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本以为宁书会继续赶路,谁料,他拉着元仲辛“”想在森林里先歇息了一晚,元仲辛眼看大夏都城近在眼前,他和宁书已经没有退路了,元仲辛也就由他。
此时已然入秋,平日便是凉风习习,森林深处一旦降了夜色,没了暖阳,便冷得渗人,元仲辛经历了索命的半生死之后,体寒难改,稍一阵风涌,他就瑟缩得轻轻颤抖。
宁书怕他感染寒症,也怕夜里野兽侵袭,随便捡了些断木残枝,在空旷的平地上堆出了一个柴堆,火光曳曳,映得周遭枝叶晃荡。
两人就这样无声得烤着火,静默取暖。
宁书抬眸去看元仲辛,晃动的光影之下,平日看似笑颜轻展实则淡漠疏离的面容仿佛融上了一层朦胧脆弱的面纱,一头过腰的青丝被风息撩动起舞,几缕发丝迎着夜幕上的月色奔去,如镜花水月般虚实难辨。
宁书紧了紧拳头,眸光微颤。
像。
实在是……太像了。
元仲辛也好,楼忆辞也罢,当真承了楼常思的风范,有着宛若暖阳那般的生气,却也有着凉月那般的幽冷,两者相斥亦相融,缺一不可,这股气质,不管那人怎么学,学得再像,终究不过是照虎画猫,东施效颦。
莫名的,宁书为那人感到一阵悲哀。
他把自己碎,舍不得丢弃,只好又把碎片拢在掌心,一块一块地拼凑出陌生的自己——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宁祁照样只扔给他一句“不错”。
元仲辛单手撑着精致的下巴,轻微勾唇,似笑非笑地看着思绪恍惚的宁书:“宁兄弟,在下很好看吗,你盯着看了一盏茶时间有余了。”
宁书回过神来,神色冷淡,没有半点偷看被人抓个正着的惶恐,他执起一条树枝在地上“沙沙”划动。
元仲辛探过身子去看,下意识地念了出来:“明天,一切心。”
他笑了笑,一巴掌揉搓在宁书的脑袋上:“你再写这话,我估计都要不认识“心”二字如何写了。”
一路上,元仲辛问宁书阴兵阁里的事,他什么都不,写得最多的,仅有“心”二字。
宁书蹙眉,别过头,拍开了元仲辛的手。
元仲辛也不恼,笑着双手向后一撑,仰头看着那越发清明幽远的月,眼神深邃难明,墨色的瞳孔将一切情绪隐匿于暗沉中,他笑意逐渐淡去,蓦然开口:“宁书,你以后有什么算?”
宁书侧头望他,不知为何,心中郁结。
元仲辛好像并不在意他的答案,继续喃喃自语道:“我看你也不过十八,以后路还长,这一战结束后,你要不要试着去浪荡天涯一遭?”
宁书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服,不答,他也不知如何答。
这一战,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元仲辛像是把这些话憋心里憋久了,宁书没有捂耳朵表示不耐烦,他就破了闸似的,恨不得一吐而快:“宁书,实话,我根本不觉得你是阴兵阁里的人,你不爱杀戮,心性纯良,简直就是阴兵阁的异类,和林邀那些怪物相比,你可真是好太多了——可是,对比起林邀他们,你更让我看不透,我不知你当初为何要帮我们,更不知道时至今日你到底站哪边,你三番两次劝我想清楚,让我回头,你做的这些,我真的以为……”
“真的以为是我哥,亦或是我弟,来找我了。”
宁书抿了抿嘴。
元仲辛自嘲似的轻笑:“不过,你不是他。”
“如果你是我弟就好了,最起码,普天之下,我还有至亲,我会照顾他,对他好,给他好吃的好喝的,我会……给他一个家。”
不知何时,宁书暗暗咬住了牙,心头苦涩奔流。
元仲辛缓缓垂下眸,眼底流光溢转,明亮的火光晕开了他的视线,他神色很淡然,淡然之下却是难藏的茫然,他突然抓住宁书的一只手,紧紧捏在掌心中:“宁书,我不希望你死,等我灭了阴兵阁,便还你自由——所以……”
宁书瞪大双眸,心神俱震,他感受到元仲辛的力度越来越大,温凉滑入心底,却燃起了一片火。
元仲辛扭头看向惊愕的宁书,神情冷冽漠然,声音很轻,仿佛一下子飘散在风中:“不要让我在战场上遇见你,如果你挡了我的路,我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宁书怔愣回神,元仲辛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淡然如常,仿佛他方才未曾开口过任何话,可宁书却把元仲辛的每字每句都记在了心中。
望着衣诀飘飘,笑着问自己要不要喝水的元仲辛,宁书忽觉浑身冰冷。
此时此刻的两人,可以是陌生人,可以是点头之交,也可以是朋友。
但到了战场,他们只会是敌人,刀剑相向,你死我活。
后半夜,元仲辛合上了眼,却没睡着,宁书一个人守着火堆,时不时地往里添柴,他抱着双膝,把自己团成一团,鼻子以下埋进了臂弯间,徒留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火光,他思绪凌乱,一夜无眠。
天边渐泛鱼肚白,鸟鸣莺啼初露,暖阳未完全升起,风中的气息含着些许冷厉,扑面而来,将两人吹得清醒。
元仲辛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宁书递来一个黑色布物,他看了宁书一眼,一言难尽地咂咂嘴:“宁书,用不着这样吧。”
宁书不语,手也没有收回去。
元仲辛叹气,接过便套在了自己头上,眼前霎时一片灰蒙,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隐约分辨出自己面向的那一面迎着光,他刚想转身找宁书,颈侧一痛,便没了意识。
宁书眼疾手快地接住即将触地的元仲辛,他明明比元仲辛还要矮上半个头,此时将元仲辛搂在怀里,竟没有半点狼狈,反而还游刃有余地将元仲辛横抱起,足下轻点,跃身飞到了马背上,自己双脚跨坐,元仲辛则安安稳稳地侧身窝在宁书怀中,没有半分知觉。
宁书看着太阳半升,眸色沉了沉,手中缰绳一挥,策马向着森林边沿跑去。
世界一片昏沉,灵魂出窍。
元仲辛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极其离谱却真实的梦,他漂浮在无尽的漆黑中,身体失重,看不到东西,触不到边界,连话的声音都被欺压而来的黑暗所湮没,感官的消弭使他手足无措,一股深深的恐惧油然而生,他仿佛回到了当初解毒放血的时候。
他很害怕,想逃跑,想回家。
元仲辛。
有人喊他的名字,声音是刻进血肉的熟悉,温柔如风,清醇似水,忽远忽近,飘渺失真,安抚着他瑟缩发抖的心——元仲辛有一瞬的迷茫。
元仲辛,别怕,我陪着你。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他竟真的不怕了。
“王……宽。”
下一刻,元仲辛睁开了眼,入目,是一顶金丝云帘,他坐起身来量着周遭,发现自己居然在一间金碧辉煌,绫绸万缎的房间里。
他动了动身,想站起来,忽觉颈间一阵酸麻,元仲辛猛地想起来,他是被宁书昏了过去,想来他如今身处的应该就是大夏的阴兵阁了。
元仲辛锤着睡得酸痛的肩膀,四处走动,想要开门离开这个房间,然而下一秒,他的动作顿住了,他忽然发现,这个房间,居然是封闭的,四面八方,他都找不到一个可以离开的房门,连扇窗户都没有。
元仲辛高喊几声,房里回音缭绕,却无人回应,他眯了眯眼,开始摸索着四堵墙身,想着能不能找出什么隐藏的机关,然而一个时辰过去,整个房间都快被元仲辛摸透了,依旧没找到机关。
元仲辛耐心颇有些告罄,暗骂宁书:这死孩子,临走前也不给些有用的线索,一个劲儿叫他心心——心顶个屁用!
元仲辛木着一张脸,懒得去顾什么形象,盘腿席地而坐,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元仲辛坐累了,仰身向后一躺,便躺在了地上,开始盯着天花板发呆。
房间内,一片诡异寂静。
呼——呼。
忽然间,元仲辛神色凛然,眼神“噌”的一亮,他立刻翻身趴在地上,侧耳贴在地面上,方才那个“呼呼”声更加清晰结实,元仲辛听得清楚,地下有风声传了上来。
元仲辛忙敲了敲地板,声响“咚咚咚”地传来,他继续向前敲去,元仲辛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身下的地板正渐渐从实心转向空心,直到元仲辛来到床边,那股类似于风息涌动的声音更清楚了。
元仲辛尝试着将床推开,惊愕发现,床底下有一扇正正方方的木门,门把手金灿灿的,那木门不大,目测过去,一次只能通行一人。
元仲辛顿了顿,犹豫不到片刻,上前拉开了木门,一阵凉风陡然涌了上来,元仲辛被吹得稍有不适,眯了眯眼,而后发现木门后是一条石阶铺成的过道。
他嗤笑一声,踏着石阶走了下去。
本以为过道通往的地方漆黑且冰冷,伊始,元仲辛还有些后悔没拿桌上的金烛台,可直到门口消失在视野之中,摸黑走了不到一刻钟,元仲辛看见了前方有微弱的光影浮动,且空中暖气充足。
悄然无声的过道中,仅有元仲辛走动时轻微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挲声,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了过来。
低吟浅呓,带着痛苦与欢愉的压抑,撩刮着元仲辛的耳蜗,他面色一沉,大约猜到了发出这个声音的主人在干什么。
难道,他料错了?这里不是什么阴兵阁,而是某家青楼?
可宁书那死孩子把他带青楼里是要干嘛?况且,哪家青楼的房间不设门口,偏偏还要修一条神不知鬼不觉的过道?
元仲辛摇了摇脑袋,再三权衡之下,他决定继续向前走,误人床事大不了赔句道歉。
越向前,那声音便越清晰,而且,不止那呻吟,居然有金属碰撞的清脆声!貌似还有人在细声低语,好像是在问“舒不舒服”,又好像在问“喜欢我这么对你吗”。
元仲辛心里骂娘得厉害,恨不得捂住耳朵六根清净。
光亮越来越足,眼前的路也越来越清明,错眼间,元仲辛竟看到了过道的尽头,他心中先是一喜,忍不住超前踏了一步,可他那一步声响不,交欢的两人交错的声音竟赫然止住了。
元仲辛咬了咬牙,刚想向前走去,话那男人的声音陡然加大,语气妖魅而激烈,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金属碰撞的响声,那压抑的呻吟却不再传来,应该是感到了羞窘。
元仲辛放缓了气息,一点一点慢慢挪动,不敢再有丝毫大意。
但下一刻,男人的一句话,让元仲辛如坠冰窖。
“长思,怎么不叫了?乖,把声音放出来,我喜欢听你叫……”
声声诱哄,低沉喑哑,撩人至极,元仲辛却浑身发抖,面色惨白。
“不要……宁祁!你放开我!”
元仲辛扶着石壁一步一步向前迈去,面如死灰,惨淡无措,仿佛等在他面前的,是一处无底深渊。
耳边,是那如同魔鬼般的诱哄与凄凉的哭叫,金属链撞击的声音险些将元仲辛的心都撞碎了。
一步,再一步,最后一步。
眼前,两具身体毫无间隙地交缠在一起,墨发男子笑得病态扭曲,一下又一下地侵袭身下那名白色长发的男子,痛苦抗拒,绝望得像是仙人被斩了翅膀。
两人身上,红白交融,弥漫着绝望而妖艳的气味。
欢迎来到阴兵阁,元仲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