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元仲辛木着一张脸,瞥了瞥一旁吃着糖葫芦还满眼惊奇的宁书,感觉甚为微妙。
就像是你的宿敌,喊喊杀冲你跑来,结果却是你给串糖葫芦就能够息事宁人——若非先前有过接触,元仲辛真以为宁书脑子有问题。
元仲辛双手抱臂,闷闷开口:“吃完了吗?”
宁书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吃得满嘴嘎吱嘎吱响,会儿过后,他吐掉那颗山楂核扔掉细竹签,转身向那贩又买了一串拽在手里,翻身上马,懒懒咬下一颗,旁若无人地吃着。
元仲辛:“……”
他们赶了三天路了,这货一路上不是吃就是喝,悠闲得真像是出来游逛一般,丁点着急样都没有,本该在十天之内进入大夏边境,照他们这样的赶路速度,可能得再花上五天时间了。
宁书骑在马背上,眼睛来回梭巡着镇上的风景,倏然间,他扯住了元仲辛的衣角,后者扭头看他,宁书指着一家挂有客栈布旗的店。
元仲辛面无表情。
得,二十天能赶到大夏,“元仲辛”三个字倒过来写一百遍。
宁书不是装哑,他是真的不了话,这一路上有什么需要与外界交涉的,全是元仲辛一人操办,他轻车熟路地要了两间客房,宁书则把两人的马匹牵入客栈的后院,饲喂草料。
元仲辛领着宁书来到他自己的房间,把门锁钥匙扔给了他,却没有立刻走,漫不经心地靠坐在窗台上,左脚毫无形象地踩在横木上,右脚自然垂荡,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动,自成一股潇洒风流。
宁书看了他一眼,自觉去找店二要了烧水炉,准备沏一壶茶——他双手常年执剑习武,却依旧漂亮得不像话,指骨分明,纤修白皙,沏茶时十指翻飞惹眼,元仲辛看着也觉赏心悦目。
元仲辛倏然低笑一声,眸光不明。
倾倒茶叶的宁书停下手中动作,疑惑看向元仲辛,用眼神问:你在笑什么?
元仲辛咂咂嘴:“你当初在清河镇,我怎么就没留意到你的一双手呢,这么明显的破绽居然就这么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过去了。”
宁书挑起眼角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眼神,自顾洗茶。
元仲辛心中顿时不是滋味,他明白宁书的眼神是在骂他蠢,但他也不在意,扭头继续去看底下街景,可他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街景上,目光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茶杯碰触桌子的清脆声响吸引元仲辛回头,他看到宁书面前放着一杯白雾升腾的茶,对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元仲辛跳下窗台,蹦哒着来到桌前坐下,端起茶杯,却没有张口就喝,而是细细端凝着,元仲辛蓦然开口:“宁兄弟,这几日大宋光景看够了,明天可以正儿八经赶路了吗?”
宁书端茶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向品茶的元仲辛,神情深不可测。
元仲辛扯了扯嘴角:“不管你拖多久,宁祁我是一定要见的,你觉得你这么拖下去,就可以避免秘阁与阴兵阁一战了吗?”
元仲辛不傻,宁书兜兜转转带着他绕远路,又隔三差五就要找个镇驿馆休息,本来骑马就是为了提高速度,可这三天赶的路,换在元仲辛执行秘阁下派的任务之时,他一天就可以赶完了。
何况,宁书是阴兵,不认路还能有元仲辛带,硬要宁书长途跋涉体力不足,这借口也太牵强了——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个解释,宁书在拖延时间。
至于原因,下一刻,元仲辛就问出了口:“怎么,宁兄弟在大宋待习惯了,乐不思蜀了?”
宁书默默收回视线,右手食指指尖轻沾茶水,在桌上不紧不慢地划动。
元仲辛挑了挑眉,无需他走去宁书身后看,宁书的写的一笔一画居然是倒着的,他一眼就能看清。
宁书写到,宁祁要杀你。
元仲辛嗤笑:“所以,你是在帮我延后死期?”
宁书摊掌将水迹抹去,沾水继续写到:你若后悔,还来得及。
写完这句,宁祁就停下了手,一瞬不瞬地直视着沉默的元仲辛,似乎在等他回去。
元仲辛,你还来得及调头会秘阁,只要你想。
元仲辛顿时明白了宁书的深意,他嘴角笑意收敛,眉眼含着些许凉意,他很会看人,平时只稍一眼就能看清那人大概的本质,可如今,他看不透宁书,更猜不准他的立场,不明是非的可能还以为宁书是唐瞬安插在阴兵阁里的线人,可元仲辛很清楚,他不是。
居然不是,为什么要帮他?
更让元仲辛想不通的是,在他心底深处,他愿意相信宁书的一切,而非觉得宁书是在欲擒故纵,挖坑给他跳。
宁书不慌不忙,任由元仲辛的眼神来回审视,如同山光湖色那般坦荡磊落。
元仲辛突然站起身来,快步来到宁书身侧,右手抬起宁书的下巴,使他面对着自己,元仲辛俯身细细量着宁书一寸一寸的面相,眼神专注,细致入微。
宁书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瞪大眼眸,右手端着的茶杯停在了半空,身形僵滞,心神放空,一时间竟没有挣脱元仲辛的手,由着对方把他的脑袋左转右转。
元仲辛疑惑地“咦”一声,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得寸进尺又靠近了几分,甚至还双手捧着宁书的脸颊,微凉的指腹沿着左右各自的下颚线来回摩挲,似乎是在找着什么。
宁书完全僵硬了,动都不敢动,元仲辛温热的呼吸轻柔扑在脸上,他心底情不自禁地颤了颤,却无关动心与否。
片刻过后,元仲辛松开了宁书,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懊恼,他抿了抿嘴,坐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一声不吭地喝着茶。
宁书的心神在元仲辛离开的那一刻彻底回笼,他忽然明白元仲辛方才那一番举动是为了什么,他拧了拧眉,沾水写:你怀疑我易容?
元仲辛却是看都不看,直接道:“我收到情报,楼常思和李棠溪的孩子是一对双胞胎,也就是我还有个哥哥或者弟弟,看了你这掏心窝为我着想的话,我还以为是你易容成了他来找我。”
想当初安离九都能换个样子潜伏在林邀身边,易容对他们这些游走于刀锋血刃之上的人来,如同家常便饭。
元仲辛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可惜了,本想看看这世间与我长着一副一模一样的容貌的人有何异处……”
宁书淡漠黑沉的瞳孔微微颤动,他屈指掐了掐桌的边沿,等桌上水迹消失后,又写到:你没有双胞胎。
元仲辛瞥了一眼桌上清秀的字,脸色微沉,心中莫名涌出一股火,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气。
宁书看着元仲辛脸色的变化,心中无奈叹气,他知道,其实元仲辛在心里,是希望这个传闻中的双胞胎真实存在的,他的母亲已逝,父亲被囚,家庭破散,若这世上还能有个与他有着至亲血缘的人,元仲辛估计是有所期待的。
就在方才,元仲辛还期待着,是不是他的哥哥或者弟弟来帮他了。
谁不希望这世上可以多一个家人,来驱散孤苦伶仃中的几分凉薄?
宁书为元仲辛添了一杯新茶,犹豫片刻后写:回去吧。
元仲辛直勾勾凝视着宁书,语气不善,再无先前的形骸放荡:“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是我的敌人,却干着只有盟友才会做的事——宁书,你到底是谁?”
宁书静静听着元仲辛的发问,甩干指尖的水,又擦拭了一番,显然是不准备回答元仲辛的问题。
元仲辛知道自己不能撬开他的嘴,脸色沉了不过片刻,就又变得笑意吟吟,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他一口印尽茶水,放下茶杯后起身:“宁兄弟,今晚早些休息吧,明天早上还得赶路呢,我就不扰了。”
宁书看着元仲辛离开客房,转身掩门,脚步渐远,不多久,他听到了右侧客房“吱呀”的开门声。
宁书垂眸看向桌上快被风干的三字,五味杂陈,他知道真相,却只能闭嘴,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一个一个往坑里跳,他劝了,阻了,收效甚微。
这个感觉,糟糕透顶。
翌日,元仲辛和宁书早早动身,开始赶路,这一次,宁书再也没有绕路,也没有动不动就要落马休息,他带着元仲辛一路疾驰,疯了一样,元仲辛心底暗暗叫苦,觉得是自己刺激到了宁书“脆弱” 的心灵,才使得他一路狂奔,可元仲辛忍了——疯狂赶路的结果是,不出七日,两人终于来到了大宋西北境。
因为宁书身份特殊,两人弃了马匹,连夜溜出边关后,宁书带着元仲辛一路西上,进入了原先在地下城地图上标有的原始森林,在那里,宁书早就安排好了马匹,按照宁书的原计划,三天之内,元仲辛就能够见到阴兵阁里的宁祁了。
元仲辛策马策得口干舌燥,他一边喝水一边幽怨地瞪向宁书,随后他:“宁兄弟,你莫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我是想着去见宁祁,可也没我赶着去见宁祁,你跑这么快,求什么?”
宁书不语,执着水袋欲要解渴,然而水袋里空落落的,不剩一口水,宁书为难了,他们离溪流有点路程,来回跑一趟取水,估计要花两三个时辰——宁书无法,只好把目光移向元仲辛。
元仲辛喝水的动作顿了顿,贱兮兮挑眉:“呦呵,某人顾着跑路没水喝了呀?”
宁书:“……”
元仲辛笑眯眯,很是友善:“想喝水?求我啊。”
宁书木着一张脸。
元仲辛玩心大起来的样子很欠揍:“待会儿还赶路不?还策马奔腾不?还敢闹脾气不?”
宁书眼角抽了抽,生硬摇头。
为了水,他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