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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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殿之内,宁祁高高在上地倚坐在青玉案椅,面前跪着一排四个身穿夜行衣的阴兵,肩上沾着几分雾气,看样子应该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宁祁玩弄着手中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元仲辛连夜将安离九和赵简他们赶走了?”

    其中一个阴兵回答道:“回阁主,是的。”

    宁祁将食指指尖抵在匕首尖刃上,锋利的尖刃瞬间划破了皮肤,丝丝血珠冒了出来,他却丝毫不在意:“走的是哪条路?”

    “沿连云山脉东南走向的河西北路,且走的是村镇轧道。”

    宁祁哼笑一声,嘲讽的意味十足:“他倒是会选,找了条最省事的近道给他们回开封。”

    阴兵问:“阁主,为何不让属下继续监视着他们的动向,万一赶走赵简他们是元仲辛在使诈......”

    宁祁不屑一顾地断了对方的话:“元仲辛不是傻子,在他看到阴兵阁的实力之后仍不撤兵,那才是真正的使诈,不过,也只是在为自己可笑的坚持虚张声势罢了。”

    阴兵迟疑地道:“可就这么让他们跑了,也太便宜他们了。”

    宁祁阴冷地勾了勾唇角:“跑?只要元仲辛和他愚蠢的追随者全军覆没,没了元仲辛的保护,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阴兵面色一喜,忙道:“阁主英明!”

    宁祁对于这种无聊至极的阿谀奉承嗤之以鼻,他敷衍地挥了挥手,阴兵无声退了下去,知道石殿之上重归死静,宁祁凝视着指尖的血珠,蓦然开口:“宁书,出来。”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黑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他来到宁祁面前,并没有像其他阴兵那样跪下行礼,只是微微垂头,便再无动静,无声地等待着宁祁的下文。

    宁祁神情冷漠,眼底的光却是错综复杂,对于宁书,宁祁的情感总是千头万绪,他一边是嫉妒楼常思对这孩子的格外看重,一边又极其羡慕宁书能够得到楼常思温声细语的对待;他一边想要杀了这孩子以满足自己变态偏激的心,一边又希望这孩子可以陪伴在楼常思身边,自己偶尔也能从宁书身上得知他见不到的楼常思的一面。

    他不是不知道宁书在四年前的清河镇之时,暗地里帮助了元仲辛,这已经是阳奉阴违的背叛了,他明明该像惩罚林邀那般,处以阁中极刑,但宁祁下不去手——宁书要是死了,楼常思就更心灰意冷了。

    宁祁充满磁性的声音缭绕在整个石殿,他:“决战那日,你无需上场,好好保护楼常思,清楚了吗?”

    宁书顿了顿,缓缓点头,接下了宁祁的命令。

    宁祁语气里充满了危险的警告:“宁书,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如果你再像上一次那样,胆敢背叛我的命令,就算是楼常思替你求情,我也不会放过你。”

    宁书抬起头,不卑不亢地与宁祁对视,神情漠然。

    宁祁眯了眯眼:“我知道你不怕死,所以我想到了无数种让你痛苦的方法,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除了楼常思,最看重的人是谁吗?”

    宁书依旧面不改色,似乎听不到宁祁的威胁一般。

    宁祁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匕首随便一掷,金属碰撞石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宁祁转身离去,临行前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宁书。”

    宁书望着地上的匕首,喜怒难分。

    西北的夜色如天泼墨,黑压压一片,但西北的星空,却低垂得叫人误以为,只要一伸手,便可摘星辰。

    冬意已深,深夜的凉风刺骨难耐,但元仲辛像是失去了感官一般,衣着单薄,肩上堪堪披着一件避寒的披风,面向大宋境外的荒漠,迎风而立。

    自从赵简他们走后,接连五日,元仲辛除了日常的战略商议和休息,其余时间都待在了护城墙上,每天看着天上流云繁星发呆,看上去老神在在,实则失魂落魄。

    这样的元仲辛,不仅是王宽,就连元伯鳍和梁竹他们看了,都担忧不已,本来高涨的士气一落千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元仲辛那日在营帐内的话。

    元仲辛赢不了宁祁,他们赢不了阴兵阁。

    但不知为何,尽管士气低迷,但没有人过退缩,他们仿佛都在等着元仲辛振作起来。

    又是一日,元仲辛依旧独自一人立在护城墙上,眼神悠远绵长,似乎塞外有什么吸引着他的目光。

    王宽无声地站在他背后,虽然元仲辛逼走了安离九和赵简,但那股诡异的感觉却依旧残存在他心底,他太了解元仲辛了,如果元仲辛真的想要放弃,不可能还让这么多人驻守在这里,他总觉得元仲辛在暗暗策划着什么。

    就像...就像下定了拼死的决心,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在王宽沉思之时,元仲辛忽然自顾起话来:“天有流云,东北起,地生烟,北卷燥风,这是狂风暴雨来临的征兆。”

    元仲辛负手而立,背对着王宽,王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忽然觉得对方猛然将那层自暴自弃的外表掀翻,露出了最真实的元仲辛。

    “王宽。”

    长发青年轻轻喊着自己的名字,王宽立马回神:“我在。”

    “让大家都准备好,两日之后,出疆迎战。”

    王宽神色一凛:“他们来了?”

    元仲辛低低应了声,而后回头,悠然浅笑:“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王宽怔愣须臾,随后展开一个如释负重的笑容,看到这样的元仲辛,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真正的元仲辛,现在才回来。

    白驹过隙,日升月落,元仲辛的两日期限很快便到了尽头。

    残阳当头,寒风萧瑟,塞外荒原上,密密麻麻遍布着阴兵八十万精锐,死寂丛生,像是一团即将毁天灭地的乌云,其来临之势,无声却危险,阴沉压抑。

    宁祁依旧是穿着他的那身招展紫衣,漫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仍旧紧闭的护城门,狂妄轻傲:“枉我不辞辛苦前来,你儿子就是如此闭门不出,胆得连出来见我都不敢了吗?”

    这句话,明显是给他身边的楼常思听的。

    楼常思神情淡漠,对于宁祁的挑衅,他全当耳旁风。

    宁祁冷笑一声:“宁弃,一会儿见到元仲辛,不必等我指令,如若有人挡了你的路,格杀勿论!”

    宁弃今日没有带那黑色面具,与宁书如出一辙的面容上杀意浮现,那双墨色瞳孔冰冷到了极点,深处却燃着毛骨悚然的火光。

    他很清楚,今日这一战,他和元仲辛,只能活一个。

    楼常思虽然看上去淡定如松,但实际上心急火燎,他比谁都清楚宁祁手下的兵力,元仲辛未曾与他起过他的战略计划,楼常思自然不知道元仲辛到底有何算,若这一仗起来,双方拼个你死我活,他害怕元仲辛是失利的那一方。

    思及此,楼常思暗暗袖中一个巧冰凉的瓷瓶,眸光明灭不定。

    忆辞,不管这场战谁赢谁输,爹拼了性命都会护你周全!

    一刻钟前,大夏兵临城下之际,元仲辛飞扬的长发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初入秘阁时,那一头微微卷翘的辫子——两日前,元仲辛让王宽帮他将那一头及腰的青丝尽数剪短。

    此时的元仲辛,少了以往的妖冶精致,眉目依旧如玉,却多了几分凝重与飒爽。

    他翻身骑上了独属于他的那匹玄马,望着底下毫无怨言跟随着自己的人,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元仲辛忽然开口:“这场仗,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赢。”

    韦衙内恨铁不成钢。

    大哥!你好歹些振奋军心的话啊!

    “但是——”元仲辛笑颜轻展:“不管能不能赢,我都一定要去,因为我身后有家,我决不允许,有人玷污它。”

    “输了,我们同生共死,赢了,我们一起回家!”

    “我元仲辛今日,势必以天下乱,定江山!”

    众人眸里顿时燃起一片光芒,浑身发颤,无关畏惧,而因兴奋。

    等了这么多天,元仲辛没有让他们失望。

    韦衙内激动得热泪盈眶:“好!”

    王宽,元伯鳍与梁竹等猛力挥手,身穿银甲,手执冷剑的一众士兵面容肃正,城内赫然迸发出一阵坚定的声响,破天而去:

    “以天下乱,定江山!”

    “以天下乱,定江山!”

    “以天下乱,定—江—山!”

    元伯鳍奋力抽出长剑,直指天穹,他厉声大喝:“骑侯军听令!开城门!”

    咚!咚!咚!

    雷鼓敲响,城门大开。

    又是一声嘶吼:“准备迎敌!”

    “呜——!”

    城门开之际,双方号角同时响起,意味着这场战争,正式开始!

    元仲辛与王宽率先驾马出城,身后一众人等纷纷扬鞭,紧跟而上。

    王宽一眼便能看到排首的宁祁,他眯了眯眼,眸光冰冷,面色如霜:“王侯军,上!”

    王侯军冲出去的那一瞬,对面原本按兵不动的阴兵阁立刻躁动了起来,宁祁挥手,身后的八十万阴兵倾巢而出,势如潮水。

    梁竹和元伯鳍带的兵朝两侧包围,统共四十八万的兵力虽不如八十万阴兵,但两人手下的士兵皆骁勇善战,以一当十,面对着人数远占优势的阴兵,无一人怯懦退缩,骂着对方祖宗爹娘就往前冲。

    “赤佬!看老子不捅死你!”

    “你娘的崽种!来啊!看谁怕谁!”

    “爷老早窝了一肚子火,就等你们这群兔崽子送上来了!今天不削得你们掉皮掉肉,爷就不姓卫!”

    “兄弟们!干死他丫的!”

    韦衙内和薛映一左一右,策马飞奔在前,元仲辛走的那三年,他们可没偷懒,不停向元伯鳍和梁竹偷师,武功身手日益强劲,两人身姿矫健地穿梭在人海中,手中长剑见血封喉,动作干脆利落。

    韦衙内一边砍还一边骂:“敢我?还敢我?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千里迢迢跑别人家里来捣乱,你们臊不臊!”

    突然一个阴兵挡在了韦衙内身前,纵身一跃就冲着韦衙内攻来,韦衙内急中生智,猛扯马缰,马发出一声喧嚣,扬起的马蹄蹬在了那阴兵身上,其力度之大,阴兵登时吐血到底,爬都爬不起来。

    韦衙内好不得意:“你子还想阴我?老子告诉你,这世上能阴我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我爹,一个元仲辛,就你这熊样,还是赶紧洗洗屁股等着入土吧!”

    一边奋起杀敌的薛映实在无奈,不得不分出心神嫌弃道:“你能不能专心点?”

    骂爹骂娘的,还能不能好好架了。

    韦衙内一把踹掉身旁的阴兵,拔出的冷剑带出一地血浆:“我这不兴奋嘛——诶薛映,后面!”

    薛映侧身躲过飞来的袖中刃,脚尖一踢,地上不知是谁遗落的剑直插扔飞镖的那个阴兵的胸膛,顿时没了声息,薛映睨了韦衙内一眼:“好好收拾你的敌人。”

    话音落罢,薛映一声厉喝,驾马冲了上去。

    元仲辛看到了被控制在阴兵后方的楼常思,自然也看到了站在楼常思身侧的宁书,他明白,这场仗,宁祁不准备牵扯到那两人身上——果然,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宁弃得了宁祁的命令,他不顾身边硝烟如何,直冲元仲辛而来,他右掌凝风,朝着元仲辛凌厉刮来。

    元仲辛不躲不避,抬起左掌,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两人掌风相撞,周遭顿时一片飞沙走石!

    宁弃冷笑:“看来你的伤已经养好了。”

    元仲辛面色沉郁,眼神冷傲:“与你无关!”

    话间,元仲辛俯身朝宁弃冲了过去,杀气滔天!

    宁弃恨意夹杂着兴奋:“元仲辛,我今日一定要了你的命!”

    元仲辛:“这句话,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宁祁一直观望着势不两立的元仲辛与宁弃,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意正向自己卷来,他眸光冷冽,侧身躲过朝自己眉心飞速而来的箭矢,箭矢射中他身侧的阴兵,阴兵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宁祁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目光触及之处,一名身穿墨色长袍的青年,看似墨守成规,但眉眼间的桀骜狂妄显露无疑,面若带煞,直逼宁祁。

    宁祁冷嗤一声,身形闪动,眨眼间便来到王宽身前,他五指似鹰爪,凌冽且恶毒,直攻王宽命门。

    王宽沉着应敌,右手架住了宁祁的攻击,左手握拳,重创在对方的左肩上,发狠地破了宁祁第一招攻势。

    他不会忘记,眼前这个男人,害得元仲辛受尽折磨!

    今日,他便要取了宁祁的命,去还元仲辛受的苦!

    宁祁面不改色,心下却略微惊讶,这青年看似将近二十,居然能和他成平手——惊讶过后,宁祁心底的杀戮被王宽挑起了几分,他嘴边勾出一个兴奋到扭曲的笑容:“王宽,你果真是个强者,值得在你临死前与我交手。”

    王宽使出的招数越发凶猛:“痴人妄言!”

    面对着王宽迅猛难当的招式,宁祁不慌不忙,游刃有余:“王宽,你信不信,这场仗,你们必输!”

    王宽杀红了眼,但他却笑得恣意:“输赢人定,信与不信,都改不了我们必赢的结局!”

    在寻得宁祁漏洞之时,王宽奋力祭出一掌,得对方后退几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王宽神色漠然,然而他眼中的狂傲却直达天际:

    “宁祁,你们输定了!”

    “任何人在元仲辛面前,都只配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