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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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毒蛇。

    亲手将长剑送入左相体内的,竟然是身为左相之子的毒蛇。

    苏绣睁大了眼睛看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怯怯地往后挪了几分。

    毒蛇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对自己的生父下手?

    他疯狂到了如此境界,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她了?

    “嗞——”

    下一刻,毒蛇将长剑从左相体内拔出。

    飞溅的鲜血沾染他脸颊,猩红的颜色将他的面容映衬的愈发可怖。

    逆着月光,像极了炼狱而来的厉鬼。

    一时间,苏绣失了所有动作和言语,恐惧地看着他。

    她以为,毒蛇一定会杀了她的。

    可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想象中的长剑落下。

    “砰——”

    伴随着重物闷声落地的响动,苏绣也愕然睁了眼。

    落入眼底的,是毒蛇不甘的面容。

    但他的不甘,却并非是对苏绣。

    毒蛇的身体被长箭贯穿,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一片衣襟。

    在朦胧的夜色之中,那刺目的颜色却暗沉无比,像极了凝聚的黑暗夜色,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悚感。

    苏绣双眼睖睁。

    为了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凝固了所有动作,像是一个木头人般,就算拼尽了全力,也动弹不得。

    直到远处的一声呼唤,给予她力量。

    “苏绣——!”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夜色浓如墨,可却有点点火把点缀,映亮了周遭事物。

    高踞在马背上的那人,手持弓箭,定定地看着她,漆瞳里点缀着火光,像极了坠落在他眼底的星子,明亮得耀目。

    他像是急忙赶来,呼吸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

    也难怪他方才的唤声里,夹带了几分轻颤。

    在对上他视线的同时,苏绣悬起的一颗心,也平稳落地。

    她闭了闭眼,紧绷的心弦断裂时,泪水也止不住地自眼角滑落。

    是裴叙……

    是裴叙来了。

    就差那么一点,她就死在左相的手里了。

    差一点点……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因为左相和毒蛇的相继身亡,跟随左相反叛的禁卫军也失了主心骨,缴械投降。

    裴叙担忧她情况,忙翻身下马,向她奔去。

    在地上坐得太久,被他扶起时,苏绣没忍住腿一软,跌到他怀里。

    偎在他胸前的女子纤弱娇,裴叙的手抬起又放下,到底迟疑落在她肩背,轻拍。

    “……别哭。”薄唇几番翕张,他终是犹疑开口,声音晦涩低沉。

    苏绣没有应话。

    她把仅有的哭腔也压在喉间,沉默着,没有任何的动作。

    禁卫军正在清扫战场,喧嚣且嘈杂。

    但裴叙紧拥怀中人,心底却是一片静谧,嘴角浮起浅浅笑意。

    他终于见到她了。

    终于可以,离她这么近了。

    裴叙轻阖双眼,嘴角的笑意是如何也收不住。

    他娘可真好,给他找了个这么称心的未婚妻,都省的他再去操心如何去登门求亲了。

    就在裴叙开始思考他和苏绣的孩儿姓名时,一只手拍在他肩头,一掌拍碎了他的所有幻想。

    紧接响在耳畔的,是中年男子藏怒的低沉嗓音:“你个登徒子,你这是在作甚?!”

    话音落下的同时,裴叙的胳膊也被那人一拽,没忍住一个踉跄,往后退去,与苏绣拉开了距离。

    顿时间,裴叙从思想上的仙境跌落到现实的地狱。

    这巨大的落差令裴叙缓了好一阵,才终于抬起头来,与眼前人对视。

    却在不经意间,和苏绣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刚刚哭过,眼睛红红的,还泛着盈盈泪光,分外动人。

    但对视一眼后,她便怯怯躲到了那中年男子的身后,一边掩脸啜泣,一边颤声道:“阿爹,你可算来了,这登徒子……他刚刚趁人之危,非礼我……”

    裴叙:?

    这是哪一出?

    他哪有非礼她?

    不待裴叙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郭伯言就气势汹汹地向他走了过来。

    那阵势,恨不得要将他活活撕裂一样。

    裴叙想要解释,可还没等他开口,郭伯言却突然顿住,收回了拳头。

    借着明明灭灭的灯光,郭伯言看清了裴叙的面貌:“竟然是你。”

    裴叙顿了顿,忙向他一揖,道:“言瑾见过郭伯父。”

    郭伯言冷哼一声,没有话。

    裴叙嘴唇翕动,有意解释,但却有旁人注意到这边情形,过来断了他的话。

    “裴叙,你杵在这里作甚?没见我们正忙吗?”手扶腰间陌刀的裴令安走向裴叙,没忍住扬手给他一个爆栗。

    行军之人,力道没个轻重,被郭伯言这么一大,裴叙顿时失忆,把要的话给忘了,捂住吃疼的脑门愣在原地。

    教训完裴叙以后,裴令安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郭伯言父女。

    裴令安和郭伯言是同僚,也还是未来亲家,见面以后,也还是要寒暄一番的。

    趁他们寒暄的空档,裴叙也缓了过来,想起了眼前的这个大误会。

    郭伯言是他的未来岳父,媳妇还没到手,岳父不能得罪。

    裴叙组织了一下语言,掀起眼睫往郭伯言的郭伯言的方向看去,却在不经意间,撞上了一道狐狸般的狡黠目光。

    前一秒,那狐狸般的姑娘还在对他做着鬼脸,下一刻,她就像是换了个人般,怯怯躲到郭伯言身后,仿佛受惊的兔子般,颤声低唤:“……阿爹。”

    这故作可怜的姿态,还挺奏效。

    与老友寒暄的郭伯言在听到女儿的唤声后,终于想起了非礼女儿的这个“登徒子”。

    可这登徒子的父亲,竟是他眼前的老友,他们两家还有一段口头姻缘。

    一时间,郭伯言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话重了,怕伤了两家和气;不轻不重地把这事给揭过去了,又觉得没为苏绣出口气,心里怪不舒畅的。

    他犹疑的空档,正是裴叙出手的好机会。

    裴叙拢了拢广袖,欲向郭伯言俯身一揖,开口把误会解除。

    但天不遂人愿,总有人的嘴封不住。

    “报——”喧嚷的夜空下,一声高呼由远到近,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身骑枣红骏马的戎装少年勒紧缰绳,不待骏马停稳,便飞身落地,亟亟向他们奔来禀报:“叛军走投无路,火烧宣政殿,陛下被困其中,至今……至今生死不明!”

    圣人的安危,关乎着天下的安危。

    在场听到的人,无不震惊原地。

    裴令安征南闯北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护这个国家的安宁,如今天子罹难,他纵是见惯了生死,也不可能在此刻镇定。

    缓了缓神后,他叫上身边裴叙:“进宫!”

    他们一走,此处便没有了主心骨,所以在临行之前,裴令安将这里的事情悉数转交给了郭伯言。

    郭伯言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在这危急存亡之际,也不可能为私人恩怨撒手不管,当即应下裴令安的请求。

    丞相谋反,圣人遇难,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裴茵好歹是宫中女眷,身份贵重,在裴家的人赶到以后,就被人送回了宫里。

    所以,留在这荒野战场的,就只剩了苏绣一名女子。

    郭伯言担忧女儿的身子撑不住,便安排她先离去。

    为护她周全,他还将自己的贴身护卫支配给她。

    方才在生死一线捡回一条命,苏绣难免有些倦怠,再者,她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听郭伯言的话离开。

    坐在马车上,苏绣挑开车帘,留恋地看着父亲:“阿爹,你可要早些回来。”

    染上疲倦的声音软糯,郭伯言勾了勾嘴角,点头应道:“好,筱筱就在家里,安心等阿爹回去罢。”

    “驾——”车夫低喝一声,驱马离去。

    坐在颠簸起伏的马车上,苏绣终耐不住劫后余生的沉重倦怠,闭上了眼睛假寐。

    模模糊糊中,她的脑海里浮现起毒蛇死前的画面。

    那蔓延的猩红就像是一把利刃,瞬间将她的倦意切断。

    苏绣猛地睁眼,被那种惊惧的感觉压迫心头,止不住地大口喘气。

    毒蛇……为什么会对左相下手,为什么会对他的生父下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

    苏绣缓缓抬手,按住了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安抚那颗狂跳不止的心。

    她会如此不安?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她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毒蛇不像是那种冲动的人,起码,他不可能会在背水一战时,对自己的战友、自己的依靠下手。

    这其间,一定有什么问题。

    可裴叙与毒蛇交手多次,不会不清楚毒蛇的为人,但裴叙为什么没对毒蛇的异常举动感到怀疑呢?

    难道,他对此事早有预料,知道这其间的隐情?

    苏绣紧蹙了眉头,如何也不能将情绪稳定。

    她的心跳就像是击鼓一般,一下接一下,重重地在她心口,仿佛在下一刻,那跳动的心脏就会从她的嗓子眼跳出。

    “砰——砰——”

    急促的心跳声,终于在马车骤然停下时,沉入了深渊之底。

    苏绣屏住了呼吸,轻颤着指尖去将车帘挑起。

    朦胧月色泻入眼底,随之而来的,是冰寒刺眼的刀光。

    一把陌刀,搭在了她的颈侧。

    刀刃紧贴她肌肤,一点一滴地将那杀意注射入她体内,激起她的战栗和无边恐惧。

    手持陌刀的那人站在月下,瘦削修长的身形被月色勾勒得清冷肃杀。

    “我可算找到你了。”那人勾起嘴角,扯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来。