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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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冬来,夏寂秋盛,旁人轻轻的一个眨眼,两度华年已过,气象万千,影逝风来,天上行云流转不止,斗转星移也不过是瞬息万化,世间万物留的留,走的走,尽管物是人非,却仍有几分朱颜尚存。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定了,一辈子都不会有任务改变。

    是晚,残阳似血,辽阔无际,毫无波澜的天空像是被潋滟晚夕划破了一道口子,丝丝缕缕的橙红竟宛若水墨,缓缓流淌在微微昏暗的夜色之中,向着天边四角漫去,夕阳的缭绕勾角无意间扯开了遮蔽冷月的细纱,清冷皎光与妖异艳色交错相融,一时之间,天色煞是好看。

    开封城内,四队人马披着氤氲烟月,沾染着夏夜独有的微凉,策马扬鞭奔驰在人烟稀少的街巷中,马蹄踏地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地传来,纷然而至却并不杂乱,为悠闲自在的月夜添了几分紧张与不安。

    四队人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便是位于开封城中心的秘阁,七斋之中,有一人在等着他们的归来,与之逆风翻盘最后一把。

    韦衙内刚到秘阁门口,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背,一边兴冲冲地跑进秘阁,一边激动大喊:“七斋!王宽!半斤!老子终于回来了!还不出来迎接老子!”

    秘阁其他学生闻声而来,既好奇又略带嫌弃地看着高声大喊的韦衙内。

    跟在他身后的薛映翻了个白眼,无奈扶额,跳下马,将马匹拴在大门一侧,倏然间,他眸光微闪,而后淡淡开口道:“别喊了,有人比我们早到。”

    韦衙内蹙眉扫视着方才没留神注意的几匹马,不满地道:“谁啊!敢排在我面前!”

    本以为他和薛映会是最早回到秘阁的人,谁成想,有人捷足先登了。

    赫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语气间带着些许傲气与调侃:“本姑娘排你前面你有什么好不满的,还是,觉得自己剿灭了两个毒巢就天下无敌了?”

    望向声源处,来者有三人,好整以暇的赵简,笑意吟吟的景以及从容淡笑的安离九。

    景兴高采烈地跑了上来:“衙内,薛映!好久不见!”

    韦衙内眼神猛然一亮,与整整两年未见的好友重逢,他心情顿时舒畅,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他颇为得意地仰了仰脑袋:“你错了,不是两个,是三个,临启程回开封之前,我和薛映又铲除了南岭一带的一个毒巢。”

    安离九微微挑眉,不吝赞赏地开口:“挺能耐啊,三个毒巢,不错,至少比我想象中要好多了。”

    韦衙内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安大哥,你们又剿灭了几个毒巢啊?”

    赵简抢先开口回答,眉眼间颇为自豪:“不多不少,正好五个。”

    韦衙内龇牙咧嘴:“这不公平,你们有安大哥和沈大哥他们,我只有薛映和老贼的那一帮泼皮,人手上根本不能比!”

    安离九眨眨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故作夸张地道:“薛映兄弟,衙内他居然嫌弃你,你要他一顿不?”

    薛映轻轻瞥了韦衙内一眼,对方瞬间老实,韦衙内讪笑着扯了扯薛映的袖子:“薛映,我没有嫌弃你,安大哥挑拨离间呢,咱回家,不和坏老头儿玩。”

    安离九微微眯了眯双眸,声音里带着警告:“你骂谁坏老头儿?”

    就在韦衙内准备开口反驳回去之时,又有一个熟悉爽朗的声音传来:“两年未见,韦公子还是这般地生龙活虎,想来这次剿灭毒巢的任务对于韦公子来,简直是轻而易举。”

    五人齐齐看向门口,只见元伯鳍和樊宰执等人正不紧不慢地走来。

    韦衙内和赵简面色一喜,异口同声地喊道:“爹!”

    薛映,景与安离九向着几位大人微微点头,以示行礼。

    韦衙内好奇问道:“爹,你们剿灭了几个毒巢?”

    韦卓然眉目间隐隐有几分笑意,却微不可闻,他缓缓开口道:“三个。”

    赵简顿时看向樊宰执和元伯鳍,眨巴着双眼期待他们的答案,元伯鳍无奈轻笑,直爽给出答案:“我们也是三个。”

    景顿时眉开眼笑,欢喜惊呼道:“赵姐姐,我们剿灭得最多!”

    王参政没好气地晃了晃脑袋,巴巴道:“你们是不是还忘了某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参与到剿灭毒巢的任务当中的还有王宽。

    两年前的今天,王宽过要将那二十一个毒巢和七十六名细作叛官逐一绞杀,现如今,两年已过,王宽准时写信叫他们回开封,那就明二十一个毒巢已被尽数剿灭,任务基本完成了。

    临至分别之时,王宽将安离九和老贼的所有人力全部留给了赵简和韦卓然他们,而他的身边却只有从板桥镇新来的三十个私兵。

    也就是,王宽几乎是仅凭一人之力,在两年之内将六个毒巢绞杀得一干二净,不留半点野火,斩草除根还没有半点活口。

    韦衙内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地道:“王宽那家伙简直了,厉害得都快成变态了。”

    王参政木木地瞥了韦衙内一眼,眼神似乎在“你居然敢骂我儿子是变态”。

    元伯鳍望了望周围越来越聚集在一起的秘阁学生,开口提议道:“我们还是先进七斋再吧,王宽估计已经在里面等我们了。”

    赵简一行人点了点头,向着七斋的方向走去。

    然而,直到走入七斋正厅,众人依旧没能见到王宽的身影,正当他们疑惑之时,许久未见的半斤忽然跑进了正厅,都还没来得及与韦衙内他们撒娇耍闹,它就已经咬着赵简的衣摆,一路向外拖拽,像是要带赵简等人去什么地方。

    赵简他们诧异地对视一眼,如流从顺地跟着半斤走出了正厅,来到了后院。

    刚一走进后院,看清眼前场景之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偌大的空地之上,摆放着一座庞大古老的青铜钟,一块大红厚布重重覆盖在青铜钟的顶端,鲜艳的大红在黑暗中破闸而出,如同鬼神出世,妖异潋滟,难以断绝。

    一名身修如竹,面若冠玉的青年站在铜钟一侧,身姿挺直修长,负手默立,他身着一袭黑色金丝绣纹长袍,遥遥望去,虽看不清面容,却是清冷幽暗处处逢生,在黑袍的映衬之下,青年几乎要与昏沉夜色交融一体,他仿佛天生于世间上最为极致纯粹的混沌之中,置身于无尽的漆黑里,偏偏有刺目的鲜红为他点缀着零零星星。

    他压抑得令人惊惧,却又因艳绝无双的红而极具诱惑,叫人忍不住靠近。

    半斤却丝毫不惧那名压抑阴沉的青年,直直跑了过去,熟稔地舔了舔青年的手背,不停用硕大厚实的脑袋亲昵地拱在他的腰侧。

    王宽微微垂眸,拍了拍半斤的脑袋,而后清冽凌厉的双眸望向赵简等人,他眸光闪烁,晦暗不明,王宽嘴角微勾,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好久不见,既然都回来了,各位陪我去孟府随一份贺礼如何?”

    所有人后颈皆是寒意阵阵,望着这样的王宽头皮发麻。

    若两年前的王宽还没真正释放内心最深处的暴虐,那时的他还懂得各位收敛,然而此刻,当王宽把困在牢笼里的恶魔尽数放出之时,他已然变了另一副模样,心狠手辣,残忍决绝,面对着自己的仇人,他根本不知礼法为何物。

    像如今,王宽的一字一句间,都浸泡在了深不见底的杀念之中,淬着剧毒,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呼。

    王宽而后垂眸轻笑,语气间带着四分五裂的冷酷,他虽笑着,眼里却笑意全无:“这份礼,我想送很久了——孟副宰执过寿,我怎能不去看看?”

    开封城东的孟天阳府上正值贺寿酒宴开席,按理来,孟天阳不过三十九岁,若论大寿,他还差得远,单他最近两年顺风顺水,不仅当上了梦寐以求的副宰执,还“送”走了之前一直在坏他好事的元仲辛,他高兴得头脑发昏,将自己的三十九岁寿宴开了整整三日,宴请了各种亲朋戚友以及与他交好的官员商户。

    孟天阳正与常艺喝着美酒谈天论地,偶然间望几眼挥扬水袖的娇美舞女,好不畅快,陡然间,掩蔽的孟府大门被人猛烈踹开,发出一声巨响,吓得昏昏沉沉的孟天阳登时从主人椅上掉了下来。

    他都还未来得及喝问,便见王宽等人来势汹涌不善,直直闯入了孟府正厅,排在最后的几名宣武军扛着一座不知是什么的庞然大物,重重地砸在地上,一声悠扬钟鸣赫然响起。

    孟天阳的脸顿时青白交加,他心中火气瞬间沸腾,指着王宽怒喝:“王宽!你这是该干什么!”

    王宽阴鸷的视线直逼孟天阳,他冷然嗤笑,意味深长地扫视周遭惶恐不安的客人:“干什么?孟大人三十九岁寿宴,我怎能不来送礼——来人,给孟大人仔细看看,我到底寻了个什么样的好礼送他!”

    宣武军们闻言,心领神会,排头两人极有默契地扯开厚重红布,一口高有七尺的青铜大钟赫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孟天阳脸色登时惨白,怒不可歇,用杀人的眼光剜着气定神闲的王宽,他尖声厉喝:“王宽!寿辰之上你送我一口青钟!你什么意思!”

    王宽嘴角的笑意渐深,连带着一直抑制在心底的戾气也赫然迸发,他不慌不忙地走近几步,森然的声音响起:“什么意思?孟大人,我都来送终了,你还问我什么意思?”

    孟天阳气得心中一阵揪疼,他捂住胸口,双眸猩红瞪着王宽,一句话都不出来。

    王宽却是一点都不在意,随手执起身旁桌上的酒壶,倒出三杯清酒,他笑得灿烂无比,却散发着令人惊惧到不敢随意乱动的恐怖,他状若好奇开口:“孟大人,怎么不吃了,别停下来啊,现在不吃,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话间,王宽指骨分明的手将一杯又一杯清酒倾倒在地上,他没倒完,杯中还剩三分之一。

    所有人都惊骇不已,心头猛跳地看着王宽的举动。

    三杯清酒,一杯献天,一杯落地,一杯送亡魂,杯中徒留半分,这是敬给死人之时,才该有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