    闻言,宴席之上一片鸦雀无声,众人皆惊愕万分地看向孟天阳,常艺脸色发白,看了看悠哉游哉的王宽,他像是猛然间想通了什么,身子登时惊惧得微微颤抖。

    孟天阳心慌意乱,想不明白,但常艺却看得清清楚楚,王宽这次绝对是有备而来,他铁了心要将孟天阳置于死地!

    孟天阳心头顿时狂跳不止,通红的眼里闪过慌乱,他急急开口:“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我勾结毒贩,你有何证据!”

    他声音喊得越大,心里就愈加发虚,他不相信王宽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掌握他与毒巢之间的交易,明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谨慎,连欧阳意都猜不到,王宽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王宽肯定只是在吓唬自己!一定是!

    然而,现实永远不会眷顾真正作恶之人,下一秒,孟府大门再次传来骚动,纷乱沉重的脚步声中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音,一群身着灰败囚衣,手脚皆被束缚着铁链的人缓缓走了进来,他们的出现直接把孟天阳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磨灭得渣都不剩,将之推下了万丈深渊。

    赵简冷冷逼视着面如土色的孟天阳,气若寒冰:“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来的那一群囚犯不是别人,正是二十一个毒巢当中各自的领头,他们万念俱灰,手里皆捧着一本厚厚的蓝色案册,呆若木鸡。

    王宽饶有兴致地看着眼珠子几欲夺眶而出的孟天阳,把对方眼中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尽数收在眼底,王宽心中一阵畅快淋漓,报仇的快意凝成杀气,紧紧围绕在孟天阳身上:“孟天阳,你不是衙内血口喷人吗,如今怎么不继续骂下去了?”

    孟天阳浑身剧烈颤抖,面容狰狞不已,喉咙之中发出声声难听刺耳的嘶吼,却愣是不出一句话,眼中逐渐变得歇斯底里。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怎么会!

    他是如何做到的?那些人怎么会落到他手上!

    他状若疯癫地呢喃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都是假的,这都是假的!你不可能抓得住他们……你骗我,这绝对是你的激将法!你想骗我认罪!王宽你这个阴险人!我绝不会如你的意!我绝不认罪!”

    望着声嘶力竭,依旧苦苦挣扎的孟天阳,王宽倒是一点都不急,他随手一把抽过某个囚犯手中的蓝色案册,漫不经心地翻开一页,不紧不慢地读了起来:“九月初七,华原道口,散五箱,通行路费及运输人工费一百两,转接人孟天阳。”

    “九月十五,南阳府六街巷口,散八箱,通行路费及藏匿仓库租借费两百二十五两,转接人孟天阳,邱树。”

    王宽读着读着忽然轻笑,他没那个兴趣再去看案册里的记录,一个甩手将案册扔在孟天阳面前的红毯之上,发出厚实的“啪”一声,他状若不解地开口道:“孟大人,这可真够奇怪的,你觉得你是被人污蔑,可为何这些毒品交易账簿上,页页都有你的名字呢?难不成,有人顶着你的名号为非作歹,亦或者,好巧不巧,有人与你同名了?”

    孟天阳抖得跟个筛糠似的,他听不进去王宽在什么,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是我干的”。

    王宽微微挑眉,眼里反着冰冷的笑意,他自顾道:“你不知道也不要紧,人证物证俱在,若孟大人你真是被污蔑的,届时自然还你一个清白——宣武军听令,把名单上有的,如今在场的人都给我抓出来。”

    王宽一声令下,跟随在队伍身后的十余名宣武军立刻出动,人群顿时变得恐慌不安,只见宣武军手脚极其利索地跑到瑟缩在一旁的客人当中,三下两除二便把目标尽数抓了出来,动作颇为粗鲁地把人带到王宽身后。

    王宽陡然凝眸,眼底杀意燃烧,他反应极快地抽出身后一名宣武军的佩剑,五指握住剑把,手腕一翻,把冷剑对准某个方向,狠狠掷了出去!

    一个惨烈的痛吼立刻冲破夜色,直逼云霄!

    众人皆是一惊,畏惧地看向声源处,惊骇地发现冷剑竟直直插进了正准备偷偷逃离的常艺的右侧腿上,借着明亮火烛的映照,他们看到大半的冷剑几乎完全没入,涓涓流血瞬间濡湿了那一角的裤子!

    常艺的腿就这么被死死钉在了地上。

    常艺脸色惨白,额角冷汗直冒,整个人瑟缩成一团,只顾着痛吟,话都不出半句。

    本来还在哭嚎着冤枉救命的官员立刻住嘴,惊心动魄地看着残忍冷酷到了极点的王宽,他们行走官场少也有十年了,却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物。

    赵简等人却是面色如常,面对着心狠手辣的王宽,他们连阻止的意图都没有,眼里甚至闪过幸灾乐祸的快感,早在他们逼死元仲辛的时候,就该料到有这样的下场,特别是常艺,三番两次荼害元仲辛,王宽能留他性命至此,已然足够大度了。

    王宽抿嘴轻笑:“常都头,别急着走啊,这名单上,可是有你名字的,你若走了,人就不齐了。”

    常艺疼得头晕目眩,他咬牙忍着痛苦,嘶哑问道:“什……什么名单?”

    王宽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围聚在一起的官员身上,面无表情地开口:“什么名单?自然是祭给元仲辛的死亡名单——”他微微一顿,冷冰冰地道:“清点一下,看人数对不对得上,然后把他们全部带回城西牢城营。”

    众人闻言,立刻如遭五雷轰顶,面色顿时惨淡无光,眼里绝望丛生。

    王宽此举,果真是为了给元仲辛报仇!

    他们过了两年舒适日子,过惯了日夜笙歌的日子,连五石散那边的交易都少管了许多,以为天下太平了,却全然忘了元仲辛走后,还有一个照样可以对付他们,且手段更为凶残的恶魔!

    回想起当初的自己是如何急于置元仲辛于死地,王宽如此看重元仲辛,根本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思及此,人人脸色灰败颓废,如遭灭顶之灾。

    一场热闹非凡的寿宴以孟天阳为首数十名官员手脚戴上铁链枷锁,被押往城西牢城营收尾,本来丝竹笙歌充耳的孟府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落败而归。

    临走时,孟天阳还在作着最后的挣扎,嘶声裂肺地喊着要圣上替他洗清冤屈,宣武军皆是粗人,面对着不依不饶的孟天阳,耐心显然不足,当即给了他一顿毒。

    王宽等人这一举动闹得沸沸扬扬,引来不少百姓围观,好奇不已地探头探脑,想要看明白这一场闹戏,街道巷口,议论纷纷,不绝于耳。

    王宽静静坐在七斋里,眸光低垂,神色不明,思索着下一步棋子该放何处,他习惯性地捻上颈间的链子,指腹触及一抹温润清凉,稍稍抚平他心头正盛的火气。

    现如今,名单上那七十六人皆被抓捕,全部关押在城西牢城营里,等待着王宽最终的审判。

    王宽蓦然起身,来到窗边向外看去,寒凉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池清水,水面平静无纹,水面之下仅有一两株飘荡不定的水草。

    王宽屈指敲了敲窗边的镂空雕花,脑力飞速运转着,既然池水里的腐跟烂蒂基本被清除干净,那接下来,就是重新种上新鲜花草的时候了。

    不过这一切急不得,他仍有一年时间来理后院清池,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事尚未完成。

    这时,半斤跑了进来,安静地立在王宽身旁,后者下意识地摸了摸半斤的脑袋,状若自言自语地开口,字句分明,淬着煞气:“那个稳稳坐在九五至尊之位上,把黑锅甩得一干二净的人,似乎都还没有为自己所做过的错事付出过代价呢……”

    烈日暑气的夏天悄无声息地过去,秋风渐起,吹黄了树上枝叶,夏花凋零,顺带送来几缕凉意,将沉闷热气逐一吹散。

    乌木寨黑河上游处,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远古森林,那里溪涧流水湍流不止,针松红枫灿烂夺目,万籁俱寂之时,偶有风息微动,那是一只只深居在森林中,天底下最独特的精灵们嬉闹的动静。

    秋意起,晚枫林欲红到底,暖阳渐退,夕红艳色漫漫沾染天色,枫林尽头处,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溪水旁玉立着一名身着云鹤绣纹青衣的青年,墨黑长发随意披散,几欲及腰,遮住了他盈盈精细的腰身,逆着光,看不清模样,他蹲下身子,指骨分明修长的手执着一把巧铁锹直直插入松泥之中,一下接一下地拨土,像是在挖着什么。

    倏然间,青年发出一声疑惑的“嗯”,他转过身来,干净的溪水把青年的模样映照得清晰无比,只见青年墨瞳如琥珀般清润凝滑,眉眼弯弯,镶嵌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眸光潋滟轻柔,薄唇微粉,肩披林中微寒清逸,袖掠几缕淡然悠远,风息卷动他的发梢,墨发飞扬,光影交错间,宛若谪仙遗世独立,青年置身于红枫之中,竟美得如一副山水画卷,遥遥望去,惊艳绝伦,难以言辞。

    青年抬眸望了望天色,喃喃自语,声音清冽甘醇:“原来这么晚了,得回去了……”

    他赫然拔高音量喊道:“八斤,仙女!咱们该回去了!”

    话音落罢,一狼一鹿竟从嫣红不绝的枫林之中走出,不紧不慢,极为听话地来到青年身前,亲昵地蹭了蹭青年的手,似乎在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