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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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着不断涌来的阴兵,元伯鳍和梁竹等人非但没有退却,反而越战越勇,势吞山河,军兵锐气直冲云霄。

    但,现实残酷,不管他们如何奋勇杀敌,以一敌多终究会有疏忽不备的时候,时间分秒流逝,每个人都渐显疲态,身上或多或少皆负了伤,行动开始变得迟缓,虽然并不显眼,但大宋的兵力,正在以一种极缓的速度向后方退去。

    阴兵还在疯狂进攻,扭曲的脸上洋溢着狰狞的杀戮,不停将越来越多的大宋士兵斩落于马,丧命在阴兵残忍的挥刀之下。

    温热的血,喷洒得到处都是,刀光剑影间,土黄的荒原染成了猩红血海,尸横遍野,悲壮凄切。

    梁竹和元伯鳍所带领的队伍节节败退,镇守城门中央的兵力难以抵挡暴戾恣雎的阴兵,不出片刻,大宋中后方的兵阵濒临崩溃。

    所有人都知道,城门一旦失守,大宋惨败的结局,几乎尘埃落定。

    不知是谁嘶吼了一声:“不能再退了!一定要严防死守!”

    “骑侯军阵,绝不能退!”

    “宣武军阵,誓死不退!”

    梁竹面不改色地拔出正中自己右臂的箭矢,任由伤口血涌不止,但他对痛感似乎丝毫不觉,面对密密麻麻的阴兵,他阴沉着一张脸,并无半分畏惧,换左手执剑,怒目横眉,气势磅礴,一声怒喝冲破天啸:“宣武军听令!把这群阴兵杂碎通通给我砍了!”

    元伯鳍杀红了眼,他长剑横指敌人,利落挥剑,血浆喷洒,一身银甲血迹斑驳,有他自己的,有他手下的,更有阴兵的,他余光瞥到城门的镇守临近崩溃,心中发紧,猛然厉喝:“骑侯军!坚持住!所有银甲铁骑听令!严守城门方阵!”

    银甲铁骑的副将张栩砍杀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阴兵后,急匆匆赶到元伯鳍身边,心急火燎地道:“元将军,我们不能退守城门,前方敌军太多了!”

    元伯鳍面色发狠:“有我挡着!”

    张栩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军衔高低之分,厉声反驳:“元将军!单凭你挡一人是不住的!”

    阴兵统共八十万,敌军后方还源源不断地跑来增援,就算他们已经杀了十万又如何,元伯鳍怎么可能能够以一人之力去抵挡余下的阴兵!

    陡然间,一道寒光闪来,直接没入了元伯鳍身后的一名阴兵心腹,来者紧蹙着眉,眸光燃火,但神情淡漠,丝毫不将这些无论如何都无法赶尽杀绝的阴兵放在眼里,梁竹犹如一头雄狮,凶猛睥睨:“谁你们将军只有一人,你把我放哪里去了?”

    话间,梁竹手起刀落,又放倒了两个阴兵。

    元张栩怔愣,接而欣喜若狂。

    元伯鳍嘴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他与梁竹之间无需多言,便能知道对方的想法,元伯鳍扭头对张栩道:“张副将,城门镇守就交给你们了!”

    张栩:“属下领命!”

    梁竹从地上随处捡起一把沾染血光的利剑,扔给了元伯鳍:“听闻你从便习双刀,今日有机会了,耍来看看。”

    元伯鳍将双剑猛然后甩,剑势如虹,剑鸣贯耳:“恭敬不如从命。”

    梁竹转身,将背部完全暴露在元伯鳍面前,后者立刻醒悟,两人极有默契地背对而立,这是充分信任对方才会有的举动。

    梁竹陡然大吼:“上!”

    一声令下,战场上,又一次剑拔弩张!

    陡然间,声声战鼓如雷降世,震耳欲聋,天穹之上,仿佛有道道白影一闪而过,没有人注意到那无数道光影没入了刺眼夺目的血色残阳里,阴兵身后,天昏地暗,顿时沙烟肆起!

    另一边的元仲辛处势略占下风,身上负着几道七零八落的剑伤,唇色发白,但他依旧一次又一次地朝着宁弃杀气腾腾地冲了过去,像一只彻底释放出野性的狼,凶狠,愤怒,赫然爆发!

    宁弃虽不如元仲辛那般伤势狼狈,但面对着元仲辛暴戾迅猛的攻击,一时间,他竟找不出元仲辛的破绽,更不知该如何对付元仲辛毫无章法的招式,心中渐渐生出了不耐,一股不甘的火悄然烧起。

    明明是他更加强大,明明他该以最快的速度杀了元仲辛,可如今,他却因为束手无策而被逼得不断后退!

    宁弃目眦欲裂,他迎着元仲辛的剑势奔来,左手握住了剑锋,利刃划破皮肤的刺痛使他双目充血,心底的戾气成倍翻涌,右掌狠厉地拍在元仲辛心腹间,后者瞬间被击飞!

    元仲辛倒地,眼前昏黑一片,一口又一口的血气止不住涌上喉咙,心腹的绞痛让他无力压制,腥甜喷洒了一地,元仲辛只觉自己拿剑的力气都失了大半,靠着坚韧的意志才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宁弃步步逼近元气大伤的元仲辛,看着他痛苦得浑身发抖,宁弃只觉心中一阵快意,但不知为何,在他刻意忽略的那一个角落,一抹抽痛转瞬即逝,宁弃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微微怔愣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却被元仲辛看到了。

    为什么宁弃总是用这种眼神看自己,愤恨又委屈。

    但宁弃很快回过神来,他冷漠地将剑对准元仲辛,还未动手,耳边忽然听到了一道撕心裂肺的悲号:“忆辞!”

    不远处,楼常思遥遥望着元仲辛被宁弃得再无还手之力,心神俱散,神色慌张无助。

    楼常思的这一声嘶吼传遍周遭,就连王宽也听到了,他慌张得几欲魂飞魄散,想都不想就要飞奔到元仲辛身边,然而宁祁却挡住了他的去路:“你的对手是我!”

    王宽怒目切齿,声音嘶嚣:“滚开!”

    宁祁却笑道:“王宽,你就不了他,今日,不管是元仲辛还是楼忆辞,都必须死在这沙场上!”

    王宽雷霆大怒,眼中点点血光凝成狠厉,他现在只想将宁祁和宁弃凌迟三千万刀,以泄心头之恨!

    宁弃将楼常思那一声嘶吼听得清清楚楚,他蓦然轻笑,自嘲般道:“元仲辛,我真羡慕你,都快死了都还有人惦记着你。”

    元仲辛喘着气,心脉所受的伤牵扯着他的神经,他现在连话都做不到。

    宁弃低低自语:“可我却什么都没有......”他扔掉手中的剑,话锋一转,语气狠戾,身形猛然闪动,掐住了元仲辛纤细的脖子,将他一点一点举了起来:“所以,我恨你!”

    “元仲辛,我恨你!我恨不得你死!”

    元仲辛心中顿觉怪异,但呼吸不畅让他来不及细想,他额间青筋暴露,面色因无法喘息而涨得通红,神色痛苦不堪,嘴边溢出的血迹越来越多,眼前的白光逐渐暗淡,他似乎见到自己正朝着鬼门关走去。

    “元仲辛!”

    韦衙内和薛映心慌意乱,纵身一跃,踩着无数阴兵的脑袋,匆忙赶来,两人正想一同进攻,宁弃却声嘶力竭大吼:“都别过来!谁再往前走一步,我立刻杀了他!”

    被宁弃这么一吼,两人真的就再也不敢接近,无比害怕宁弃手中一个收紧,他们就再也救不会元仲辛。

    宁弃眼中血丝狰狞:“大宋的人给我听着!把你们手中的兵器全部放下!否则,元仲辛必死无疑!”

    韦衙内和薛映想都不想,就把手中的刀剑扔在地上,王宽被宁祁阻拦着,只能远远望着元仲辛在宁弃手中苟延残喘,他神魂欲碎,尽管宁祁就在身前,他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越来越多的人丢兵卸甲,面对着阴兵毫不停歇的进攻,手无寸铁的他们只能拼死还击。

    元仲辛尚有意识,他余光瞥到伤亡惨重的众人,恨意冲天,但他无法还手,只能断断续续地开口:“不要听他的...继续!”

    韦衙内焦急无措:“你别杀他!别杀他!你要杀杀我好了!你对他有什么仇什么怨,冲我来啊!”

    薛映咬牙:“你要啥一个不够,把我也算上!”

    梁竹和元伯鳍身上本来就不少伤,眼见元仲辛被宁弃挟持,怒极攻心,险些倒地。

    宁祁阴笑着,一掌重击在王宽肩上,后者吐血跪地,他拍了拍手,冷嘲热讽:“还真是叫人闻之落泪的好兄弟啊,我都有几分心软了。”他居高俯视着身负创伤的王宽:“方才不是还有人不知死活地虚张声势,元仲辛一定赢吗?你看看这荒原之上,多少人因为元仲辛的莽撞而丧命?王宽,你们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结局已定,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楼常思面色不知何时恢复了沉静,他从袖中拿出那个瓷瓶,将褐色的毒药倒进掌心之中,朝着宁祁的方向,拔高音量:“宁祁!放了他!”

    宁祁面色顿时沉了下去,在这沙场上,谁都可以替元仲辛求情,唯独楼常思不可以!他压着火,挑眉道:“事到如今,你觉得还有什么可以改变元仲辛必死的结局吗?”

    楼常思将毒药捏在指尖,眼神凌厉得刺目:“如果你一定要他死,我绝不会活下去!”

    宁祁顿时明白楼常思的意图,他眼里极好,一眼便见到楼常思拿捏的动作,宁祁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他顿时勃然大怒:“楼常思!”

    楼常思与之对望,正算将毒药吞入口中,身边一阵凉风袭来,手中一空,毒药不知所踪。

    一直默默站在楼常思身侧的宁书夺走了他的毒药,更夺走了他救下元仲辛唯一的筹码。

    楼常思震惊且失望:“宁书,你居然!”

    他没想到,由自己亲手照料长大的宁书,居然在这个紧要关头背叛了自己!

    宁书对着楼常思无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楼常思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还是悲。

    宁祁心底也是惊了惊,他没想到宁书会突然夺走毒药,但不管如何,都顺了他的意,如此一来,再也没什么可以阻挡宁弃杀了元仲辛!

    元仲辛无力扒拉着宁弃的手指,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张嘴,口齿不清地了句什么。

    然而,宁弃却僵滞住了。

    他分明看到元仲辛的口型,是在对不起。

    “对......不起。”

    波涛汹涌的悲恸霎时间向宁弃卷席而来,他眼底,竟漾起了晶莹的泪水,手中的力道不知不觉间放松了几分。

    在感受到呼吸恢复些许顺畅的那一刻,元仲辛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韦衙内和薛映,两人心领神会,赫然动身,一人冲宁弃挥掌,一人从宁弃手中救下气息奄奄的元仲辛,极有默契。

    当元仲辛被薛映搀扶在身侧之时,宣武军和骑侯军纷纷捡起地上丢弃的长剑短刀,爆发出阵阵翻天的嘶吼:“所有人!反击抗敌!杀回去!”

    被阴兵压在心头的怒火一泻千里,燃烧了整个沙场!

    宁祁狠狠瞪了宁弃一眼,侧身躲过王宽致命的一击,他眯了眯眼,眸中阴毒险恶:“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挣扎,蝼蚁之举!”

    王宽抹走嘴角的血迹:“挣扎,是心怀希望的人才有资格做的事,你们大夏阴兵,只配等死!”

    宁祁影随身动,灵活应对:“你们兵力早已衰竭,我看等大宋最后一个卒子死尽之时,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嘴硬!”

    王宽目光飘向宁祁身后,笑容晦暗:“可笑至极,谁告诉你我们兵力衰竭的!”

    王宽话间,又一声战鼓似的声响直破云霄。

    宁祁很快意识到不对,混战中,这声音听起来,的确像是战鼓,可细听之下,那根本就是冲天而起的烟花迸发的声音!

    阴兵涌来的地方竟忽然传来阵阵惨叫哀嚎,宁祁猛然转身,却被眼前景象震住,他们大夏的后方兵阵竟冒出了滚滚浓烟,火光延绵着他们身后的那一片远古森林,正朝着他们深处的荒草之原急速烧来!

    就在此时,一阵猛烈的西风诡异降临,干燥的风息加速了火势的扩大,身处后方的几个阴兵方阵已经遭到了殃及了,不断有阴兵丧身火海,惨叫连天。

    眼看着火势蔓延极快,阴兵方阵中,有人慌张吼道:“向前!向前!不能后退!”

    有阴兵被没完没了的大宋士兵和突如其来的山火彻底激怒,他们仿佛遭受到了莫大的屈辱,面目狰狞,煞气裹身:“杀了他们!”

    宁祁一边与王宽交手,一边冷笑,神情就像在看着跳梁丑一般:“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翻盘的筹码?”

    身为八十万阴兵的首领,宁祁再清楚不过了,把阴兵彻底激怒,元仲辛他们讨不了任何好处,还会死得更惨!

    王宽狞笑,狂傲不已:“那如果,再加上这个呢?”

    战场的东南方忽然传来一声接一声悠扬的哨鸣,穿越千里,轻柔却力量浑厚,磅礴大气!

    顷刻间,沙场上,爆发出一阵吞没天地的地动山摇,久久没有停止!

    紧接着,一片如潮如海的兽吼迸发在每个人的心间,灵魂战栗,为之跪服!

    大宋边疆的护城门前,不知何时,竟没了宣武军和骑侯军的身影,一片飞沙走石过后,无数个野蛮凶猛的身影狂奔而来,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气势!

    那是成群结队,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野兽!

    灰狼!黑豹!白虎!雄狮!

    望着奔腾涌来的兽群,阴兵竟呆愣在了原地,那是发自灵魂深处,对大自然的畏惧和臣服,在真正的兽性面前,人类根本不堪一击!

    不知是那个阴兵胆战心惊地吼出一句:“兽潮!兽潮!快跑!”

    然而,他们跑不了,前有兽潮后有山火,两面夹击,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早在哨鸣响起之时,元仲辛等人已经完全撤退,兽潮排头的,是身骑一头足有两米高的灰狼的顾时,他兴奋地朝着元仲辛挥手大喊:“元兄弟!我们来啦!”

    元仲辛笑着点了点头,心腹的伤依旧有些生疼,但好歹能忍住。

    韦衙内隔着几头野兽喊道:“顾时,你怎么这么慢呢!”

    顾时挠了挠后脑勺,大声回应道:“没办法!这些孩子第一次出来,排队排得不好,堵山口里了!”

    元仲辛从袖中掏出那只玉哨,放在嘴边轻轻一吹,吹出一声婉转灵动的哨鸣,一只毛色发亮,身姿勃发的灰狼从兽群中一跃而出,停在了元仲辛面前,元仲辛熟练地骑了上去,恣意傲然,好不潇洒。

    元仲辛拍了拍灰狼的脑袋:“八两,放心大胆往前冲,完这一仗,我请你吃肉!”

    王宽虽担忧元仲辛的伤势,但眼见元仲辛如此兴奋,他但笑不语,骑上了八两身边的半斤,对着元仲辛道:“一切心。”

    元仲辛笑着点了点头,猛喝一声,与王宽一同冲了出去。

    韦衙内等人早就摩拳擦掌了,骑着野兽去仗可比骑马威风多了,首先气势上就削得阴兵那群杂碎七零八落,他们人手一只白虎雄狮,毫无犹疑向前发起进攻。

    身后的兽潮叫人毛骨悚然,空气中蔓延着煎熬的温度,求生的本能让阴兵们慌了阵脚,心中连与之一战的念头都没有,纷纷丢盔卸甲,朝着两边逃离。

    就在阴兵朝着两边分散逃窜之时,东西两侧竟同时响起号角:

    “呜——!”

    而后,两队人马身骑猛兽,天崩地裂疾速攻来!

    韦衙内欣喜若狂地看到东边赶来的人:“赵简!安大哥!他们来了!”

    薛映嘴角难得勾出傲气冲天的笑容:“不知他们,你们看东边谁来了。”

    顾力眼力极好,哪怕飞梭在兽潮之中,他依旧能够分辨清楚来者:“唐公子和裴公子他们也来了!”

    所有人,大宋真正的援兵,都来了!

    那日,安离九和赵简他们根本就没有回开封,元仲辛给赵简的纸条上,示意他们前往大夏的远古森林与唐瞬裴颜等人汇合,等待元仲辛他们发出的信号,再开始行动。

    而烟花便是信号,战鼓的多次敲响都只是为了掩盖烟花爆炸时产生的声响,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地面上的敌人身上之时,根本没人留意到天空闪过的道道白烟光影。

    放山火,为的就是逼迫阴兵不得不朝元仲辛预估的位置前进,等到他们完全落入陷阱之时,兽潮一旦开始,他们便入困顿之兽,唯一可以逃跑的路线仅剩东西两侧,但当他们反应过来之时,安离九,赵简,唐瞬和裴颜早就带兵包抄了他们所有的生路。

    兽潮冲散了阴兵所有的方阵,越来越多阴兵惨死在兽群脚下,如同丧家之犬。

    一时间,元仲辛等人的士气如雨后春笋直顶苍穹,震耳欲聋的讨伐声响彻天际:

    “杀!”

    “把阴兵那群杂碎通通给我赶尽杀绝!”

    冲在前头的元仲辛和王宽很快便与唐瞬等人汇合。

    唐瞬问道:“元仲辛,你父亲呢?”

    元仲辛蹙眉,死死盯住前方宁祁的背影:“在前面。”

    当宁祁看到兽潮爆发之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带着楼常思往后跑去,反倒是宁弃,不见了踪影,而现在前方仅剩落荒而逃,紧紧跟随在宁祁身后的十几万阴兵。

    唐瞬:“你放心,阴兵中尚有我的手下,我让他们去帮你把他救回来。”

    元仲辛刚想声多谢,唐瞬已经越过自己身侧,他拍了拍八两的脑袋:“八两,再跑快些!”

    八两极通人性,四肢交替着跑得飞快,渐渐追上了前方的宁祁等人。

    眼看着宁祁他们被逼入了绝路,如果身后兽潮再不停下,很可能就会殃及到元仲辛的父亲,王宽大声喊道:“仲辛!快叫他们停下!”

    元仲辛死死拧眉,吹响口中玉哨,扬长的哨鸣安抚着暴乱的野兽,兽潮渐渐稳定,但赵简和安离九所带领的追兵依旧紧跟阴兵身后,他们奋力击杀着夺路而逃的阴兵,总算赶到了元仲辛的身边。

    宁祁赫然拉住缰绳,调转马头,望着与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的元仲辛,他眼里闪着冰冷恶毒的光,他突然喝道:“从现在开始,回击迎敌!”

    阴兵目露恐惧,胆颤心惊,但面对着宁祁,他们根本不敢反抗,噤若寒蝉。

    所有阴兵都知道,他们输了,彻底输了,别身后的山火,就算只有面前的兽潮,再来百万阴兵,结局也不会改变,他们必败!

    宁祁自然知道底下那群疯狂逃亡的阴兵在想什么,他手中剑刃一挥,距离较近的阴兵当即倒地而亡,他沉着声,神情狞恶:“饭友逃兵者,皆如此人!”

    “争一争,或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但是不争,你们就等着尸首异处吧!”

    阴兵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畏怯和对生的渴望,他们咬牙,不约而同抽出武器,朝着元仲辛等人再一次冲了上去。

    宁祁漠然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倒下:“宁书,看好楼常思。”

    此时的楼常思昏迷了,倚在了宁书肩头上,不省人事。

    宁书意味不明地望着宁祁,看着他义无反顾地没入人群中。

    在看到宁祁冷漠的目光之时,他就已经明白,这场对决,谁输谁赢了。

    宁书淡若似水的眼里闪过苦涩。

    宁祁,为了一个人,为了心中连你自己都不确定的真相,耗尽自己的一生和八十万人的性命,真的值得吗?

    宁祁的对手从王宽变成了元仲辛,他鬼影一般出现在元仲辛面前,拽着对方的衣领,揪到了一旁的空地之上,不给元仲辛任何反应的机会,将利剑直直没入元仲辛的右肩,死死钉在了地上。

    元仲辛冷汗直冒,嘴边咳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王宽目眦欲裂:“元仲辛!”

    宁祁没有停手,抽出利剑,这一次狠狠插入元仲辛的左肩,带出的猩红溅到了他冰冷空洞的脸上,但他浑然不觉。

    元仲辛吐出的血将他的衣衫尽数濡湿,血淋淋的一片,触目惊心。

    宁祁双目无神:“元仲辛,你把我一生心血都毁了。”

    元仲辛动弹不得,双手无力地推着宁祁的肩膀,眼前血红模糊。

    “如果不是你,楼常思绝不会那般待我,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世上!”

    随着宁祁暴走般的喝问,他残忍地将利剑再一次抽出:“元仲辛,你去死吧,只要你死了,一切都会回归正常的......”

    元仲辛疼得浑身抽搐,此时此刻,一呼一吸对他来都奢侈不已。

    王宽等人皆被阴兵挡住了,就算是兽潮竟也不能突破疯狂求生的阴兵,看着元仲辛被宁祁折磨得危在旦夕,所有人都陷入了魂飞魄散的恐惧当中,恨不得立刻跑到元仲辛身边!

    宁祁高高举起执剑的手,他的剑锋对准了元仲辛的心脏,只要这一剑刺下去,神仙降世都救不了他。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宁祁的剑并没有刺下,他瞪大了双眼,胸前紫衣正慢慢被血色染尽,剑随之脱手,整个人向后直直倒去。

    随后,元仲辛感觉自己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眼前隐隐发黑,虚弱至极地张口:“唐瞬?”

    那人微微一愣,轻笑无奈:“还以为你会觉得我是王宽。”

    元仲辛奄奄一息地勾了勾嘴角:“我又不傻...”

    唐瞬看到元仲辛肩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他拿出袖口中的一颗药丸,塞入元仲辛口中:“把药吃下,你流血过多,很危险。”而后,唐瞬动作轻柔地将元仲辛横抱起:“我先带你回去。”

    元仲辛却拉住了他的手:“我爹呢?”

    唐瞬意味不明地盯着守着楼常思的宁书:“你放心,救回你爹,我到做到。”至于地上没了声息的宁祁,他丝毫不担心对方会再站起来,刚刚那一剑,挑断了宁祁所有的筋脉,还活着,但距离死,也不远了。

    元仲辛闻言,耳朵贴着唐瞬胸膛,气若游丝地闭上了眼。

    唐瞬的出现救下了元仲辛,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但,变故来得防不胜防。

    一抹戾气翻天的身影陡然就出现在唐瞬身后,寒光掠影,煞意朝着唐瞬卷席而去!

    唐家的十二将肝胆俱裂:“少主!”

    唐瞬感应到身后有人逼近,他本可立刻转身应敌,但唐瞬的第一反应是护住怀里的元仲辛,自己却漏出了极大的破绽,对方有机可乘,闪着寒光的剑刃穿过了他左侧胸膛,仅一个眨眼间,便血如泉涌。

    刺伤唐瞬的,是宁弃,只见他神情阴森,还欲动作之时,十离和千色纵身跃来,挡住了宁弃的去路。

    唐家十二将的实力不容觑,除了瑶卓,个个都是身手了得的杀手暗探,宁弃一人居然可以与他们两人得难舍难分,可见其厉害。

    元仲辛眼睁睁看着唐瞬带着柔光的目光逐渐黯淡,他如遭雷劈,失声喊道:“唐瞬!”

    元仲辛强忍着肩上的创伤,将不停呕血的唐瞬抱入怀中,他整个人都抖得厉害,眼底的光正在碎成片片羽翼,几近消逝,他拼命捂住唐瞬心脏的位置,手足无措:“唐瞬!唐瞬,你看着我!看着我!”

    唐瞬面色灰白,但嘴边的笑却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润,眼都不眨地望着元仲辛,仿佛要把他的眉目鼻唇刻在心底。

    元仲辛六神无主,以往熟练的急救措施完全忘光,脑子里一片空白:“唐瞬,你会没事的,你睁眼看着我,没事的,我找景救你,还有瑶卓,你会没事的......”

    唐瞬极轻极缓地摇头,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仅靠着最后一口气,来和元仲辛作最后的道别,他四肢无力,没有足够多的力气去碰元仲辛的脸,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圈住元仲辛几根手指,他虚弱得仿佛在下一刻便要离开:“元仲辛......”

    元仲辛忙应道:“我在!”

    “元仲辛,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我以为羡慕的是你......”

    自由自在,鲜少牵挂。

    唐瞬的眼神逐渐变得恍惚,失去了焦点的眼睛正慢慢变得空洞:“可后来,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羡慕的......原来是王宽。”

    羡慕王宽有元仲辛与他作伴,羡慕王宽可以明目张胆地爱元仲辛,羡慕时时刻刻都被元仲辛惦记着的王宽......

    羡慕王宽,此生遇到了元仲辛。

    元仲辛顷刻间就明白了唐瞬话中的意思,他颤着声音开口道:“你活下去,你活下去,只要你活下去,我让王宽也羡慕羡慕你好吗,你活下去......”

    元仲辛的话在唐瞬听来,就像一个孩子无理的胡闹,他无力扯出一个苦笑:“元仲辛,不够...”

    哪怕元仲辛让步了,唐瞬依旧觉得不够,他想要的,可不止王宽对他的羡慕。

    唐瞬指尖变得寒凉,眼底的光影逐渐消散:“元仲辛,你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活下去,不管前路发生什么,你要相信你的前路,光芒万丈。

    他终究是舍不得,舍不得出他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意。

    如果了,元仲辛可能会更痛苦。

    如此这般,也好,足够了。

    元仲辛失魂落魄:“唐瞬...唐瞬?”

    那名青年,永远失去了声息,长眠在他怀中。

    元仲辛眼角的泪决堤,他紧紧抱着唐瞬冰凉的身体,声声绝望且无助的呜咽自喉咙中残破发出,碎成一块又一块。

    十离和千色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少主已经死了,他们心底的理智被愤怒与悲痛瞬间侵袭,凌厉森然的招数全部冲着宁弃的命门而去。

    宁弃身上受了伤,轻重皆有,但他像是失去了痛感,神情冷漠,麻木地应对着十离与千色,当他将两人一掌击退的瞬间,一股恐怖到极点的杀意朝他迸发,他空洞的眼神闪了闪,身形向后跃去,躲过了元仲辛恨意盎然的一击。

    眼前的元仲辛,濒临崩溃,面上闪着狰狞的怒意。

    宁弃哼笑一声,轻言道:“你终于来了。”

    元仲辛的声音嘶哑得不再如之前那般清润:“宁!弃!”他既愤怒又茫然地咆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为什么!”

    宁弃歪了歪头:“很简单,我过的,因为我恨你。”

    出这句话时,宁弃眼中飞快闪过迷茫,就像迷失在了回家路上的孩子,弱无助。

    但这样的宁弃,泪眼朦胧的元仲辛看不到,他飞身而上,尽管肩上的伤口崩裂流血,疼痛撕扯得他近乎木然,元仲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

    宁弃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面对着元仲辛疯狂的攻击,他只是躲避,连一点还手的意图都没有。

    远处的王宽见到了,顿觉蹊跷,他很想去将理智悬在山崖边的元仲辛拉回来,但身边的阴兵却是一层接一层地将他包围,尽管多了顾时顾力相助,没有了兽潮突围的他们,依旧被阴兵纠缠不休。

    元仲辛得气喘吁吁,但他不允许自己停下来,剑势的走向杂乱无章,耳边一阵空鸣,眼前浮现的,是唐瞬死在自己怀里,鲜血横流的场景。

    宁弃深深望着元仲辛,突然发问:“元仲辛,如果你弟弟还活着,你会不会开心?”

    元仲辛顿时僵住,神情呆滞。

    宁弃丢掉手中的剑刃,非但没有趁着元仲辛走神逃离,反而还步步接近元仲辛,嘴中呢喃道:“如果他还活着,但是做了很多很多的错事,你会原谅他吗?”

    元仲辛嘴唇哆嗦,心中突然蹦出一个极坏的念头,心绪乱成一堆麻絮,举剑的手顿时没了力气,他总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但仔细去想,他找不到答案。

    此时,宁弃已经来到元仲辛面前,他轻笑着,弯腰牵起元仲辛的手,将剑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二话不,猛地用力,剑瞬间就刺穿了他自己的胸膛,就像他方才杀了唐瞬那样。

    兵刃没过血肉的声音如同一把钝刀,一下下发狠地砍砸元仲辛伤痕累累的心上。

    此时,一个癫狂的笑声赫然爆发。

    被唐瞬挑断手脚筋脉的宁祁竟踉跄着坐了起来,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伤痕深可见骨,但他不甚在意,盯着元仲辛的身影放声狞笑:“元仲辛!你终究还是亲手杀了你的亲弟弟啊!”

    元仲辛面色煞白,他突然颤着手去摸索宁弃的下颚,慌张的神色在某一刻崩裂,他猛力一扯,一张人皮面具从宁弃脸上彻底剥落。

    元仲辛忽然觉得自己的感官,像以前中了半生死那般,消失殆尽,他就像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怎么都走不出来。

    周遭的人,都震惊到了极点,不敢置信。

    人皮面具之下,是一张和元仲辛一模一样的脸,熟悉,陌生,灭人心魂。

    王宽害怕得心神欲裂:“元仲辛...”

    元仲辛面如死灰,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寸寸肝肠,节节白骨正在遭受弥天大祸,仿佛有人在拿着一锤子将它们一点一点敲碎,拼回,再敲碎,然后埋入血肉,刺得他痛不欲生。

    宁祁的笑使他伤口裂开得更为厉害,他终于完成了自己最后的报仇,他终于让元仲辛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灭顶之灾!

    自始至终,宁祁的目标都只有这一个!

    王宽嚼穿龈血,恨意冲昏头脑:“宁祁!你这个畜生!”他不管不顾,穿过层层围兵,冲冠眦裂!

    宁弃双膝跪地,上半身靠着元仲辛的支撑,他双手死死拽住元仲辛的衣服,喉咙中灌满了鲜血,口齿不清地张嘴:“元...仲辛,告诉我,我叫什么......”

    元仲辛嚎啕大哭:“钰儿!你叫楼钰!”

    宁弃——楼钰如释负重:“原来我有名字......我以为,当初爹娘不要我的时候,连名字不想,不想施舍给我......”

    宁弃这个名字,是宁祁给的,他名中的弃,是他一生的命,几乎所有人,都抛弃了他。

    元仲辛哭喊着摇头解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们不是故意丢下你的!爹不知道你还活着,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楼钰把脸埋进元仲辛心口中,对方混乱无序的心跳让他莫名感到安心,他气若游丝地开口:“我知道...”

    元仲辛语无伦次地哭着,喊着:“如果我知道你还活着,我一定来救你......是我对不起你,是我的错......”

    “我知道...”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在阴兵阁之时,元仲辛对他生死未卜的弟弟的态度,早就证明了一切。

    是他做错了,是他不肯相信元仲辛对他的心,是他执迷不悟,走进了死路,他该死。

    “我很开心自己还有个弟弟,我真的很开心...”

    “嗯...”

    “钰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楼钰忽然感觉自己充盈着力气,他很清楚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他怕来不及,语气很急,也很轻:“元仲辛,你给我听着,是我不想活了,是我不想陪你们玩了......是我杀了我自己,我的死,与你无关。”

    楼钰的手赫然收紧,指甲透过衣服,狠狠掐进了元仲辛的皮肉:“你明白了吗?”

    元仲辛胡乱点头。

    楼钰渐渐滑落在元仲辛怀里,眼前一片灰败,他眼底的光正在慢慢流走,楼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飘越远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条链子扯了出来,放到元仲辛手中,嘴巴一张一合:

    “哥,对不起......”

    而后,楼钰睁着眼,但神魂皆灭。

    元仲辛泣不成声,泪水横流,眼泪滴滴落在楼钰的脸上,手上,身上,斑驳交集。

    身为元仲辛,他没办法祈求楼钰活下来,宁弃做了许多坏事,元仲辛原谅不了他。

    可是,对于楼忆辞来,这个世上,他的血亲,又失去了一个。

    眼看着宁祁已经被生擒,剩下的阴兵惊骇不已,慌不择路,但剩余存活的十几万阴兵,皆被赵简与安离九等人当场俘虏,八十万的阴兵,在这场战争中,死伤了六十多万。

    顾时和顾力操控着玉哨,将大部分兽群召回,身后的山火依旧旺盛猛烈,就在大家担心着山火会蔓延过来之时,天上,竟及时地下起了瓢泼大雨,将那场山火点点熄灭。

    王宽猛地想起元仲辛曾经过的话:“天有流云,东北起,地生烟,北卷燥风,这是狂风暴雨来临的征兆。”

    西风会加速火势的蔓延,之后又会有倾盆大雨灭掉山火——这一切,都在元仲辛掌握之中。

    所有人仰头望去,天空灰沉沉的,乌云密布,不见半丝阳光,雨势逐渐加大,刷洗着地面上斑驳的血迹,血流成河,流进了每个人的心,阴郁沉闷。

    元仲辛面若死水,心灰意冷,他抱着楼钰的尸体,像一座石雕,纹丝不动。

    王宽将宁祁完全控制住后,惶恐不安地来到元仲辛面前,他缓缓蹲下,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吓到了元仲辛,他伸手抹去元仲辛脸上被雨水重刷的血迹,声音艰涩:“仲辛,都结束了,我们赢了。”

    元仲颓坐在地,目光无神,良久,那两颗眼珠子极缓地转了转,喃喃低语:“结束了?”

    王宽应了一声。

    “赢......了,我们赢了吗?”

    我们真的赢了吗?

    战争,真的有输赢之分吗?

    王宽心疼难止,但他哑口无言。

    论失去,他们付出的代价,远比阴兵阁沉重多了。

    忽然间,元仲辛摇摇晃晃着站起身来,王宽立刻把他扶住,后者却把楼钰的尸体交给了王宽:“抱着他。”而后,他踉跄着来到宁祁身前,避开了所有想要搀扶他的人。

    元仲辛望着被王宽挖去了舌头的宁祁:“你高兴了吗?”

    宁祁漠然直视着元仲辛,嘴上的鲜血把他映衬得如同一只恶鬼。

    “这就是你所谓的复仇,你得到了什么?”

    “你不仅什么都没得到,你连我爹都要永远地失去了。”

    当元仲辛提及楼常思,宁祁才有了反应,那凶狠的目光,恨不得立刻扑上前去撕碎元仲辛。

    元仲辛麻木地开口:“宁祁,你不配做人,不配得到我爹,你看看,在你临死前,我爹他可曾看过你一眼?”

    “我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出手救了你,其二后悔的,就是没能在发现你狼子野心之时杀了你。不过那也好,你这种人,根本不配死在我爹手下。”

    “宁祁,我不会杀了你,但我会费了你手脚,夺走你的记忆,毁了你的心智,我要让你连废人都当不上,人不人鬼不鬼地挣扎在这个世上,直到死亡。”

    “我绝不会让你带着与我爹有关,哪怕只有一丝的记忆死去,这样,太便宜你了。”

    杀人诛心,他要宁祁生不如死,直至人生尽头。

    宁祁发出声声阴森的嘶吼,他想自行了断,却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手脚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而后,宁祁癫狂地搜寻着楼常思的身影,但不管怎么找,那抹白发披散,脆弱修长的身影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要!他不要!常思!楼常思!求你出来!出来杀了我!

    宁祁绝望了,眼角淌出血泪。

    下一秒,宁祁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个月后,开封秘阁。

    大宋和大夏的这一场仗,人尽皆知,但人人都假装不知,塞外的那一片尸横遍野,最终还是被清理干净了。

    但里面,更多的是阴兵阁的人。

    宁祁已然失势,元仲辛直接将阴兵阁的领导权交给了宁书,而宁书也不负众望,半个月内,便将阴兵的尸首尽数带走。

    对于宁书,元仲辛的感情很是复杂,他感谢宁书的暗中相助,却也憎恨宁书知道所有真相却闭口不提,尽管宁书所做的一切,让所有的误会,斗争,仇恨,都走到了终点。

    宁书临走前,元仲辛:宁书,好好利用你的才能去管制阴兵阁,如果还有下次见面,我希望我们不会是敌人。

    宁书不答应,不拒绝,走得倒是一阵潇洒恣意。

    战争结束之后,秘阁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裴颜随着明夫子回了高丽,安离九带着素伊云游去了,聂娘和李慕和在安居在了板桥镇,顾时当了乌木寨的寨主,顾力成为了他的左右手,顾溪则时不时从乌木寨跑来开封找景赵简玩,梁竹和元伯鳍的关系越发和睦,作为禁军都头,梁竹表示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休过假了,趁着养伤这段时间,他和元伯鳍竟跑出去游山玩水了。

    而楼常思,他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留在楼忆辞的身边,好好照顾着他的起居饮食,平日无事的楼常思闲着无聊,竟当起秘阁的老师来了,因他白发玉颜,气质出尘,身姿卓绝,引得秘阁里的学生都纷纷逃课跑去见他,楼常思对此一概不知,只当踊跃而来的学生勤奋好学,一头扎进了教学事业当中。

    而直到现在,楼常思都还不知道宁弃就是楼钰,是他第二个儿子,所有人对此都极有默契地绝口不提。

    楼常思尝尽了半辈子的苦,如今,该是他享福的时候了。

    木管事启程回大辽之时,养好了伤的元仲辛和王宽去送了他,地点定在了开封城郊的一处竹林,元仲辛他们去竹林,为的不仅是送走木管事,更因唐瞬和楼钰葬在那里,当然,两人的墓隔了有一定的距离。

    用元仲辛的话来,就是怕他俩当鬼都要起来。

    唐瞬是由十离他们带回的,当木管事告知元仲辛唐瞬葬在开封之时,元仲辛错愕不已,他曾全国木管事,将唐瞬带回,但木管事却,这是少主的意愿,他违反不得。

    “那木管事,你这是直接回大辽了吗?”

    木管事面目和蔼:“不,的还有一处地方要去。”

    元仲辛问:“哪里?”

    “地下城。”

    元仲辛愣住,没料到木管事会出这三字。

    木管事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道:“少主是个负责之人,他被选为了守山人,可不能因为这一个茬儿,就扔下不管了。”他从宽松的袖子中掏了掏:“另外,这是少主让我转交给你的。”

    元仲辛伸手接过,那是一个玉雕而成的葫芦,润色翠绿,巧漂亮,他狐疑道:“葫芦?唐瞬为什么要给我一个葫芦?”

    木管事笑呵呵地道:“这是少主的意思,的就不好过多猜度了,还请元公子,自行推测吧——东西我送到了,事情我也交待好了,元公子,的就先走了。”

    元仲辛见人要走,也不好多留,收起那玉葫芦,谦逊点头:“木管事,一路顺风,有空别忘了给我写信。”

    木管事笑着点头答应,转身上了马车,马车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元仲辛视线当中。

    元仲辛转身,王宽正站在不远处,面上带着一抹淡笑,气质飘逸,像极了这满目的青竹,元仲辛笑着迎上前:“木管事要走,你怎么也不去声招呼?”

    王宽垂眸:“免了。”

    元仲辛知道唐瞬为救他而死的事情,一直哽在王宽心头,他抿了抿嘴,主动上前牵住了王宽的手:“走吧,我爹他该等急了。”

    王宽低低应了一声,乖乖跟在了元仲辛身侧,亦步就趋。

    两人不紧不慢地离开了竹林,却没有发觉,他们身后,竹林的深处,有一抹淡雅的身影正默默注视着两人,准确来,是注视着元仲辛。

    良久,那抹身影低眉淡笑,温润如玉:

    “再见了,元仲辛。”

    进了开封城门,元仲辛攥着手中那玉葫芦,心中越发觉得诡异起来,他记得,唐瞬曾经提起过葫芦,但元仲辛问起的时候,却被唐瞬搪塞了过去——

    “葫芦?什么葫芦?”

    “没什么,在我们大辽一种特产水果而已......”

    所以......葫芦到底有什么寓意?

    元仲辛陷入沉思,就连身边有马车飞驰而过也浑然不知,王宽一把将他拉入怀中,元仲辛乖巧地依靠在了王宽心口位置,一动不动。

    王宽以为他吓到了,刚准备松开元仲辛,后者居然猛然道:“别动!”

    王宽登时就不动了,举起的手放不下,抬不起,姿势颇为尴尬,他哭笑不得地道:“怎么了?”

    元仲辛抬眸去盯着王宽的面容,洞若观火:“王宽,你的心跳,怎么是从左边传来的?”

    王宽愣了愣,笑着拉起元仲辛的手,放在了对方的胸膛上:“感觉到了吗,你的心跳,也是左边传来的。”

    元仲辛怔愣半晌,忽然欣喜若狂地笑出声来。

    他总算知道唐瞬给的葫芦到底有何寓意了,他想告诉元仲辛的,是“依样画葫芦”。

    难怪元仲辛当时感受不到唐瞬的心跳,难怪木管事要去地下城,难怪唐瞬会选择一个葫芦当作临别礼物——这一切,都是在告诉元仲辛,唐瞬的假死计划。

    王宽一脸茫然,神色间担忧不已:“仲辛,你到底怎么了?”

    元仲辛憋着笑,歪了歪头:“回家,回家之后就告诉你。”

    见元仲辛高兴,王宽的心情自然跟着变好,他牵住元仲辛的手:“好,我们回家。”

    王宽任由元仲辛一路牵着自己,眸光灿烂,他永远不会告诉元仲辛,三年前分别的那一夜烟火,他埋进了心底。

    三年后,他如约归来,身后漫天星光,璀璨花火,如此美好,却不回头看一眼,因为我,因为我站在他身前。

    他从人间烟火来,不为万般好春色,只为我。

    山河坦荡,天穹碧蓝,绿水长流,我们回家。

    ——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